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跟榆君叙旧同时,与智站在梁家外头围墙,脚步踌躇踱步。方才,里头传出争执声,不知为了什么事争执不下。
不久后,铜红色的大门打开,女子没有好气的请他让开,与智目送人走远后才进去。
门廊一片漆黑,只有客厅留着一盏灯,从纱窗望进去,不见梁一问人影。推门而入,眼睛适应黑暗,方才看清楚对方无
声无息坐在暗处。
「谁啊?」
「是我,与智。」
「是你啊,我还以为她又回头。」
「你说那位小姐?」
「小姐这词她担当不起。」
「梁叔叔生起气来,嘴巴可真不饶人。」
「哼,雅子呢?」
「她今晚有事,不能来。」
「你来干嘛?」
「陪你聊天,纾解郁闷。」
「冰箱上有瓶威士忌,倒点来吧。」
与智将酒端到梁一问面前,也倒杯给自己,三十年的老酒桶陈年威士忌,闻起来有股花香,该是价值不斐。
「尾韵有股杏仁味。」
「收藏十几年的珍品,你运气好才能尝到。」
「哪边出产的?」
「苏格兰,某个案子的订金,酒都还比钱珍贵。」
「连木舌头都能喝出差别,除了酒本身不凡,这个案子一定不简单。」
「干完那票,这对眼睛已要报销,这是用钱换来的平安。」
「这样说来是收山作。」
「差点,刚才那女人才是压垮骆驼的稻草。」
「让你愿意冒这么大的险,她的来历还真让人好奇。」
「曾是除念师,现在只是普通人。」
「不像。」与智挑眉,以前她更像反派,感觉不是容易相处的个性。
「她与我相同,家族世代都有怨的困扰。」
「这么说你们是同病相怜?」
「同病?现在她是自由身,比我快活得多。」
「怨能够祛除?」
「凑巧罢了。」
「怎么做?」
「每种怨都有存在的因和果,我能帮她,是因为她身上的怨锁定的是男性,而且那是身体的一部分。」
「念都除了,她来干嘛?」
「是我主动找她。」
「不欢而散,你这主人当的可真失职。」
「预料之内,毕竟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梁一问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你这样笑太吓人了,还是就此打住,别告诉我实情。」
「哈哈哈。」梁一问笑声听的人不由紧张,与智也不例外:「你的个性,正好和雅子互补,她拼命往事情撞,你是尽量
向外推。」
「虽说助人为乐,可我更是利己派。」再聊一会,与智看时间差不多,借故离开,也省得和梁一问问答攻防:「时间不
早,晚点可亦会过来吗?」
「我自己行,要走便走吧。」与智脚刚踏出门,梁一问又将他叫住:「差点忘了,这本书给雅子。」
「这什么?」
「关于念兽的一切都在里面。」
与智沿路咀嚼梁一问的话,不知不觉已到自家楼下。他抬头,客厅的灯亮着,雅子已到家。
每相处一次,与智对梁一问的疑问就越加深。
梁一问和阿平不同,沉着老练,反应冷漠,说话喜欢打哑谜,摸不清他真正思绪。与智觉得他接近雅子另有所谋,所以
从不让两人单独相处。
雅子洗完澡,见到与智靠在沙发上看书,入迷到出声叫他都没反应,不禁好奇手上书的内容,于是头凑近看个究竟。
「好香,妳泡澡了?」
「正好你不在家,我顺便泡个澡放松。」
「今晚如何?」
「不告诉你。」
「就算不说,我也猜得到,瞧妳眉飞色舞。」
「这什么书,也没个封面。」
「这是梁叔叔给妳的指定读物,我好奇翻了几页,当成奇幻小说读还不错。」
雅子说他乱说,一边将书接过去,书封上写着「念兽指导手册」六字:「快去洗澡,水还热着。」
「是,老婆大人。」
指导手册上的字尽是手写,梁一问详细记录除念师生涯遇到的每种念兽特性,以及交互使用的效果。这对雅子来说简直
求之不得,她越看越起劲,唤出念兽,按著书中教的方法变化形体。
不知不觉过了两小时,与智早已洗好澡,看雅子一动也不动,顺手将家事都做完。他看时间已晚,再不睡的话,肯定赶
不上七点早会,这才打断她。
「亏妳能看得目不转睛!」
雅子夸说梁一问给的手册跟打电动走后门的金手指相同,见得出经验丰富且知无不言,光是这两小时的阅读胜过埋头苦
练。
与智要她放慢脚步,警告她凡事欲速则不达,两人斗了一会嘴鼓才一同进房休息。
