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长乐本就睡得不安稳,夜半又被惊醒,定睛一看,窗户被风给剌开了一道口子。
她正欲起身去关窗,就听外面廊下传来了悉悉率率的一点动静,开门一瞧,就见绪娘匆匆从长清宫人平素出入的角门处行来,身后还跟着一内侍。
她一把拉住了绪娘。
“绪娘,这是谁啊?”
绪娘正为难之际,就见曹皇后披着一件薄斗篷从正殿门走了出来,朝沈长乐招了招手。
“外面还在下雨,又有风,冷得慌,快进来陪我听会儿。”
沈长乐心头疑惑更甚,但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握住了曹皇后的手,绪娘则带着那名内侍紧随其后。
待绪娘将人引进来,又去殿门外守着,那内侍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说话吧。”
内侍起身,微微偏头瞟了眼沈长乐,却是没有开口。
曹皇后安抚道:“不碍事的,但说无妨。”
“是……”内侍将头颅压得更低了,“江次辅……”
沈长乐一颗心高高提起,握着曹皇后的手更是一紧。
“江次辅怎么了?”
曹皇后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沈长乐的手背,沈长乐才回过神来,微微松开了些紧抓着曹皇后的手,面上的担忧也收敛不少。
“江次辅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本宫吗?”
“回皇后娘娘,江次辅留下了一封信,让奴婢交给您,希望待谢内侍归来,由您交给谢内侍。”
那内侍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用蜜蜡封好的信,双手捧到了曹皇后面前。
曹皇后伸手接过,摸了摸质感,倒觉着里面不像是信,像是绢帛之类的。
“里面的东西你都瞧过了?”
“奴婢不敢,娘娘看封好的蜜蜡便可知,若奴婢看过了,势必是有印记的,且江次辅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决计不会偷看。”
曹皇后闻言,转了话头,问起了当时的情况。
“江次辅将这封信交给你时,如何说的?”
“回娘娘,江次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奴婢,无论今日发生了何事,务必要在这个时辰将这封信送到娘娘手中,让娘娘妥善保管,待谢内侍回宫后,再交到他手上。”
沈长乐看着曹皇后手中的书信,一时心内情绪翻涌。
“江次辅没有可托付的人了吗?”
她万没想到,在江次辅泰然赴死的最后,这封信不是交给别人,竟然是交给自个的母后,而他留下的最后的书信,竟是给青棠的。
“江次辅信任娘娘,知晓娘娘是个可堪托付的人。”
曹皇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去吧,你今日未来过长清宫,本宫也未见过你。”
内侍朝曹皇后又行了一礼,悄没声息地退下了。
待听得门外安静下来,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曹皇后才慢慢悠悠地开了口。
“其实江次辅将……可以说是遗书吧,交到我手中,我也是万万没想到的,这么多年了,我不曾再见过外面的人,就是你曹家舅舅我都未见过,没想到江次辅还记得我。”
沈长乐伸手握住了那信封一角,道:“义母仁德,过去多少年,也叫人不能忘。”
沈长乐说完这话,殿内霎时变得很安静,良久,曹皇后才又轻启唇瓣道:“但我瞧着也不单是对我的信任。长乐啊,你说,进宫是为不得不进宫之人,那你要等的人,是谁呢?”
沈长乐身子一僵,半晌,也不敢置一词。
曹皇后微微一笑,将手中信封交给了沈长乐。
“东西放在我这里其实也不是十成十地安稳,你拿着吧。”
沈长乐一只手颤了颤,到底是接了过去。
***
历时两月,谢青棠终于又回到了东都,只是看着东都熟悉的街道,他却觉着异常萧瑟。
他的老师没了,天知道他在梓州收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心情。
懊悔,深深的懊悔!
他为何不听长乐的,早点去拜见老师,同他请个罪?也好过如今他猝然离世,叫他来得悔恨得好。
他进了宫,拾掇了番自个的着装,就赶着去回禀皇上。
他甫一走到承乾宫外,就见张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张士微微侧身,低声叮嘱道:“陛下是君,我们是奴,陛下若是问起,你只管表明身份,好生效忠陛下便是。”
谢青棠瞬时会意:“多谢掌印提点。”
待进得殿内,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
谢青棠没有左顾右盼,朝半坐在床头的皇上行了个跪拜礼。
皇上轻咳两声,道:“梓州的事儿办得不错,听说你离开时,那里的百姓都夹道相送?”
真办得不错还是假办得不错,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毕竟若不是外面谣言四起和他递奏折的时机一致,也不会闹得这般厉害,那二十多个文人士子也不会死了,他的老师更……
不单单他的老师,老师英勇就义,师娘更不用说,毅然追随而去,老师没有儿子,只一个女儿,早早远嫁,到头来他连替老师收敛尸身都做不到,还是那些文人士子帮着凑银子给老师和师娘打了两副棺材。
他每每想及此处,就觉心如刀绞。
老师的话言犹在耳,可他却不得不弯下脊背,叩拜老师已然摒弃之人。
“奴婢不敢居功,皇恩浩荡,若不是陛下,奴婢在梓州是寸步难行。”
“哦?不敢居功,这军械案倒是查得漂亮。”
“奴婢将折子递给陛下,原意是陛下一人可看,谁料……陛下是君,奴婢是奴,奴婢一心效忠陛下。”
谢青棠说话的声音不过分谄媚,也没过多解释,反倒叫皇上信了个七八分。
“也是,若你挑出来了,你这日子也不好过,只是啊……这军械案还是得查,那些酒囊饭袋,倒是查死了好几个官员,可到现今结果还没出来,再不出来,那些士子怕是又有得闹了。”
皇上说到此处,不禁又是好一阵咳喘,殿内的人都动了起来,捧上痰盂的、奉上锦帕的,漱口的水,待皇上平息下来,谢青棠又不知跪了多久。www.tj268.com
谢青棠心头清楚,他的话皇上虽说看起来信了个七八分,但还是属意敲打他一二。
“东厂被闲置了这许多年,是该重新整顿一番了,去锦衣卫挑些人拨到东厂去,军械案要查,你先进东厂试试吧。”
要在吴用手底下当差,只怕掣肘颇多,但谢青棠只能接下。
“是,谢陛下恩典。”
张士适时开口道:“陛下,吴秉笔这段日子只怕分身乏术。”
皇上略一沉吟:“也是,朕卧床这么些时日,他也是累着了。人,谢青棠,你去挑便是,得力些的,尽快将军械案拿出个章程来。”
谢青棠万没想到张士会帮自个帮到如斯地步。
“是,奴婢定然会好生办妥。”
皇上说这些话的功夫又累了,摆手示意谢青棠退下。
谢青棠心事重重地出了承乾宫,再回过神来,抬头一瞧,竟是走到了长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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