“不瞒您说,父皇,”被点了名的墨书锦应声出列,面上笑意盈盈,“儿臣今日上朝,正是要跟您禀报此事呢。”
“带上来。”锦衣青年拱手行揖,礼毕转身冲着殿外朗声一喝。
几名小太监闻此,忙不迭抬上了一副盖了白布的素色担架,并将之落放在了大殿之上。
众人见此不明所以,只不住地连连皱了眉头,祝升回头瞅见那白布下隐约透出的一线锦缎衣角,心头不受控地便是一突。
这担架上躺着的,不会是……
他张大了眼,心脏在转瞬之间便已悬进了嗓子眼。
他听着自己耳畔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响,只觉一股凉意霎时便自头顶灌到了脚底,那凉意刺得他指节发痛,头皮亦不由阵阵发了麻。
不不,不会,这说不定只是个巧合,或是六殿下他们拿来诈他的。
对,这一定是他们拿来诈他的,他不能失态,更不能露怯,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他此番会必败无疑。
对,一定是这样——
祝升在心下如是给自己疯狂洗着脑,端坐龙椅上的帝王见状,却已沉声开了口。
墨景耀敛了眸,佯装不解且略有不快地蹙了蹙眉,声线内微带了不满之意:“锦儿,你这是何意?”
“父皇莫急,且听儿臣细细道来。”墨书锦眼睫一弯,神态镇定自若。
“是这样的,父皇,那日儿臣得了有关安平侯曾插手朝中科考的检举信后,忽想起父皇您向来是个仁善之君,当年处置那科考舞弊之事时,亦不曾处罚晁陵的妻儿。”
“儿臣想着,晁陵早在三年之前便已认罪伏诛,寻常人若是得知儿臣现今拿到了晁陵生前留下的诸般手书,多半会以为这手书,是他人自晁陵妻儿处寻来的。”
“且此番事涉侯府,牵连甚广,保不齐就会有那心中有鬼之人,思差行错,意图赶在此事被彻查清楚之前,先灭了晁陵妻儿老母的口,以防那几人为我们做了人证——”
墨书锦话至此处,余光不着痕迹地往祝升等人身上扫了又扫。
说实话,他是真想不明白这几个老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派人千里迢迢地赶去那等江南小城……
现在好了吧,“证人”的口没灭成,倒先把自己孙子折进去了,还白给他们送了个现成的真“人证”。
“于是,儿臣便斗胆向皇伯借调了十数号禁军精锐,命他们连夜去了江南,蛰伏进了那小村庄中,以暂保一番那几人的安全。”
“后来不出五日,果然有一行刺客趁夜入了庄,那几人带着刀枪火油,看样子本欲杀人灭口、放火烧村。”
“所幸儿臣早有准备,有那十数名精锐在场,这几人不待成事,便已被一众禁军给抓了个正着。”
“但那几名刺客见事情败露之后,并不愿意束手就擒,反而挣扎着想要逃命。”墨书锦望天,背书似的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墨君漓等人前两日按着让他背下来的话,自觉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学舌鹦鹉。
“禁军们想要活捉这几名刺客,带回来好做个证人,由是出手时自然多有掣肘,众人搏杀间,禁军们一时应对不暇,不慎教对面领头之人逃出了重围。”
“好在禁军们随身携有飞钩绳索,见他逃跑,当即便扔了钩索,试图将那人连人带马,拦在原地,那人纵马逃跑之时没躲避明白,竟令那马儿被钩索绊了腿,人也就势被马甩下了马背。”
“不仅如此,那马吃痛受了惊,当场便发狂尥了蹶子,对着那人好一通踩踏,待到那一众禁军抓住了刺客、勉强制住了那狂的马,这人已然濒临绝命。”
“父皇,眼下这担架上躺着的,便是那日前去暗|杀晁陵妻儿的那一干刺客的打头之人,禁军们也是在事后试着为此人寻医吊命之时,方认出的他的身份。”
“余下的几名刺客,现今就被关押在京中天牢之内,但儿臣以为,单凭这一人的尸身,便足以证明一切了——”墨书锦道,话毕俯身一把扯了那块裹尸布。
冬日里的尸身腐得惯来慢些,这白布一撤,青年人那泛青泛紫而了无生气的面容,便登时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这我若是没认错的话,这是安平侯府的小公子吧?”
“好像是,你看他腰上拴着的那块佩,我记得这好似就是侯爷在祝小公子加冠礼时送给他的,那佩的玉质极好,雕工亦是巧夺天工,三年前老夫曾有幸见过这玉佩一眼……应该不会认错。”
“那这么说,安平侯府果真是插手了历年的科考……晁陵和当年那什么祝管事,也只是被推出去顶了锅的小喽啰呗?”
那尸首的五官尚不曾变形,众人没费多少力气便轻松认出了他的身份。
祝承煦的名号一经放出,朝臣们先是陡然一默,随即便宛如水沸了一般炸开了锅。
私语与议论之声立时充斥了整个朝堂,众臣瞅向祝升的目光亦愈发的鄙夷轻蔑。
然而这一切都与祝升无关,现下他的视线,已然被尽数拢到了那具连胸腔都被马踏得凹陷了的尸身之上。
他看着担架上躺着的那具尸身,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倒流起来,他只听得自己脑内“轰”的一声巨响,满头的思绪只一瞬便被炸成了一片茫白。
他哆嗦了手指,嘴皮颤抖着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赤色自他眼底浸上了眼白,他唯觉自己的筋肉都要被凝成了寸寸的冰——
他不过是被陛下禁足了几日……承煦也只不过是替他去江南办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宝贝孙子只是去帮他办了这样小的一件事……回来怎么就会与他天人永隔了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可老天若要给他报应,为何不来寻他,反倒去寻了他可怜的孙儿!tj268.com
祝升心下突的有些发了癫,他想仰头大声质问质问苍天,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的脑袋浑浑噩噩,他眼前的世界也跟着发了花,他一时有些万念俱灰,但在这朝堂之上,却又容不得他失神太久。
“想来,侯爷您应当是认得此人的罢?”墨书锦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他扔了白布,继而回身朝着座上的帝王恭谨行礼,“父皇,这便是儿臣寻出来的实证。”
“不错,锦儿,你做的很好。”瞥见那实证的墨景耀面色稍霁,他微一颔首,而后凉飕飕剜向祝升。
“祝卿,现在你又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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