雅子睡前告诉与智礼拜六打算找梁一问探听某事,她说出今日跟榆君聚餐经过,对于两人当年记忆出入这点态度保留,
怀疑会不会受到念的影响。
「已经是这么久的事,记错也是难免的。」
「不是这样,榆君的情况有点古怪,直觉告诉我有蹊跷。」
与智嘲笑雅子哪一次直觉准确,气得她用拳头猛捶手臂上的肌肉,直到高兴为止。
「妳以为怎么古怪法?」
「我妈也记得我去探病,这事应该不假,但她说我在榆君家睡着,叫也叫不醒,跟我记得自己走回家是完全两件事。按
下这点不讨论,榆君说不记得我去过,等于否定我和我妈的记忆。」
两人不论怎么讨论都无法自圆其说,情况导向了必有一边记错,可问题出在哪里又互相矛盾。
「这么一讲,确实有点古怪,但这件事梁叔叔有何法子?」
「我只是猜而已......」雅子瞄他一眼,特地压低音量:「这和念有关,榆君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好像很多事都刻意绕过
她进行。」
「只凭她身上散发着念,妳便有这样的联想?」
雅子重重点头,眼神坚定的回看与智,能力上还没办法单独对战,可凭着常理和经验推敲,她以为八九不离十。
「想去就去,但依梁叔叔的个性,未必肯帮忙。」
「他不肯,还有阿平。」
「阿平去找小刚,人还没回来。」
「刚出院就跑的不见人影,真不爱惜自己。」
「万一,」与智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怕不小心伤到雅子的自尊心:「必须单独面对敌人,妳现在能独当一面吗?」
雅子召唤貂出来,控制它周遭影响电波,客厅灯光闪灭不定,活像闹鬼,再增加力道,电波断断续续,出现低频的干扰
声,可用来分散敌人注意力。
「这个程度,自保没问题,貂也已经强到能影响实物。」
「除念呢?」
「这就要看念的强弱,亲临现场才知道。」
「我当然支持妳,只是怕妳处理不来。」
「我会小心,跟梁叔叔聊完后再决定下一步。」
与智这么担心,不是没有原因,聪明的雅子从小独立也不让人担心,事事都抢着坐在前头,或许受到双亲离婚影响,经
常无意识地讨好,有些时候他人的利益还比自己更重要。这样做,自然受到朋友欢迎,却也苦了她。
从前王艾人失联,她明明心里想见,却顾虑莹美感受而不敢说出口。父母亲和好后,又瞻前顾后、两边讨好,深怕冷落
任何一方。同样地,她时刻挂念榆君这位二十年没见的朋友,见面以后又开始担心别的。
与智喜欢她凡事体贴、为人着想,却也担心她伤到自己而不自知。所幸经过成羽的事后,就算凭感觉做事,她也晓得知
难而退。他口头叮咛雅子别逞强,可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
转眼来到礼拜六,王艾人庆生会结束后,两人回程顺路去梁家,正好看见梁一问坐在庭院藤椅晒太阳,脸色红润许多,
见到他们来露出不解神情,开口就问今天不是礼拜三来干嘛。
「有事请教。」
「用到请教两个字,这事棘手了!」
雅子拉张椅凳坐在一旁,从头交代榆君情形。梁一问确认多次细节,与智听了也不禁佩服他的做事仔细,若还是除念
师,恐怕无人是他的对手。
「沒有眼花?」
「絕對沒有,那是狐狸,要是出現在賣場,早已經引起騷動。」
「本人有感覺嗎?」
「好像沒有,距離這麼近,狐狸趴在腳邊,榆君卻絲毫沒反應,要說她假裝沒看見,實在有點牽強。」
「據妳觀察,念在何時最明顯?」
「在櫃上推銷產品特別強烈,吃飯時反倒沒出現過。」
梁一問點頭:「再見面,自己要小心點。」
「會傷人嗎?」
「那是言幻的一種,傷人不會,但會身不由己被影響。」
「像這種情形,梁叔叔從前遇過嗎?」
梁一問沒回話,雅子和與智對看,不明所以。
「言幻很常見,真的動到除念倒必須出手很少見。我這生也只處理過一次,相當難纏。」
「怎麼難纏法?」與智問。
「對方說出的話,有成真的能力,連我都差點招架不住。」
「成真是什麼意思?」
「好比她說哪裡有傷,身體便真的生出傷口。」
「幻覺?」
「真的傷口,物理性的流血。」
「後來呢?」
「只能從根本否定,萬一沒成功,我會首當其衝。」
