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带着捡来的小拖油瓶回到家里。
也许不能称之为家，只是用几块木板临时搭起来的小棚子，破破烂烂还漏风。
夜青的家人在水患爆发时没逃出来，跟着房屋田地一起被水冲走，不知所踪，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他因为当天去了山上打猎，逃过一劫。
“哥哥……”
腿边的小姑娘害怕地攥着他的衣服，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害怕。
软乎乎的声音唤回了夜青的思绪。
本以为他没了家人，以后彻底就是孤家寡人了，没想到突然就多了个小家伙，这算是上天给他的补偿吗？
沈瑶瑶已经不哭了，眼睛红红的，长睫毛沾了泪水湿漉漉的，看着可怜兮兮的。
夜青把她抱起来放到木板搭成的简易床上：“乖乖坐着，哥哥去给你倒水喝。”
沈瑶瑶乖巧点头。
屋里真的很简陋，一张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桌子，几个断了腿勉强用钉子钉起来的凳子，以及一张不怎么稳的床。
没多久，夜青端来一杯温水，是去隔壁要的，家里只有冷水，重新烧的话很麻烦。
沈瑶瑶双手捧着小口小口的抿。
小孩长得好看，眼睛大大的，脸上的脏污被夜青擦干净，露出白白净净的脸蛋，透着粉嘟嘟的颜色，可爱极了。
夜青怎么看都觉得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尤其是身上衣服的料子，滑滑的一点也不粗糙，和他们平时穿的粗布衣服差距甚大。
“小孩，你爹娘呢？”
他猜测应当是和家里人走散了，明天带出去帮她找找家人吧。
沈瑶瑶如今两岁半，勉强能听懂简单的话。
她摇摇头，大眼睛眨啊眨：“不知道。”
“那你家在哪你知道吗？”
沈瑶瑶微微歪头：“家？”
“就是你住的房子。”
沈瑶瑶继续歪头，继而摇头，又抿了一口水，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她捂着肚子：“哥哥，饿……”
夜青觉得和一个小孩交流真累，暂时放弃。
他拿出剩下的半块馒头，掰了一点放到她手中：“吃吧。”
沈瑶瑶目光落在手里的小块干硬的馒头上，试探着放进嘴里，用牙磨了半天，最后瘪着嘴扔回去：“硬。”
夜青笑了一声：“你这小孩还挺挑食。”
他把硬馒头放到刚才那杯水里泡软：“这下不硬了吧。”
哪知沈瑶瑶只尝了一口就吐出来，眼里泛起泪花：“要吃糕糕……”
她一哭，夜青手足无措起来，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你别哭啊，这时候我去哪给你弄糕点？”
然而小孩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冒，怎么都擦不完。
最后夜青心一狠，捏住她脸蛋，喊了一声：“别哭了！”
哭声戛然而止，夜青刚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是更大的哭声。
让人头大。
好不容易把小孩哄好，并承诺明天给她吃好吃的。
夜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中暗暗发誓得早点把这个难缠的小家伙送回去。
他这种没有耐心的人真的不适合养小孩。
艰难地喂沈瑶瑶吃完白水泡馒头，夜青又开始打探：“小孩，你还记得遇到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沈瑶瑶坐在硬硬的床板上，不自在地晃了晃腿，做出思考状。
“一个伯伯带我出来，说要给我买糖葫芦，让我在那里等他。”说到这里，她又瘪起嘴要哭：“可是我等了好久。”
作为一个小孩子，沈瑶瑶的语言组织能力堪称优秀了，最起码能把事情讲清楚。
”什么？”
听完后，夜青更加摸不着头脑。
这听上去怎么像是被故意扔掉的？
可是眼前这个小孩瞧着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理由被扔掉啊。
“算了，先这样吧。”
明天带她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夜晚，沈瑶瑶冷得直往夜青怀里钻，把夜青拱得睡不着，最后他不耐烦，直接把小孩抱进怀里，用胳膊环住：“别动，睡觉。”
汲取从他身上传来的热量，沈瑶瑶甜甜睡去。
第二天，夜青抱着沈瑶瑶来到之前那个地方，拉住一个人就问附近有没有丢小孩的，然而多方打听都没有结果。
他抱着沈瑶瑶坐到一旁的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她真的是被家里人给丢掉的。
沈瑶瑶很乖，不哭也不闹，任由他抱着。
临近正午，日头逐渐大了起来。
沈瑶瑶咂咂嘴，想起了昨天他说过的话，拽了拽他的衣服：“好吃的。”
夜青瞥了她一眼：“什么好吃的？”
