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呼啸而过,可是烈烈风中,那土丘的周围,却是一阵热烈的沉默。
热烈是因为那中年女修的言语之中所描绘出来的美好景象,沉默则是对于这样一位出身的修士的尊敬姿态。
至于对楚维阳,或许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对于他得到了中年女修的指点,众人还有所嫉妒,可随着话说到最后,诸修反而对此淡然处之。
就像是中年女修所说的那样,这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儿,当众叫破了这一部经咒的根底,来日不论是谁面对楚维阳的时候,都会有所防备。
而有所防备的杀伐术,便已经不可再当做底牌去看。
纵然与那甚么《雲霁经》一脉相承又如何?又不是传承了谢家的《雲霁经》本身去。
而原地里,楚维阳也兀自松了一口气。
早先时楚维阳一味地以杀戮来震慑他们的心神,更辅之以魔门魅惑人心的话术与动作,饶是如此,率领这么些桀骜不驯的人,仍旧教楚维阳有些如履薄冰之感。
可这会儿,中年女修的一番话,却比楚维阳再多几场杀伐都要管用。
这会儿诸修那无言的振奋做不得假。
只是凭着更高邈的道与法的兑换渠道,便足够这些人抛去一切杂念,真真切切的去做好这些事情。
而随着内心的松弛,楚维阳遂也生出了某种极类似感动的情绪。
一番尽都蕴藏着言外之意、话外之音的对话之后,这会儿已经不只是猜度,不只是冥冥之中的感触,楚维阳已经真切的明白了中年女修向楚维阳所表达的意思——
她已经认出了楚维阳身上的《雲霁经》意蕴,她亦表明了自己天泰道城谢家人的身份,更在言语之中,为楚维阳的法统进行了一定的遮掩,并且重中之重的是,对着楚维阳表达了一种没来由的善意。tj268.com
是的,没有来由。
至少楚维阳仍旧想不明白,这背后会有甚么样的因果牵系,教一个谢家出身的修士,能够对自己这样藏头露尾的散修表达这样的善意。
仿佛法统的外泄并不在意,又仿佛楚维阳修行《雲霁经》在她眼中也不算是甚么要紧事情。
难不成她认出我楚维阳的这一层身份了?
难不成她这是觉得我身为盘王元宗根苗,自也算是有这份法统在?
难不成这就是她在数个闪瞬间,用看亲厚晚辈的眼神儿一直盯着我看的缘故?
可是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注定的两人的交流至多到这般隐晦的程度。
楚维阳心绪之中涌现出来的繁复困惑,也注定短时间内无有人能够为他开释。
如此,尤带着些许的不解与恍惚,楚维阳还是暂且将困惑按压下来,复又思量着以这一点善念为缘起,自己该如何与天泰道城续上盘王元宗古时的香火情分。
纵然不提盘王元宗,至少楚维阳也应该将海岛上面谢家先祖的尸骨奉还。
如今人多眼杂,还不是提及这個的时候。
正当楚维阳细细思量着诸般事情,倏忽间,遂见中年女修复又一笑。
“本宫天泰道城谢成琼,等来日你若真个兑换了这部经咒,可去天泰道城寻我,算是为今日拿你举例,然后点破跟脚的补偿。”
说罢,不等楚维阳这里再有甚么回应,原地里,谢成琼蹈空步虚而起,那倏忽散在天地间的经幢帷幕,陡然间复又朝着谢成琼这里裹挟而来,只眨眼的功夫,便似要化作一道灵光,裹着谢成琼的身形,往东边道城遁去了。
风雨仍旧呼啸,那连绵的风声中,徐徐吹拂来了谢成琼的最后一句话。
“都好好做事罢!”
话音落下时,倏忽间,漫天的风雨之中,哪里还有那一道经幢大幕,入目所见,尽都是一如往常的晦暗天穹,仿佛是谢成琼这个人,真个远远地遁去了。
原地里,轻轻地晃了晃手中的油纸伞,楚维阳复又变得平静且喑哑的声音,从帷帽下传出,霎时间又将诸修从绮丽的遐想之中被拖拽回血腥的现世来。
“再是不打算听贫道的话,这道城前辈的吩咐,总也是要听的罢?
无妨,人一多,形形色色,甚么想法都有才是正常。
老实说,你们这些人,贫道是仍旧嫌多的,错非是前辈现身,贫道是怎么着都想着要再多筛掉一批渣滓呢!
不过也无妨,后边这漫漫一路还长远的很,想闹幺蛾子的尽管来,贫道满有闲心陪着你们好好耍。
走了!”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只是朝着那丹师静静地点了点头,遂不再言语,一人当先走下土丘,也不理会一旁的诸修,便这样自顾自的盯着风雨席卷而来的方向,擎举着那柄油纸伞,往天武道城走去。
原地里,一众人面面相觑,死寂一样的沉默在人群之中蔓延开来,接连数息过去,他们始终伫立在原地,像是泥塑石雕一般,动也不动。
一旁,那丹师本已经迈开脚步了,可瞧见众人的身形,这才复又立身不动了起来,瞧了瞧楚维阳的背影,又瞧了瞧沉默着的众人,一时间,竟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正当丹师进退失据的时候,风雨之中,吹拂来了楚维阳那喑哑的声音。
乍听去是,楚维阳好似是在轻笑。
“说闹幺蛾子,怎么,这才刚一开始,就这么玩儿?那也成,十息内未动身者,判以立地斩绝之刑,人人得而诛之,临走之前咱么再杀一阵,热闹热闹?”