「梁叔叔,我聽得頭昏腦脹,麻煩你有話直說吧。」雅子抱怨兩人打啞謎式的對話。
「簡單說就是我思故我在,我想故我說。」與智代替梁一問回答。
「你知道了?」
「恩。」
「看來你跟梁家的男人都很心意相通嘛!」
「看妳說的,在梁叔叔面前不害臊。」
「梁叔叔,這個人現在還在嗎?」
「活得好好,還是有名的水墨畫家。」
「叫什麼名字?」
「妳別知道的好。」梁一問臉色不對,不像開玩笑:「她是罪念師,我只是助她恢復理智。」
兩人眉頭深皺,同時聯想到罪惡的罪,知道必與除念師有關。
「過去的事了!放輕鬆。」
梁一問雙手合拍,一擊將與智身上發出的念潰解,並用眼神示意他已經露餡。幸好,雅子的注意力放在梁一問身上,僥
倖沒被發現。
「罪念師誕生的原因有很多種,好比說我是因為怨的緣故,還有些人是違反除念的誓約,至於那個人嘛,是願!」
「哪個願?」雅子問。
「許願的願。」
「這話聽得我頭暈,既然是許願,為何又和除念有關?」
「這事在此打住吧。既然說到許願,我就再多嘴一句,願是最強的言幻,遇上一定要即刻抽手。」
「我盡量。」
「不是盡量,是一定,連我沒有十成把握都不敢輕易介入。」
「知道了,我會小心。」
「还有,书一定要熟读,对操纵貂有帮助。」
梁一问话说完便闭眼休息,明白这是逐客令,雅子和与智识趣离开。
一回家,榆君来电邀请雅子下周日到山上走走,雅子一口答应,原本正愁没理由登门拜访,想不到机会从天而降,越发
期待下周来到,并抓紧时间练习
周六晚上,雅子收拾行囊,做好上山健行的准备。平常上班忙,遇到假日只想在家偷懒,很少外出。趁着这次机会出门
踏青,心情格外轻松。
与智坐在旁边床上,耳提面命的要她随时警醒,遇到任何危险先逃再说,雅子不禁抱怨他担心太多,笑说自己是去榆君
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或许是我多想,但觉得这趟该留意的不是榆君。」
「不然是谁?才说我的直觉不可靠,你才是乱讲。」
「我跟妳說认真的,妳得小心她妈。」
「我担心阿姨干嘛?」
「妳和岳母人都在现场,口径却不一致,说起中间的共通点,榆君的母亲正是当事人。」
雅子停下手边的活,不论怎么琢磨,都没想到问题出在第三者身上。而正如与智所言,记忆出错的点都围绕着榆君的母
亲,当中或许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谢了!」雅子轻吻与智额头,脸上泛出红润笑容:「明天去溪钓,自己开车小心,等你的战利品做成晚餐。」
「这我可不敢保证。」
隔天一早,雅子搭公车绿28号线上山,三十分钟的车程后,在国立花房站下车。
榆君一个人蹲在路旁,正为了买哪一罐菜脯伤脑筋。她抬头发现雅子,往身后瞄一眼,好奇问与智怎么没一起来。
「他和同事去溪钓,有自己的聚会。」
「真可惜!」
「改天再带他来,又不是以后没机会。」
榆君让雅子稍等,最后买下用果酱瓶装的陈年菜脯,一脸满足地捧在手上:「走,带妳四处晃晃。」
两人散步聊天,途中看见满开的椿花,花朵红白相间,又有蝴蝶穿梭其中。路过未加盖的小溪流,她们索性脱下鞋物,
双脚浸入冰凉的河水,霎时像是重回儿时,体验难得的清闲。
雅子玩心大作,光着脚丫,踩在石头上,追着蜻蜓跑,就像小时候她和榆君暑假闯进校园,偷偷在生态池玩耍。
「妳还记得在学校池塘捞蝌蚪的事吗?」
「当然记得,妳那天穿着白色洋装,结果脚底一滑,摔个四脚朝天。」
「对对对,就那次。后来回家被我妈揍得好惨,洋装也脏了。」
「喂,雅子!」
「干嘛?」
榆君将水泼在她脸上,笑得合不拢嘴。雅子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衣服都湿了大半。
「好好好,我求饶,这样下去可是会感冒。」
「还说,都是妳先起的头。」
「我家在前面,去换衣服吧,别看这个天气出太阳,躲到阴暗处时会瑟瑟发抖。」
榆君家就在离站牌不远处,往上山方向看,一栋白色三层楼的透天厝映入眼帘,墙上爬满绿藤和九重葛。门上挂着榆府
的门牌,引起雅子好奇的是上头的刻痕。
「进去吧。」
「这刻痕代表什么?」