沈瑶瑶急了，又拽了拽他的衣服，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你说的，好吃的，不能骗人。”
夜青笑了一声，不逗她了，目光转向不远处正在施粥的地方，缓缓站起来：“没骗你，走吧，带你吃好吃的。”
没多久，瞧着碗里黏稠的白粥，沈瑶瑶眼睛懵懵地睁大。
“吃啊，你不是嫌馒头硬，又嫌水泡馒头不好吃，这个总该能吃吧。”
能吃是能吃，可是跟好吃的有什么关系？
年纪尚小的沈瑶瑶不懂人心险恶，却本能地觉得有问题。
夜青吸溜了一口热乎乎的粥，说：“我跟你说，这家人每次施粥最大方了，不像其他的那些清汤寡水几粒米，快喝，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沈瑶瑶大眼睛再次冒出泪花。
“就这个，没别的了，你哭也没用。”
最后沈瑶瑶抽抽搭搭喝了半碗粥。
夜青摸了摸她的头：“真乖，等哥哥有钱了就给你买糕糕吃。”
寒来暑往，沈瑶瑶跌跌撞撞地在夜青身边长到了四岁。
水患早已过去，扬州城重现昔日的繁荣。
码头上，一堆身着粗布短衫，扛着沙袋的壮汉劳力挥汗如雨，夜青擦了擦额头的汗，时不时看一眼坐在不远处茶水摊上的沈瑶瑶。
沈瑶瑶小小一只坐在比她腰还高的凳子上，双腿轻轻晃着，瞧见夜青看过来，抿唇露出甜甜的笑容。
秀兰给客人倒好茶水，走到沈瑶瑶旁边：“瑶瑶，在等你哥哥啊？”
沈瑶瑶点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看得人心都软了。
秀兰照旧给她倒了一杯甜甜的糖水，看了眼不远处卖力干活的夜青，脸颊不自觉浮起红晕。
夜青长得好看性子沉稳，力气大，干活也卖力，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秀兰忍不住想着，他们两个都没成亲，也许凑合凑合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虽然他家里没人，只有一个妹妹还小，但秀兰不介意，而且他妹妹瞧着乖巧可爱，她还挺喜欢的。
这时，过来一行人，看穿着打扮不像是他们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秀兰赶紧过去招呼：“贵人们要喝点什么？”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走上来挡住她。
接着另一个小厮用袖子把凳子擦干净，对身后一个妇人打扮的女人和她身旁一个半大少年恭敬地说：“夫人，公子，请坐。”
秀兰不敢吱声，心里没忍住感叹一声真讲究。
长公主嗯了一声，优雅落座。
林轻舟坐到她旁边。
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对秀兰说：“上两杯解渴的凉茶即可。”
他们只是在此略坐片刻，一会儿就要从码头乘船离开，不用特别麻烦。
凉茶上来，长公主姿态优雅地端起来抿了一口，只是眉宇间似乎笼着一抹忧愁。
这次还是没有阿衿的消息。
长公主不敢想象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还……活着吗？
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不停地看向这边，长公主眉头一皱，抬头望过去，却对上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微微愣了一下。
那双眼睛真漂亮，和阿衿的眼睛一样，明亮清澈。
长公主不由对她升起好感。
她招了招手：“小姑娘，过来。”
沈瑶瑶一脸茫然，随后反应过来叫的是她，从凳子上爬下来，走到长公主面前。
“姐姐找我有事吗？”
管事的习惯性的想说放肆，然而被长公主一个眼神制止。
她温柔一笑：“不该叫姐姐，我的孩子都比你大许多呢，就叫……叫姨姨吧。”
“姨姨？”
沈瑶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旁气质清润的少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漂亮姨姨说的孩子就是他。
长公主觉得这个小姑娘合她眼缘，笑着从荷包里拿出几颗糖递给她：“小姑娘，吃糖吗？”
沈瑶瑶大大的眼睛发出渴望的光，然而瞬间又黯淡下来，摇了摇头：“我哥哥不让我吃别人给的东西。”
“那我一会儿亲自和你哥哥说，他不会怪你的。”
沈瑶瑶一听，立马开心地接过糖。
有点警惕，但不多。
嘴里的糖甜丝丝的，还带着香浓的花生味，和哥哥带自己吃过的香香的花生酪味道很像，但是比花生酪更好吃。
“真好吃！”
沈瑶瑶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好感度达到了一个顶峰。
一旁的少年也温和注视着她。
沈瑶瑶好奇望过去，目光忽然被他腰上系着的流苏玉饰吸引。
“这是什么？”顶点小说
