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宇文雪无奈说完,又走向了杨宸的病榻,急切的问道:“王爷这病,到底是什么?”
两位太医相视一眼之后,还是让鹿太医先开了口:“启禀娘娘,王爷忧思太甚由脾入心,积郁于心,病生于肝,致使气血不通,这几日王爷又强撑着病体在军中主命,臣以为,断是不可让王爷继续如此领兵了”
可跟着宇文雪从王府赶来的张太医却有另外的一番看法,等鹿太医说完,张太医便说道:“娘娘,王爷这脉象,臣在前年大瘟之时在石县乡下见过,这不是寻常的邪气入体,臣刚刚问过伺候王爷起居的侍从,还有鹿太医先前为王爷把脉的药方,王爷这是食了瘟水得的疟疾,还有王爷此刻的脉象,臣恐怕王爷还有肝瘟,加之王爷忧思成疾,已经伤了王爷根基元气,若是再不及时诊治,臣恐怕,恐怕王爷撑不了几日了”
宇文雪一个踉跄,若不是小婵搀扶,就会瘫倒在地,赵祁也着急了起来:“这肝瘟,可会染人?”
张太医摇头说道:“不会,可此次带的草药,只能先治疟疾,先止住吐泻,再复根基,可这肝瘟非小病,定要好生调理,如今在军中,知病而无药”
“先想办法让王爷醒来,开方煎药吧,其余的事,明日再说”宇文雪说完,赵祁挥手将两人屏退,可宇文雪似乎只想一个人待在此地,又向赵祁说道:“赵大人,等明日王爷醒来,我会劝王爷退兵,还有件事,还请赵大人为王爷和本妃想想对策,如今本妃六神无主,没了主见了”
“敢问娘娘何事?”
“朝廷知晓王爷动兵,与廓部鏖战日久,已遣关内侯杨誉,驸马李鼎前来接掌王爷兵马,锦衣卫同知方羹,要押王爷入京,御前问罪”
“什么?”赵祁顿感不妙:“陛下刚刚登基,怎么就有此举?就不怕逼反了我楚藩,生出兵变么?”
“本妃也是忧心此事,兵败事小,无非先请王爷入京问罪,再褫夺兵马,来日降旨削藩,可王爷今日病成这个模样,此时颠簸千里入京,本妃如何能放心?何况今日尚在廓部腹地,稍有不慎,如何能全身而退,若是全军覆没,又该如何”
宇文雪冷静地说完,赵祁眉头也愈发紧锁,又问道:“娘娘来时,可想好对策了?”
“我来军中,只为劝王爷退兵,不必在此被廓部拖死,林将军已率军离开阳明城,不日便会出关助战,有廓关,理关兵马在后,尽占廓部险要之处,我军撤兵,也不必忧心被人断了后路。如今就看徐大人和青晓,能拖住朝廷使臣多少时日了,便是要问罪,也得等我军退回关内才行”
“臣有一计”
“如何?”
“让东羌出兵,许之平分廓部之土,木波是穷兵黩武之辈,北面南诏国势更胜,他无力北拓,便是从前有唇亡齿寒之忧,如今可让我大宁边军尽占廓部北境险要,故作吞并之心。廓部倾颓,东羌早晚有动兵之心,如今廓部大军与我军相持,无暇他顾,乃是天机。木波定会动心,一旦东羌出兵,我军即刻后撤”
宇文雪沉思片刻,又忧心问道:“可这,对我楚藩有何益处?”https://m.tj268.com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军此刻后撤,必会引得廓部兵马报复,撤兵当徐徐图之,娘娘可先带王爷往海州诊治,待钦差入境,娘娘再与王爷归于王府,此一来一回,少说要一月之久,到时如何入京,再视王爷情形而定。京城之中,也当请镇国公代王爷上表,王爷征战沙场,生死一瞬,朝廷却有问罪之诏,实乃令忠臣义士心灰意冷之举。
大军在外,钦差必至军中,娘娘和王爷就且绕开他们,先回王府。而请东羌出兵,是王爷与羌王之约,王爷不领军,此约自然作废,就让羌人,廓人和他们牵扯,要让朝廷看到,没有王爷,这南疆安稳不过是个幻象,唯有如此,我楚藩和王爷才能全身而退”
“好,等王爷一醒,我便与王爷商议退兵之事,如何退兵,就烦请赵大人先拟表,待王爷阅览”
“诺”
等赵祁退去后,宇文雪坐到了杨宸的榻边,看着这位从前在她眼里似乎永远英武非凡的男子,此刻是这样的虚弱这样的可怜,她心疼,心疼杨宸为了这大宁江山的安定总是出生入死却换来的是一道问罪的圣旨,迢迢千里的入京路,宇文雪想陪杨宸一道回长安,去问问刚刚登基的天子,究竟是楚藩哪里没能对得住他,他要这般的狠心。
