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叶微清澈的嗓音，缓缓诉说着。
不知道说了多久，叶微把自己眼下能想到的、关于叶匡武的事情几乎都说了。
叶微渐渐停下来，叶老太太回过神来，仿佛释然地笑了笑，声音沙哑，“知道他还有你们陪着，我心里也没那么苦了。”
叶老太太拍了拍叶微的手背，温柔地问：“阿微，我听定醒说你在你们那儿的制药厂上班？”
叶微点头，“嗯。”
她低头看看乖巧坐在一边的虎头，笑着说：“我妈前几天也通过了制药厂的招工考试，等秋天了，虎头就可以直接去制药厂小学念书。”
叶老太太摸摸虎头的脑袋，他头发好久没剪，有点乱糟糟的，摸着扎手。
她温声道：“阿远，你喜不喜欢上学念书啊？”
虎头认认真真点头，“喜欢！姐姐和陈大哥教了我好多东西，我都会写信了！”他挺起胸膛，看着有点骄傲。
叶老太太一愣，转而又笑了，但她没忽略虎头话中的另一个人，轻声问：“这位陈大哥是——”
虎头眨眨眼，脆生生的，“陈大哥是我姐对象！”
叶老太太眼神错愕，看向叶微，“阿微，你、你有对象了？”
叶微没想过隐瞒，处对象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笑了笑，简单介绍道：“他叫陈温均，是京城来的知青，因为写文章比较厉害，现在在我们县里的文化局工作。”
叶微没有细说，如果以后和二老处得好了，自然会让陈温均和他们见面，可眼下没有详说的必要。
叶老太太表情复杂，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孙女刚刚认回来，她不好干涉。
阿微毕竟才十七岁，年纪还小，这个对象怎么样，还是以后再看看吧。https://www.tj268.com
倒是叶老爷子，他听到这里耳朵悄悄竖了起来，欲言又止，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他自己犯了大错，有什么资格指点孙女的婚姻恋爱呢？
叶老太太继续关心着叶微的工作状况，“听说你们制药厂今年发展的不错，阿微，你呆的怎么样？要是你和你妈妈想来省城，我可以把你们调过来。”
叶老太太这话是真心的，阿武已经没了，她想让他珍爱的妻子和儿女过得更好一点。
他们答不答应过来暂且不说，但她这个当婆婆当奶奶的，要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果然，叶微对她的印象更好了。
但叶微摇摇头，笑着说：“我们厂的确发展的不错，我和我妈在宝岭县呆的挺好的，您放心。”
叶老太太有些不舍，“你们过得好就行，省城这边我们条件还好，不管你们娘几个来不来老宅住，我都会把你们的房间收拾出来。”
她语气格外温和，“你们什么时候空了过来，都能住在这儿，很方便的。”
叶老太太看人很准，她这个孙女沉稳冷静，看着聪明机灵，但一点都不世故，没有巴结一看就条件很好的她们俩，甚至拒绝了来省城工作，孙子阿远也很乖，讨人喜欢。
能教出这么两个孩子的母亲，一定也是不错的人。
叶微的确有点被老太太的诚意感动到，她笑着点头，顺手拿起桌边的橙子，给叶老太太剥了一个。
一时间其乐融融。
叶老太太和姐弟俩说了很久的话，叶老爷子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
叶微说得有些口渴，她抿抿嘴唇，视线里便多了一瓶北冰洋汽水。
它被一双长着褐色老年斑的手握着，这双手筋络凸起，带着明显的伤疤和老茧。
是一双饱经风霜的手。
叶老爷子闷不吭声了一下午，眼下才说出第一句话，“渴了吧？这个你们孩子爱喝。”
玻璃瓶金属盖的橘子味北冰洋汽水很贵，一毛五分钱一瓶，普通家庭都是喝不起的。
叶微愣了一下，接过汽水，道了声谢。
叶老爷子又从床边捞起另一瓶汽水，照样启开盖子，递给虎头，“你喝这个。”
叶老爷子语气没什么变化，还是有点硬邦邦的，但虎头单纯，没叶微想的这么多，他乖乖地接过，说了声：“谢谢爷爷。”
其实虎头来制药厂门口晃悠过两次，对门卫大爷也是叫爷爷的，但叶老爷子不知道，他听着这声“爷爷”，手一抖，掩饰似的连忙收了回来，放到了膝盖上。
叶老太太瞥了叶老爷子一眼，若有若无哼了一声，然后笑着跟叶微说：“我看现在孩子都爱喝这种汽水，都是气儿，可甜了。”
叶微看看手里的汽水，外形简单，一股浓浓的橘子香冒了出来，还有此起彼伏又在瓶口爆裂的小泡泡。
她喝了一口，橘子味酸酸甜甜，很浓，一尝就不是香精色素勾兑的，是货真价实的七十年代果汁汽水。
叶微还好，虎头却是第一次喝汽水，噼里啪啦的气泡在嘴里爆开，他惊讶地睁大了眼。
“里面有好多泡泡！”虎头又喝了一小口。
叶老太太笑着说：“还有呢，慢慢喝。”
等叶微慢悠悠喝完饮料，一下午情绪地大喜大悲的叶老太太也累了，她不知不觉靠在枕头上，又睡着了。
叶老爷子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朝叶微招招手，无声道：我们先出去。
叶微把还抱着汽水瓶喝的虎头拉了起来，安静地出了病房。
门口的叶定醒和贺叔正坐在椅子上，见到叶老爷子出来，都站了起来。
叶老爷子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带着叶微走远了一些，在走廊尽头，他停了下来。
叶微把虎头留在了叶定醒那儿，此时一个人站在他身后，她问：“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叶老爷子注视着她的脸，沉默良久，才叹道：“当年是我错了。”
当年的事叶微已经明白了，大家都没瞒着她，她心里自有评判，但什么也没说。
大家心里一清二楚的事情，谁对谁错，彼此也都明白了。
包括曾经那么倔犟的叶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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