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卷起，带进一缕茉莉芬香，小院的茉莉花树长得极好。北月双手托着一杯茶进来，瞧见沈容青正躺着出神，把茶杯放在塌前的案桌上。
“马上就要传膳了，先喝杯茶润润嗓，姑娘去坤宁殿说了一早上的话，怕是喉咙都要干了。”北月收起散乱在桌上的册子，卷好放入锦盒内。
沈容青本毫无头绪，恹恹地躺着，听到传膳，倏地一下起身，“今天小厨房都做了些什么？”
北月深知自家主子这不争气的样子，将茶杯递到她面前，“笋鸡、马齿苋、莲藕，配上乔麦饭，都是一些时兴的菜，甜食是御膳房新做的糖酪樱桃，奴婢再给您冲上一壶六安松萝来。”
得到沈容青满意的首肯，北月松了一口气，扶着她坐起来，小心地问：“乞巧节娘娘可是有头绪了？”
“往年的乞巧节，宫中设宴，请一众妃嫔女眷，设乞巧山子，乞巧针，”沈容青默默念着刚刚翻了又翻的礼册，“今年因着大选，特允外命妇一同进宫庆祝。”
“......”那不就是礼册上原原本本的内容？北月无言。
“午后还是去请个内务府的人来。”沈容青道。
北月忙点了点头，她也觉得此时此刻，自家的主子十分需要一位外援。
“奴才内务府郑中给沈贵人请安。”内务府来人的时候，沈容青午睡方醒，这是她头一回见到内务府，除了孙复外的第二张面孔。
往日里内务府来人总是极慢，这回众人以为她攀了皇后的高枝，来得是又快又殷勤，沈容青还没醒的时候，北月就已看到内务府的人在廊下候着了，吓了她好大一跳。
“想必公公早已听闻皇后娘娘让本宫为乞巧节安排一二了，今日请公公来，是有些不懂之处，想请教一番。”沈容青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
郑中谄媚地笑道：“皇后娘娘早前就着人来吩咐过了，贵人有何处不解，还请尽管问，奴才定当知无不言。”
“宫中一应大小节庆，太常寺呈上的单子早有完整的规格仪式，只因是旧制，我刚入宫不久，不知往年宫中都是如何置办的？”
“娘娘不知，圣上七岁便登基，宫眷只有先帝留下的老太妃，乞巧节便一直没办，一直到了圣上和皇后娘娘大婚那年，太后娘娘才着人备了些东西热闹了一番，这之后，就到了这会子了。”
好家伙，这是碰上什么开天辟地的新纪元吗？这种前无古人的事儿也能被自己碰上，沈容青默默念着自己倒霉。
“内务府那边，可有记着各宫膳食供给的册子？”沈容青转念一想，她一直不知道如何着手调查皇后的膳食用药，如今倒是给了她一个完美，天衣无缝的机会。
“各宫膳食供给本是太常寺负责的，只因由内务府统筹，正誊抄了一份，备在了内务府里，可是要呈上给娘娘看？”郑中恭恭敬敬地答道。
“嗯，”沈容青微颔首，“本宫虽对膳食有些见解，但初来乍到，并不知宫中的习惯，想来参考一下膳食供给，应该不易出错吧。”m.tj268.com
“娘娘所言极是，奴才这就着人去取来。”
郑中退下后，沈容青马上又瘫回她的小塌上，“同这些人说话真是累刹我了。”
“如今虽嘉肴美馔如流水般呈上来，奴婢还是觉得没有府里来得自在。”北月顺势坐在塌尾，摆弄着裙摆上的流苏，“如今姑娘想吃的樱桃煎，奴婢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上街买了。”
沈容青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究竟是你想吃，还是我想吃啊？你这丫头进宫不学点好的，怎么学了他们那一套假说辞。”
北月正欲开口反驳，只听门外有人传话：“娘娘，内务府着人送来了东西。”
北月听罢，起身掀起珠帘出去，带着一个锦盒进来，打开正是各宫的膳食记录。沈容青忙打开，乾元殿、慈宁宫、......、终于翻到了坤宁殿，她快速地浏览，种类虽多了些，无非是一些寻常的菜色，看着也不似有什么相克之物。
前世她正是在坤宁殿残留下来的药渣里发现了蹊跷，但这会儿她和皇后统共就见了两面，总不好直接上前就打翻她的药碗吧。
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誊抄一份为妙，找机会得派人送去太医署给父亲瞧瞧才安心。
“内务府的人走了吗？”沈容青轻声问道。
北月听罢便掀帘而出，望了一眼廊下，内务府的小台阶正垂头交手，站在一旁。她便进来，答道：“还在廊下等回话呢。”
“同他说，册子我一时半会儿看不完，过几日再差人送回去。”沈容青一边誊写着，一边说道，“你再着人去太医署，问最近可是有正在用药的宫眷，是何方子，就告诉他们，是怕用药和膳食相冲，耽误了药性。”
