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将军凯旋归来，皇上携百官出郭相迎何等荣耀，又遇上元旦佳节，汴京一时间万人空巷，八街九陌挤得水泄不通。
接风宴就定在正月初九，胡将军进宫述职完就马上回府了，边塞征战，他已经多年未见家中妻女了。
除夕那晚元承按例去了坤宁殿中，往日他是日日去皇后处的，如今他待皇后还是一贯的无微不至，但是好像又有哪里变了，又好像都没变。
皇后冬至后就常在慈宁殿侍疾，今日也是她半个月多来头一次回去，坤宁殿上下一尘不染，大红宫灯在月下闪烁。
“这是屠苏酒，皇上请用。”皇后一身深青翟衣，额间隐约还有礼服冠留下的红痕。
“嗯。”元承接过酒举杯一饮。
今日他已经喝了很多酒了，往日他想喝点小酒的时候总会被沈容青拦住，沈容青说他一喝酒就会做些奇怪的事。
那哪是奇怪的事，那是绵延子嗣的大事。
“皇上辛苦一天，容臣妾给皇上更衣吧。”皇后款款说道。
元承并未作声，站起身来同皇后走进梢间，皇后亲手为他宽衣解带。
殿内寂若无人，二人的行动好像不需要言语，多年的默契竟是这样的应合。
外头的人总说皇上待皇后极好，怎么个极好发呢？
底下的贡品他都先送来坤宁殿给她挑，每月的份例之外，他又添了许多赏赐。
她自幼进宫同他青梅竹马，他的身边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可皇后崔娇娇总觉得，她在他的身边，但是不在他的眼里。
他待她总是极客气的，客气得不像夫妻，倒像是，同僚？
崔娇娇曾经猜忌了一段时间，究竟是怎样的人入了他的眼，以至于自己在他心中竟没有一丝容身之地。
她派人查了很久，当时还是七皇子的元承每日三更天就起床去书房，读完书就去给崔贵妃请安，一同用完午膳小憩一回，他又回去读书。
午后若是先帝考问功课，便去了乾清殿。又或者他时常去御花园散步，午后就倚靠在一棵茉莉花树下看书。
用完晚膳还是在读书，每日雷打不动戌时就寝。
崔娇娇也曾怀疑过是不是皇上身边偷偷藏了什么小宫娥，没有，什么都没有。
无论是书房还是卧房，皇上总不准宫娥上前伺候，他的身边跟着的来去都是那几个小太监。
自崔娇娇和元承大婚之后，元承看似每晚都来她的殿里，但是用完晚膳他们总是和衣而眠。
皇上该不会是不举吧？崔娇娇也怀疑过好长一段时间。
他们之间甚少交流，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交流，崔娇娇从没有开口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因此他们的相处过程可以说是在崔娇娇自己的揣测中度过的。
皇上即位以来，后宫或多或少总会有些新来的妃子，起初她还担心过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她发现皇上对她们总是不冷不热的——
至少没对她好，他还是照旧日日来坤宁殿。
她有时候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的，自古女子不就想着夫妻间能相敬如宾吗？
但是那次大选之时他好像就不太一样了，一向沉稳的皇上竟有些浮躁，书竟然看不下去，常常盯着屋外的树发呆。
折子也是常批到一半，御笔上的朱红都落在纸上了还浑然不知。
他让她在御花园边上修一个废弃多年的院子，东西六宫还大着呢，用得着修那一个小荒院吗？但是她没有开口。
修完之后他特地去看了一番，说院里还缺了一株茉莉花树。
茉莉花在汴京并不算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东西，自古不都说什么“唯有牡丹真国色”吗？她想着坤宁殿里一定要多种些才好彰显自己的身份。
大选后那个小院就住进了一个贵人，册子拿来一看，姓沈，太医院医正之女。什么嘛？也没什么了不起。
要换在宫外，这样的人可不配入她的眼。
崔娇娇特地时常去御花园走着，就想着什么时候能看看御花园边上这位的庐山真面目。走了好几日，脸都晒黑了一圈，总算见到了她。
眉目虽清秀，却谨小慎微，沉默寡言的，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崔娇娇松了一口气——
让她住进来大概是巧合吧。
可是那日七巧节前，皇上晚膳时候突然问起她的安排。
皇上往日对这些节庆不甚上心，七巧节还是他们入宫第一年太后才安排办了一次，怎么突然就问起她的安排了。
她没忍住，这次总算开口问了他，他说没什么，因为兆头好。
次日皇上刚去上朝，她便马上召见了内务府的人，忙前忙后操持着七巧节。他来用膳时，她便邀功似的和他说着各项安排。
他说，听闻新来的沈贵人对膳食很有心得，此事可交由她一办。
入宫后他们素未谋面，怎么他就听闻了？她怎么没有听说过，但是她还是笑吟吟地应了声好。
崔娇娇召见沈容青来的时候，同她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她看沈贵人一头雾水，别说她了，崔娇娇自己也一头雾水。
七巧节沈贵人办得极好，里里外外没有不夸的，但是大多夸的还是她皇后任人以贤，大家都说她眼光好，看人准。
崔娇娇还是笑吟吟的，没有出声，眼含明月，看着对岸亭子里的二人。
她才明白，皇上心尖上的人出现了。
往日一番苦心筹划，真正的主角终于登场了。
可是他究竟是何处瞧见她的，崔娇娇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她托人去细细查了沈家三代，他们家别说是往上三代了，往上八代都待在岭南。
还是这一代的沈善跟着当地的医署的医官一旁打下手，不知是不是有魁星照着，还是真有过人的能力，竟一路升到了太医院。
沈家还是在大选前几个月才刚进的京，他们确确实实是今生今世头一回见面。
崔娇娇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意此人，横竖她就是一介小小的贵人，那样的出身还能晋封到哪里去？
像她之前的陪嫁丫鬟周兰殊，鬼迷了心窍竟敢爬上皇上的龙床，这不多年才混了个美人，皇上自此也没有再去看过她。
那日皇上下了朝早膳竟没有来坤宁殿用，想必是事务繁忙耽搁了。她传了沈贵人过来，沈贵人也拖拖拉拉许久没来。
崔娇娇一直在廊下等了许久，抬眼就看见他们一块进来了，她觉得胸口有些闷，但是天气明明还算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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