雅子碰触刻痕,指尖感觉到一股念像电流般窜过,赶紧将手收回。
「我也不知道,我妈搬家时特别从公寓带过来。」
她跟着榆君进入家中,推开大门,迎面是一条深长的走廊,徐徐凉风自尽头的窗户袭面吹来。
「好凉!」
「后面是山丘,没半点遮蔽物,风直接灌进来,夏天凉爽,冬天可就冷飕飕。」
「阿姨呢?」
「她早上不在,上山扫墓,没那么快回来。」
「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两个人住,出什么事怎么办?」
「放心吧,真的出事,附近还是有邻居。」
「一直没问,妳爸呢?」
「我爸去世了。」
「抱歉。」
「没事,我连我爸长什么样都忘了。」
雅子递上伴手礼,榆君见到是蜂蜜蛋糕,喜上眉梢:「有喜屋,这我最爱吃了。妳到客厅坐,我去拿盘子。」
榆家大门进去,右手边是通往二楼房间的楼梯,楼梯下方是厕所,厕所对面是和式客厅,地板铺着榻榻米,能直接席地
而坐。
客厅墙上悬挂多幅画作,作品以山水墨画为主,即使如雅子不懂艺术创作,也能看出这些画出自行家手笔。
走到角落,停在一座木柜前,里头摆满各种动物雕像,不仅如此,还有雕刀和完成一半的作品。
榆君端着茶和蛋糕进来,唤她过来品尝。
有喜屋的蜂蜜蛋糕,蛋糕体缝隙比同行还粗大,口感扎实,底部还有颗颗分明的砂糖,口味较甜,搭配茶食正好。
「这些画和雕像,都是妳的收藏品?」
「才不是,是我妈。」
「真厉害,要是妥善布置,都能成小型展了。」
「我妈在外头社区大学教山水画,开过几次个展。」
「这么厉害?」
「大概吧,来的人总是老师老师叫,可她的艺术天份我完全没遗传到,手也不巧。」
「这么说来,那些雕像也是妳妈的手艺?」
「她对狐狸琴有独钟,以前还有一只木匣子,放了各种不同姿态的狐狸,她都不准我看。」
「东西呢?」
「谁知道收去哪,太多了!」
「住在这,会见到动物吗?」
「很常见,一开始还会吓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用完蛋糕,榆君带雅子参观房子,一楼除了客厅和厨房外,还有间储藏室,后方的花园一路延伸至后山,犹如一幅山水
画。
雅子记得刚才看过的画作,有几幅与眼前的美景相似,猜测都是榆妈妈的作品。
两人接着往二楼的起居室移动,这个楼层只有两间房,母女俩各一间。榆君正要打开房间门,便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
雅子跟在她身后下楼打招呼。
面前的女人和榆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见到人,雅子一愣,再度想起当年探病的事。记忆中的榆华,一脸严肃,跟现在
表情差不多,对方眼睛端详着她,似是还记得她。
「欢迎欢迎,榆君提起妳时,真是怀念。」想不到榆华一开口,声音竟如此亲切随和,雅子脑中更加混乱。
「阿姨,好久不见。」
「搬家以后就没见过,缘份真巧妙。」
「要不是我去买生日礼物,也不会撞见榆君,说来真的很巧。」
「我在这,打扰到妳们吗?不如我出去逛逛,妳们年轻人自在点。」
「阿姨别这么说,见到妳也很开心。」
「雅子,别理我妈,她老爱这么说,吓得人家都不敢来。」
「阿姨年纪大,爱说笑,妳可别放心上。」
「妈,妳不是有事想拜托雅子?」
「看我这记性!」
「最近东西看近的模糊,也不知为何。」
「她听說妳是眼科医生,嚷着見妳,今天有一半是她的主意。」
「眼睛的话用仪器测量较准。」
「妳看吧,我早说了。」
「没关系,比较明显的症状还是能用肉眼判断。」
「那榆妈妈就麻烦妳啰!」
「都快十二点,吃饱再看吧。」
「瞧榆妈妈性子急的。」
「妈,妳去换个衣服,雅子妳来帮我。」
雅子跟着榆君进厨房,流理台上摆满各种不同的野草,她每样都拿起来细闻,有些甚至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
雅子拾起一株野草,叶身圆扁,颜色青绿中带点银白,花呈房状,乍看还以为是蜂窝,一床一床。
「鼠菊草。」
「我还是头次见到实物。」