沈容青顿了顿，“算了，你亲去说吧。”
北月轻喏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开，沈容青又把她叫住，“记得拿上我的令牌。”
待北月气喘吁吁地回来，太阳已经落了一半了，她连喝了三大杯水才缓过来，“太医署那些小医官可真是难缠，奴婢差点赶不上宫门下钥。”
“怎么样，可是要来了？”沈容青放下了手中的那卷《镜花缘》，这书自她入宫来，不知已被反复翻了多少遍。
“奴婢一进太医署，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寻谁来问......抓着个小医官，一问三不知，便想着找大人好了......”北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那你可是见到了父亲？”沈容青的眼底泛着波光，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家人了，宫里传信不便，也不知他们一切可好。
“那小医官同我说，沈大人今日正巧没有当值，因而我便寻了旁的医正，一路寻到了太医署的老医丞，才慢吞吞地翻出了方子，奴婢便让小医官给我急誊了一份，这才回来迟了。”北月终于说完了话，喘了一口大气。
沈容青忙将茶壶推到她面前，接过药方，里头有太后近来心气不顺的方子，容嫔喻氏咳疾的方子，还有，皇后娘娘常年心悸的方子。
前世她便听皇后提起过，她的心悸是打小就有的，请了多少郎中，宫里派了多少太医也无济于事。还是她的兄长寻了个陇西来的云游道士，给的一张偏方曰‘九转安神汤’，本也不抱多大希望，但她服下之后，意外地大好起来，这才按着这张方子服用至今。
但沈容青那会，常见上一刻还眉欢眼笑和她话家常的皇后，喝了这安神汤后，精神颓萎，面带难色。那会她便笃定这药里定有什么不对，可劝说着皇后断了汤药之后，皇后便一病不起，这才又继续喝上。
单从方子上看，并无什么大碍，虽说是一些不寻常的药引子，但她多少曾在医书上看过，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实在是没有头绪了，闭眼按了按太阳穴，斜靠在贵妃塌上。
北月瞧着她疲惫的样子，便轻声道：“娘娘还是歇息一下吧，明儿个再看，娘娘打小一苦恼便头疼，如今大人不在身旁，也没人给娘娘施针。”
北月扶着沈容青躺下，在她身上盖着一件薄纱，轻轻摇着团扇，“娘娘睡会儿吧，等传晚膳的时候奴婢再叫您。”
沈容青很快就进入梦乡，她别的什么不会，最擅长的就是吃吃喝喝和睡觉了。她原想着，入宫之后，只要她不争不抢，挡不到其他的人的道，相比也能‘悠然见南山’吧，可惜后宫里的这群女人怕是无聊疯了，见不得任何一个人好，那杯毒酒下肚，真的好痛，好痛......
醒来的时候殿里已经熏上了鹅梨帐中香，天刚刚擦黑，屋外已吹起了凉风，殿里一个人也没有，沈容青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想撑起自己的身子。殿外的宫人听见里头的动静，便进来行礼道：“北月姑娘方才去传膳了，奴婢伺候娘娘起来吧。”
沈容青指了指香炉，“把它灭了吧，我还有些乏力，开窗让我吹吹风。”
宫人喏了一声，便马上转身把香灭掉，扶起沈容青侧靠在塌上，支起了塌边的菱花窗，窗外微风拂过，带进了熟悉的茉莉花香，沈容青深深吸了一口气。
“娘娘，该用晚膳了。”门外传来宫人的通禀声，沈容青抬眸，见北月领着一众宫娥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笑道：“娘奴婢还以为娘娘会多睡会儿呢。”
宫人们熟练地布好菜后，便又鱼贯而出。北月鼻子轻皱了一下，开口：“娘娘怎么把香灭了，刚起床就吹冷风，仔细头疼得更厉害。”
“不知怎的，今日闻到这香，觉得有些使不上劲儿，想必是下午头疼的缘故吧。”沈容青揉了揉太阳穴，摇头道。
“娘娘往日头疼还是闻着这香才能谁得着，大概是这几日累着了吧，”北月布好了碗筷，扶着沈容青就坐，“今晚就不要再看册子了，明日再看也来得及，横竖到七巧节还有一阵子呢，不急着这一会。”
沈容青点了点头，举起筷子‘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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