“娘娘”小婵蹑手蹑脚地端来了饭菜,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是罗将军让厨房送来的饭菜,张统领验过了,让奴婢给娘娘送来”
小婵看着色香味一样不沾的饭菜在自己端着的盘子里冒出层层热气,心里凉了一截,她从未走过这么难行的路,一路颠簸,到此刻也已经是入夜许久。她知道宇文雪此时也和自己一样饥肠辘辘,却没有一丝的胃口。
“你先吃吧,殿下这个样子,我没有胃口”
小婵将饭菜放到桌上,也凑到杨宸的榻边可怜兮兮的盯着宇文雪劝道:“这怎么行?王爷看到娘娘瘦了会心疼的,娘娘今日若不吃,明日如何能照顾好殿下?殿下已经病了,娘娘再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们王府怎么办?世子怎么办?”
“看你这个啰唆的样子”宇文雪不耐烦的说了一句后,径直走到桌边,自己摆好了碗筷,军中的饭菜多是大锅,从前杨泰定下的军规统统被杨宸用到了自己的亲军里,所以杨宸不许在自己营中饭菜要分一个三六九等,便是贵为楚王,也没有小厨埋灶,当初杨泰动辄亲自检验火头营给军中备下的是什么饭菜,杨宸也一一照旧,楚军士卒也因此多得了几顿荤腥尝尝。
可大老爷们吃得惯的重油重盐,落到小婵口中自然而然的变成了难以下咽的东西,宇文雪瞪了一眼,面色难堪的小婵,自己吞下了或许是此生最咸的一口饭菜:“咽下去!”
“娘娘”
“咽下去!王爷和将士们吃的就是这些,既然来了军中,就要守军中的规矩”
宇文雪面不改色的狼吞虎咽起来,没有自幼牢记在心的那些用饭时的规矩,她宇文雪可以在宫里,王府里,公府之中恪守那些贵女唯恐失了端庄让人耻笑的规矩,也可以在军中和自己的夫君一样吃苦,这是她宇文雪从前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所以尽管腹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尽管口中被粗糙的油盐折磨得已经失去了味觉,她还是忍了过来,甚至心里有些许的满足。
比起宇文雪,小婵才更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府小姐,勉强应付两口后,等宇文雪用完饭菜便匆匆将碗筷收走,在帐外吐得一干二净才好受一些。
宇文雪从前只是听王府中的人说起过自己的夫君在军中是什么模样,别人口中的楚王殿下和王府中的楚王的殿下更像是不同的人,虽贵为王妃,此刻的宇文雪却为病倒的杨宸亲自擦起了脸,收拾起了榻子被褥,打理了桌案,又将沉重的铠甲挂回架上。杨宸的长雷剑她摸过,但如今杨宸用的这杆蟒首银枪,她见过,是自己的阿爷破蜀时从蜀王府里得来的,因为先帝也想要这杆前朝名枪,蟒首银枪也就被藏在了公府里,连宇文雪也只浅浅见过几次。
年少的她记得,这枪是自己阿爷的心头好,只有自己的爹爹和阿爷在公府里方才能使,至于是为何让她记到今日,还得是当年在公府里被珍藏的银枪突然被取来舞了一个大早,宇文莽对站在一旁呆呆看着的宇文雪说了一句:“这枪没有阿爷的‘小观音’金贵,不要了”
宇文雪记得,自己的阿爷顶着一头白发舞完枪以后气喘吁吁的样子,也记得就是那一日阿爷入了宫,这蟒首银枪便再也不曾在公府之中出现过,没有想过去寻找,也没有人敢打听。在那个夜晚里,在宫里用完晚膳回到府中乘凉的宇文莽没有再让自己的孙女给自己读标榜他镇国公功绩的《广武荡寇志》,而是对失去父亲的宇文雪说道:“小观音别怕,就是阿爷不在了,我宇文家的小观音也会有人护着了”
宇文雪已经记不得自阿爷薨逝后,还有谁唤过她因为年少体弱而取的乳名“观音”如今杨宸困卧病榻之上昏迷不醒,又见到这件旧物,睹物思人的悲伤不经意间涌上心头,以宇文雪的聪慧,不难猜到当初是镇国公府献上了这杆珍藏多年的前奉蜀王旧物,而自己的阿爷低着头向先帝为自己求下了一桩与天家的婚约,保自己一生荣华平安。
银枪在她的视线里微微模糊,宇文雪急忙取出了帕子拭去眼泪,却隐隐听到后面有沙哑的声音传来:“雪儿”
惊喜地回过头去,正是杨宸醒来抬起了手臂指着她,等她跑过去时,杨宸已经自己双手在榻上支了起来。
“王爷”
“本王又睡了多久?”