「山上海鲜难得,我们就吃素。」
「肉呢?」
「禽类或兽类都不吃,是祖传家训。」
「还愿吗?」
「可能吧,我妈没说。」
「要煮什么?」
「七草粥。」
雅子帮忙将野菜切碎,照着榆君指令,将野菜放入米水中一起炖煮,人留在旁边看火,以免焦味入粥。她特别压低声量
说话,怕被听见不好意思:「阿姨跟我印象中不太一样。」
「喔,那妳印象中如何?」
「挺凶的,没这么客气。」
「把妳看成自己人吧,搬来这么久,妳还是头个拜访的贵宾。」
「骗人的吧?亲戚呢?」
「我妈跟那些人合不来,何况我家亲戚脾气都怪怪的,大家都挺有个性。」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粥煮好,端到客厅,榆华已经坐在餐桌旁,手上拿着刻刀和木头,雅子瞧形状应该是某种动物。
「妈,东西收好。」
「瞧她,都把我当小孩看。」
三人有说有笑,聊得热络。上山前,雅子心中还有点忐忑不安,一顿饭吃下来总算放心。餐后,榆君收拾碗筷,麻烦她顶点小说
陪榆华聊天,留下两人独处。
「雅子,今天来感觉如何?」
「山上空气新鲜,来散心真不错。」
「说的是,住在山上,人的心也会开阔,不好的事就会忘记。」
「阿姨,要不趁现在帮妳检查眼睛。」
「刚吃饱就麻烦妳,多不好意思。」
「雅子!」榆君大声喊她,听声音是往屋外走去:「我去摘些香草泡茶,妳要一起去吗?」
「我留下,帮阿姨检查眼睛。」
「那好,我妈就麻烦妳。」
「那孩子怎么就把客人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太婆。」榆华捂着嘴笑,要雅子别见怪。
「没事,阿姨麻烦妳面对窗户。」
外頭陽光曬入客廳,一般人的瞳孔在光照中會呈現琥珀色,可榆華的雙眼比一般人更加深黑。雅子除了在眼白處發現微
血管破裂,其餘無異狀,也沒有他們這個年紀容易出現的青光眼早期症況。
「阿姨有使用手機或平板嗎?」
「人老了,榆君教我幾次總學不會。」
「我猜是五十出頭而已。」
「妳這孩子嘴真甜,阿姨都已經要六十五囉。」
「我這樣看是不打緊,如果擔心的話,抽個空去醫院作詳細檢查,我可以幫妳掛號。」
「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都怪那個孩子大驚小怪的。」
「眼睛平常會畏光嗎?」
「倒不會,偶爾覺得乾自己點眼藥水,這不打緊吧。」
「沒關係,不過別養成習慣就好。眼藥水的話,我也有用,妳看......」
雅子正要從包包拿出平時用的眼藥水,突然感覺頭上有異,一道又長又黑的影子從正上方滑過手,她抬頭只見到天花
板,沒有別的東西。
「怎麼了?」
「沒.......事。」
「可妳的臉色不太好。」
搖頭之際,剛好和榆華對上眼,雅子注意到對面瞳孔的倒影,裡頭除自己外還有別的異物,且正在身後。以為是自己眼
花,眨眼再瞧,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她警戒四周,注意每一個角落,可仍一無所獲。
「真的沒事?」
「沒......沒事。」
「阿姨有個東西要給妳,竟然忘了,瞧我這個記性呢!」
榆華以跪姿快速的移動到木櫥前,動作之快,幾乎無法聯想眼前的人已經年逾六十。她自櫥中取出一只木盒,然後回到
雅子面前。
雅子想起榆君稍早前說過收藏狐狸雕像的木盒,料想定是這只,還想著榆君回來後向她炫耀。
「裡頭是什麼?」
「妳小時候見過,難道忘了?」
榆華緩緩抽開夾層木片,開到一半,雅子感覺不對出聲制止。
「怎麼了?」
源源不絕的念自盒中溢出,雅子見狀,立刻喚出貂,並打算使用念霧形成防護圈。
「想起來了嗎?」榆華聲音一變,說話音調突然變高,像是刻意吊著喉嚨說話。
木盒之中,擺著一尊母子狐狸像,陣陣紅檜香透出,像身如玉紅透,在陽光下散發出綺麗的火光。
「我沒見過。」
「妳看過一次,難道忘了?這麼美的雕刻品,凡是見過的都忘不了。」
「我去探病,連門都沒進,更不用說看過......」