楚维阳的话音仍旧在风中飘荡的时候,这才是像是倏忽间打破了某种寂静的屏障,一众人仍旧沉默着,却已经稀稀疏疏的相继动起身来,乌泱泱一众人将丹师护在正中央,这才朝着楚维阳的方向赶去。
于是,风中那轻笑的声音,遂显得愈发讥诮。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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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海。
愈发厚重且晦暗的无垠水汽风暴之中,远远地看去,有一道丹红与天青颜色相交织的瑰丽长河,正艰难的割裂一层又一层的大幕,在风暴之中飘摇着。
倏忽间,一道浪头打落,霎时,那丹红与天青交织的灵光在半悬空中溃散开来,仿若是长河决堤,随即,便见闫见微狼狈的身形跌跌撞撞的从中走出,一步深一步浅,几乎要在风雨的裹挟之中坠入海里去。
仔细端详着闫见微,许是那剧烈的痛楚仍旧在折磨着他,道人的大半身子显得僵硬极了,像是已经被某种无形的寒冰冷冻在里面一样。
直至某一瞬间,闫见微的身形忽地一顿,然后伴随着他脸色一白,倏忽间再张开嘴的时候,却是一道乌黑的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那血光洒落的瞬间,暗红的灵光显照,仔细看去时,那细长的乌血竟像是在半悬空中凝结成了一道蟒蛇外相。
下一瞬,这蟒蛇外相便迎风暴涨起来,通身乌色,细密的蛇鳞交错,教这蟒蛇悬空而盘,吐着蛇信,睁着一双暗红色的蛇瞳,死死地凝视着闫见微。
而随着这一口乌血的吐出,原本修为气机在丹胎境界一路疯涨攀升的闫见微,倏忽间从数炼丹胎的境界跌落下去,气机一阵萎靡,最后驻足在初入丹胎的境界。
可是修为的跌落,却让他的精气神变得饱满起来。
那些蚀骨灼心的痛苦像是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去了,不只是大半个身躯的僵硬消失了,连闫见微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那细密的蛇鳞纹理,这会儿也尽都散去了,唯独在脸颊的两边沿处,仍旧有着最原本的两道纹路,一阵阵的兜转着灵光,说甚么也不肯散去。
正此时,闫见微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脚步虚空一踏,不知何时,水火交织成的九叠符阵,就已经显照在了那庞然大物一般的血光蛇相之下,不等那凝实的蛇相真个发作,倏忽间,符阵的灵光冲霄而起,直接将那蛇相不断攀升的气机横空打断。
倏忽间,一阵哀鸣声中,那蛇相溃散开来,复又化作了一点暗红与乌黑交织的灵光。
正此时,闫见微另一只手虚虚朝着海中一捞,随即,浑厚法力裹着,直接教闫见微隔空摄取来一条半死不活的妖蛇。
丹红焰火一裹,霎时间,那妖异的血光便被闫见微生生炼化入了这妖蛇的妖躯之中。
登时间,像是吃了甚么十全大补丸一样,那萎靡不振的妖蛇,连续嗡鸣着吞吐蛇信,一双晦暗的蛇瞳也陡然显照出猩红的灵光。
正此时,闫见微的动作不断,一翻手,又将玉符捏在掌心中,闪瞬间有着符阵连绵不断的显照,层层的交叠于玉符与妖蛇之间。
等灵光散去的时候,那分明是闫见微奉金丹符诏的玉符,可是这会儿,气机竟然与那妖蛇牵系在一处,恍若奉了金丹符诏的,本就是这妖蛇一般。
做罢这些,闫见微遂又一掌打在这蛇妖的七寸上,霎时间,原本修为气机也在猛涨的蛇妖,登时间气机又萎靡下去。
这般做罢,闫见微复又将这条半死不活的蛇妖朝着汹涌的海浪一甩,随着又一道浪头打落,连绵不断的妖兽从海中涌现,循着血腥气息,直直将那萎靡的妖蛇淹没其中,连带着那玉符上,灵光几经兜转,最后哀鸣着晦暗下去,深深地跌落入深海之中。
如是,闫见微方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来。
他原本紧皱的眉眼间有着肉眼可见的松弛,但是没等他的眉宇彻底舒展开来,那凝炼在他的脑后若隐若现的光晕之中,便似是又有着朦胧模糊的雷鸣声,像是从渺远的另一个寰宇传递而来。
“九层蚺台上,八宝蟒宫中。”
“化千相而驻庭昌,演万变而号丹霞。”
“过外海遂交济水火,出蛇窟是鳞圣化身。”
“……”
霎时间,闫见微的身形猛地一顿。
下一瞬,他几乎咬牙切齿的浑身颤抖起来。
“小贼,小贼!殊为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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