宇文雪又气又笑:“王爷这哪里是睡着了,王爷这是晕倒了,给臣妾吓着了”
“本王还能骑马,上阵杀敌,死不了”杨宸的话没说完,宇文雪的手指已经将他的嘴封住,从前并不迷信鬼神预言之说的她此刻一本正经地连连“呸”了几声。
“王爷不许胡说,太医已经说了,王爷这病不轻,得静养,臣妾今日来,就是带王爷回去”宇文雪将杨宸搀了起来,心照不宣,她也知道杨宸想做什么,夫妻之间,倒也没有忌讳太多。
尽管杨宸已经费尽气力站稳,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将半个身子靠在了宇文雪的身上,他眉头紧锁,但比白日时少了些许忧心:“退兵?死了这么多人,用了这么多银子,他田齐都没认输本王就退兵,日后还怎么让月腾和木波俯首帖耳?”
“臣妾不是和王爷商量,陛下已经命关内侯杨誉和驸马爷李鼎带着问罪的圣旨在赶来军中的路上,锦衣卫指挥同知方羹要奉诏带王爷入京问罪,若是王爷将自己的亲军交到关内侯和驸马手中,王爷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兵马只怕要有覆亡之祸。”
坐回榻上的杨宸如遭雷击一般愣了片刻,憋了半天才问了一句:“这是谁传来的消息?”
“是陈和,父皇驾崩前,为陈和留了一支人马,乃是从前齐王府的旧部,父皇让陈和离开长安后便听命于殿下”
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一道催命符,让杨宸此刻的心搅在一处,也不知是疼,还是憋屈得慌。
“怎么会呢?陛下要我入京问罪?”
宇文雪将披风为杨宸搭上,一脸肃色的说道:“朝廷削藩,东南有海寇,西北有北奴,黄教和西域,只有王爷这里太平无事,自然是先从王爷开始。只是没想到陛下如此心狠,朝夕之间,便夺了王爷的兵权,还有这请君入瓮举动,入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罪王爷,臣妾也不知陛下何以如此薄待王爷”
“不会的”杨宸怔怔的自言自语道:“陛下不会如此对本王的”
“从前的太子殿下定然不会这样对王爷,可如今皇兄是天子,巍巍皇权,怎会容得下功无可封,位高权重掌兵十余万的王爷。臣妾和赵大人商议了一番,王爷如今这病断然受不得这千里迢迢的颠簸,趁他们未至,王爷与臣妾先暂避海州养疾,阳明城里徐师傅会拖住他们几日,等他们来军中,赵大人也自有法子绊住他们的手脚,一来一回,少说得要一月的时间,王爷趁此养疾,若是入京,在御前问清楚,为何要这样对王爷”
宇文雪斩钉截铁的说完,计划是滴水不漏,安置也是天衣无缝,如今求胜不得,退又不甘,可没有其他的选择交给杨宸。
“不,若真是如此,本王不会躲的,入京问罪便问罪,陛下要削藩立威,从我杨宸开始也没什么大不了,本王不可以负陛下”
“本王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问罪的圣旨,锦衣卫要上枷锁也好,镣铐也罢,本王受着。但他们一日未到,本王就在这儿多等一日,一个廓部,还真能要了本王的性命不成?”
“王爷!”
“不必说了,你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军国大计,岂容你置喙!”杨宸怒气冲冲,看向宇文雪的眼神里,竟然也多了一分不寒而栗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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