雅子嘴上这么说,可脑中却不这么想,她确实是看过这尊雕像,可不知为何关于它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哎呀,差点忘了,是阿姨糊涂。」榆华自盒中取出一纸,纸上空白,什么都没有:「是我刻意让妳忘记的,不信妳
瞧。」
雅子不解这话的意思,接过白纸,眼睛对上纸的瞬间,过往记忆浮出脑海。未及反应,身体已被数不清的狐狸压住,动
弹不得。
她尝试反抗,可榆华压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更可怕的是,榆华将貂玩弄于手掌间,眼神一凛,指尖一掐,念便瞬
间灰飞烟灭。
「要是可以,阿姨真不想这么做。」
「妳......摸得到?」
「小东西还真可爱。」
「放开我......」
「妳身上有着那人的气息。」
「谁?」
「梁一问。」
「梁.....叔叔?」
「去问他吧。」
榆华在她耳边说了些话,雅子的意识逐渐模糊,人昏过去。
收拾好现场后,她端坐着面向窗外,脸上恢复雅子记忆中的那份冰冷和严肃,仿佛没有事情发生般泰然自若。
与智傍晚回家,发现家里没人,打电话给雅子,结果是榆君接的,她正愁不知怎办。
今天中午,她出去摘取泡香草茶的材料,回屋以后,看见雅子躺在榻榻米上熟睡,榆华要她别吵醒人,说是一趟路来难
免累到,可不想一睡就到晚上,叫也叫不醒。
与智知情后,未有时间细想,匆忙开车上山,不熟山路,只靠车灯照亮前路,一路开得战战兢兢才总算抵达。他把车直
接停门口,榆君出来招呼他进去。
他将雅子抱上汽车后座,盖上薄毯,为今天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而道歉。临走前,与智往屋内望过去,榆华正好站在通往
二楼的楼梯台阶上,他瞧着人眼熟,却忘记在哪见过,不禁多看一眼。
离开山上,车子开至半途,躺在后座的雅子发出呢喃声,与智担心她从后照镜确认状况。人终于醒来,头却昏昏沉沉
的,话也说不清楚。
「这是哪?」
「车上,我的好太太!睡午觉睡到人不醒人事,可急坏榆君了。」
「我头好痛,冷气别朝我吹。」
「该不会是著凉吧?」
雅子摸额头,体温正常,可全身松软无力,又像感冒症状,嘴里抱怨没喝到榆君亲摘香草热冲的香草茶实在可惜。
「妳没跟她一起去花园?」
「阿姨请我帮忙检查眼睛,所以留在屋里,不知怎地就睡着了。」
「改天,找个机会向她赔不是。」
「定是昨天兴奋过头没睡好,今早又太早起床,才会这么想睡。」
雅子坐起身子,可还是全身无力,慵懒地瘫在后座,脑筋一片混乱,越想回想当时状况,头越痛,最后索性放弃闭目养
神。回家以后,身体靠上床就失去意识,与智也没辙,只好由著她继续找周公游梦境。
此时,雅子手机响起,与智拿起来看是榆君,接起来一听对方声音听得出相当担忧,直问现在情况如何。
「没事,她已经睡下。」
「下午睡得还不够啊?」
「嚷着身体不舒服,吞了两颗感冒药,先上床休息。」
榆君表示没事就好,与智问她今天见面如何。从对话中听不出任何异状,可隐隐觉得事有蹊跷。
接下来几天,榆君多次联系雅子,可她不是忙到没空接电话,不然就是想回电时就又被工作缠身。今晚也是,闲下来想
回覆讯息,手边摸到丢在沙发上的念兽指导手册,读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别的事。
与智写完医院考核要求提供的研究报告,出来倒杯茶休息片刻,见到电话机显示5通来自榆君的未接来电,问她为何不
接。
「有电话?我怎么没听见!」
「电话这么大声妳都充耳未闻......」
「我真的没听见,大概是专心转变貂的形态。」
「现在回拨吧,时间还早,别让榆君担心。」
「他们住在山上,没什么消遣娱乐,大概要睡了,明天再打。」
与智过去,摸雅子的头,再确认自己,一脸狐疑看着她。
「你干嘛?」
「怪怪的,又没生病。」
「我哪里有病,你少胡说。」
「若是之前,妳肯定马上回电。」
「又不急,榆君懂的。」
「要是榆君误会妳存心疏远她怎办?」
「不会吧。」
「现在,我要看着妳打。」
「为何你比我还在意?」