林轻舟也很喜欢眼前这个精致可爱的小女孩，闻言，掐着她胳肢窝把人抱到怀中：“喜欢吗？”
沈瑶瑶重重点头。
林轻舟轻笑一声，解下来放到她手里：“拿去玩吧。”
沈瑶瑶就这样坐在他怀中拨弄着手里的流苏玉饰，月牙形状的羊脂玉，下端挂着浅色流苏。
这个应该值不少银子吧。
小小年纪的沈瑶瑶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升起这样的想法。
没过多久，长公主一行人便从码头乘船出发。
这次的短暂相遇就像是微不足道的沙砾一样，完全没有在长公主和林轻舟心里留下痕迹，谁也没想到，他们曾经和沈瑶瑶离得那么近。
中午，夜青从码头卸完货，擦着额头的汗来接沈瑶瑶。
“哥哥！”沈瑶瑶迈着小短腿扑到夜青腿上，仰起白嫩的小脸：“哥哥，我今天很听话的。”
夜青听她这么说，笑容立马收住。
不打自招了属于。
“刚才做了什么，老实交代！”
就知道小家伙不会安分，三天两头闯祸，每次闯完祸还要欲盖弥彰说一句自己很听话，夜青想不知道都难。
得知了前因后果，夜青难得冷下脸：“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沈瑶瑶可怜兮兮地点头：“哥哥我知道错了。”
认错倒是挺快，就是不改。
夜青冷哼一声，把她手上的玉饰没收，拿去典当行当了换银子，这种来路不明不白的东西还是赶紧出手得好。
看着一脸失落的沈瑶瑶，夜青叹了口气，把她抱起来：“走吧，换来的银子给你买米糕吃。”
白生生的米糕捏在手上软乎乎的，还冒着热气，上面淋了一些桂花蜜，甜甜软软的，沈瑶瑶最喜欢吃了。
她立马忘记刚才的不开心，亲了夜青一口：“哥哥真好！”
桂花蜜沾了夜青一脸。
夜青嫌弃地别了别头，用另一只手擦干净。
这时，一个人影从街道对面飞快冲过来，嗖的一下从夜青面前跑过，身后还追了几个小厮模样的人。
夜青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可是这次不一样。
因为——，沈瑶瑶的米糕被那人撞掉在地上了。
夜青脸色一冷，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仿佛随意一掷，却快准狠地打到那个人的腿，那人身形趔趄一下，很快就被追他的人按倒在地上。
他这才安抚快要哭了的沈瑶瑶：“别哭，哥哥再给你买一块。”
“等等！公子留步！”
一个和夜青差不多大的少年从街尾走过来，叫住夜青，他跑得有点累，喘着气：“这位公子，多谢你帮我抓住贼人。”
银子丢了没关系，可是一同丢的还有重要的印章和令牌，如果真丢了会很麻烦。
夜青瞧了他一眼，衣着华贵，气质尊贵，是惹不起的人。
“举手之劳。”
齐祉依旧坚持要感谢他：“不论如何都要多谢你。”
他给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递上一锭银子。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那边的别苑找我。”齐祉指了指不远处露出气派大门一角的地方。
此时的齐祉远没有十几年后那般心思深沉。
捏着新买的米糕，沈瑶瑶护得紧紧的，生怕再被撞掉一次。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沈瑶瑶问道：“哥哥，你会去找刚才那个人吗？”
“不会。”
“为什么？”
“惹不起，也不想跟那些人扯上关系。”
沈瑶瑶似懂非懂点点头。
然而事情总是不遂人愿，沈瑶瑶忽然生病了，脸蛋通红，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冷，快一夜了烧都退不下去。
大夫摇摇头：“小孩子身子弱，如果今天再不退烧，怕是救不回来了。”
夜青仿佛天塌了一样，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突然，他想起了齐祉，疯了一样往外跑。
那个人看起来身份很不一般，一定有医术高超的大夫，一定有办法救妹妹。
夜青在心里发誓，只要能救妹妹，让他做什么都行。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即使没有沈瑶瑶，还有一个又一个意外，推动着夜青与齐祉相遇，牵扯，越来越深，利益、恩情，相互交织。
不知不觉沈瑶瑶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夜青更加成熟，由之前的少年模样逐渐蜕变为高大可靠、统领齐祉手下暗卫的首领。
又一次做完任务回来，夜青第一时间来看妹妹。
沈瑶瑶像小时候一样扑到他怀中：“哥哥，你这次去了好久，我好担心你。”
夜青摸了摸她的头：“别怕，哥哥不会有事。”
有你在，哥哥舍不得让自己出事。
哥哥还要保护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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