「妳要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等等,你说到哪去了?这跟选择有什么关系?」
两边各说各话,情况僵持不下,榆君正好来电,震动的手机吓了两人一跳,也让他们同时恢复理智。
「说曹操,曹操到。」
雅子正要接听,嘴中的问候语才说到一半,耳边便听见有人喊「闭嘴」。声音尖锐的像一把刀直接划过耳膜,她全身起
疙瘩,不小心松开手,手机掉到地上,发出好大声响。
她以为自己听错,俯身捡起东西,可手才摸到手机,整个人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撞倒身边的落地灯。
「狐狸!」
「在哪里?」
手机按到扩音键,榆君紧张问:「喂,听得见吗?出什么事?」
雅子怕得缩在地板上,只好由与智回覆。
「我是与智。」
「我听见雅子尖叫,她还好吗?」
「她......看到蟑螂,吓一跳。」
「这么大了还怕,山上多到我都无感。」
「她去洗手,要等她吗?」
「没什么事,只是打来问她好不好,还能叫这么大声,看来是不劳我多操心。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晚安。」
挂断电话,与智抚摸着雅子的背,见到她如此害怕,话也说不清楚,直觉这件事跟榆君拖不了干系。
雅子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声音颤抖地说:「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
「狐狸应该还在。」
雅子左右张望,但再没瞧见,也感应不到念的气息。
「妳把貂变狐狸了?」
「不是我的,是榆君。」
「我看不见,那八成也是念兽。可妳会不会是眼花?不过是通电话而已,难不成她能隔空送物?」
「我看得清楚,狐狸是自......」
「自什么?」
「自我的耳朵里冒出。」
「妳的耳朵藏着狐狸?」
「听起来很奇怪,但我没有说谎。」
「莫非真被梁叔叔料中她要害妳?」
「怎么可能,榆君不是这种人。」
「是我敏感吗?妳回来后就怪怪的。」
安静片刻,雅子心情总算平复:「最近提到榆君,心情就烦躁。既不想和她说话,也不想见面。」
「心里有底吗?」
雅子回想当日一切,可记忆却刚好断在榆华检查完眼睛之后。
「妳怎么睡着的?」
「没印象。」
「努力想想。」
脑中再次传来尖叫声,涔涔冷汗自雅子的额头滴落。与智见她脸色不对劲,心急却完全使不上力。
「行,别想了,我们再寻别的办法。」
「我差点都想拿凿子敲头。」可雅子还是不死心拼命尝试:「要是能盖过或中和它的话......」
与智想到什么,冲回房间拿出一只月牙状铜铃。
「这行吗?妳听。」
铜铃一晃,发出淳厚的响声,有如回荡在冬日初雪古道上,为修行僧送行的大钟声,悠远留长。温厚的铃声,混合尖叫
声的尖锐,雅子乘着声音,总算看清被人刻意抹掉的记忆。
「是阿姨!她在我耳边说要我别靠近榆君,有多远离多远,越远越好。」
与智眯着眼睛说:「这种情况,是催眠吗?还是下蛊?」
「是念。」
「妳肯定?」
「她在我面前一把抓住刁,用力一掐形就散了。」
「眼下,只能去拜托梁叔叔。」
「的确只能拜托他,」雅子脸上晃过沉郁的苦笑:「阿姨又说:『要我去问梁一问』。」
「走,去问个一清二楚吧!」
用完晚餐后,榆君走出屋外乘凉,原想找雅子聊天,想不到今日又没说到话。不仅如此,她发现母亲站在2楼楼梯死角
处偷听她讲电话,行迹被发现后不发一语回房,更让她觉得事有蹊跷。
雅子的态度忽然由热转冷,跟当初那人的反应简直一模一样,也使她心生疑窦。按不住性子,决定上楼问清楚事情始
末。
「妈,睡了吗?」
「进来吧。」
榆华房间内有桌子、床,墙上挂着从狐狸身上扒下来的珍贵皮草。桌上挂满毛笔以及层叠的宣纸,她想画就画,有时在
床上就画起来。多年成果累积,已是艺术界有名的山水画家。
「听妳在跟雅子讲电话,怎么这么快就挂了?」
「她有点事不方便。」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雅子的事跟妳有关吗?」
「我不过那天见雅子一面,跟我何干。」
「她睡着的模样和他很像。」
「谁呢?」
「齐祥。」
「没事提起他,只会自己难过。」
齐祥是榆君前男友,两人论及婚嫁,提亲那天,同样说困想睡。岂料一觉醒来,不发一语就走,坚持解除婚约。
「妈,我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我不知道,妳多想了!那小子不够爱妳,才会选择逃避。雅子也不是真心,她只是想补偿,让自己好受些,
管他们干嘛?」
榆君凝视着榆华,知道这些话不是真话,母亲有事情瞒着她。
母女俩只要心里有话就会双手抱胸,右手大拇指摩擦下手臂内侧,榆华没发现自己露馅,仍在企图掩盖心中不安。
「告诉我实话,算我求妳了,妈!」
榆华褪下脸上笑容,随手将手上的宣纸揉成球丢远,头跩到一边回她:「这都是为你们好,可别不领情。」
「这话什么意思?」
「跟我们在一起,他们不会有好下场。」
榆君表情木然,不明白话中之意,央求她将话说清楚。
「知道这皮怎么来的吗?」
「雅子他们跟这张皮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报应,要我们孤老。」
「这话什么意思?」
「事情跟愿有关。」
「愿?」
榆华点头,娓娓道来那段过去:「这带是旱田,难以种植作物,只有蕃薯、花生这种耐旱植物能活。我们虽世代住在这
块土地上,可也经常喂不饱肚子,只能兼着打猎贴补家计,但帮助还是有限。
这时,族中有人提议向老天爷祈愿,发誓若三餐温饱,全族不再杀生。
不久,河里发现沙金,众人终于不用再过受饿的苦日子。不光如此,生出来的下一代,仿佛受到祝福,身有所长,不用
靠天吃饭而能凭一己之长而活。
可人健忘啊,生活温饱后,欲望也跟着来。一日,族人上山祭完神,偶遇一只红火狐狸,毛色宛如烧得火红的夕阳,众
人目不转睛,被它的毛色迷住。拿起手边的镰刀和铲子,拼死捕猎。」
榆君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光用想的已经受不了,连忙追问后来的事。
「红火狐狸被镰刀刺穿腹部,奄奄一息。临死前,发出凄厉的叫声,霎时林中鸟一轰而散,天际响起几声闷雷。
从那时起,宗族内陆续有人出意外、病死或不明失踪。说这是报应,也不为过。」
「既然违背誓言,应当回去过贫困的生活,怎么还能像现在没事?」
「报应是红火狐狸带来的,中间出错,才会和愿绑在一起。」
「像我没任何天赋,大概就是报应吧。」
「妳的口才,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榆君手抚着胸,她没想过自己的能言善道会是这样而来:「那妳呢?」
「能写几个字画张图,养活妳够了。」
「红火狐狸的报应只有这样?」
「只有?连妳父亲都因报应而死,未免想得太简单。」
「爸是外人,关报应什么事?」
「就因为妳爸是先例,我才得防着。」
「若身中诅咒,会怎样?」
「被挑中的人,活不过四十岁。」
「妳对雅子他们做了什么?」
「告诫他们几句,不碍事,言语又不能伤人。」
榆君从头细想这段话,冒出更多的疑问:「一个人会有几种天赋?」
「一种。」
「既是如此,若是我还解释得通,为何妳可以向他们下暗示?」
榆华的脸在灯光照射下,更显阴沉:「无可奉告。」
「妈,妳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别说了。」
「妈!」
榆华一怒,朝着榆君就是一巴掌:「我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妳!」
榆君长这么大,从没挨打过,这还是头一次,心中的郁闷更胜气愤。她抚着脸跑出房间,任凭榆华怎么叫都不回头。
榆华叹口气,她抽出另一张宣纸,将心情泄愤到纸上,点点墨汁在纸上晕开,宛如命运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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