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回去，不光是为她，更是为了朔月，”她抬手保证，“此次若能治好朔月，今后便是他们八抬大轿请我，我也断不会再踏入沈宅大门了。”
一番争执下来，老神医终于挥手表示：“明天便启程吧，早去早回，别耽误。”
在医馆，她是爱徒。
在沈宅，她是不受欢迎的外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沈宅，直奔李氏的院子而去，沈青在后面慢悠悠跟着，一双冷眼瞧着这一家是如何的和睦。
手突然被人握紧，沈青侧头一看，莲姨正用一双满含关怀的眼看她，她不由眸光一滞，含笑拍了拍莲姨的手，她不在意的，有人却在意。
端看他们一路夫妻情深、儿女绕膝、笑语声不绝于耳又如何呢。
沈青眼底浮过一丝讥诮，随即抬头望向苍白的天空，不等细看，一片雪花飞舞着落到她的眼睫上，遮住那抹异色。
去年今日此门中，物还是人却非，世事随流水，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欢怼。
天很冷，她最怕冷。沈青捧着暖炉，在莲姨的搀扶下，跟着众人到了房檐下，方解下被雪打湿的斗篷，抖落未化的积雪。
沈信将李氏放下，转头看她：“青儿，你母亲体弱，我先带她去换身衣裳。”
她尚未作何反应，两人已经进了卧房，空留一个背影。
莲姨又是瞧她，沈青微微一笑，实在想告诉她，莫说自己已经十余年未曾见过他们，早已消磨了那丝本就浅薄的亲情，便是长在左右，她也断不会在乎这些。
最在乎的那个人已经去了，谁还关心他们有多鹣鲽情深？
“怎么样，娘得的是什么病？”
待刚把完脉，沈青的手还未收回，沈思婉就抢白道，头上的镂空金镶玉坠簪子因为动作而叮当作响。
沈青看着几乎要打到脸上的玉坠，微不可见地后退半步：“依脉象看来，确实只是风寒，我开几副药给夫人，三餐后按时服用，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真的？”沈靖宇质疑，“可先前的大夫也这样说，母亲的病不但没好转，反倒愈发重了。”
有人打了头阵，其他的不信任便接踵而来。
“沈青，你是不是想给你那个早死的娘报仇，才故意不想我娘的病好？”沈思婉涂着丹蔻的手戳到沈青眼前，声音尖利地叫道。
“住口！”沈信怒吼一声，一双拿惯兵器的手此刻竟然有些无处安放，“青儿......”
沈青没看他，低头取过脉枕放进药箱，仔细整理完药箱，才把目光移到沈思婉身上：“我是大夫，可有些病却治不好，你知道该怎么治吗？”
“什么？我怎么会知道？疯子！”
“不，这种病你一定知道，”她拿出纸笔在桌上铺展开，又研起黑墨，“有种人的嘴巴比刀子还利，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淬了毒，不仅臭气熏天，简直污染了旁人的耳朵。”
她又笑：“我想，这种病再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沈思婉听了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可看到沈信的眼神，却又不敢言语，只好气鼓鼓地瞪着沈青。
沈青只是笑，笑中晕染着不为人知的不耐与厌烦。
“噗哧。”
出乎意料的笑声打破了静默。
沈飞宇捂着肚子在李氏身边打滚：“二姐说话真好笑，四姐都气得说不出话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思婉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作为家里受宠爱的四小姐，平日里刁蛮任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哪有人敢下她的面子，瞪了沈飞宇一眼，一跺脚竟然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四姐气跑了，娘，你看。”沈飞宇扯着李氏的衣角叫道。
“青儿，思婉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计较。”李氏抱歉地说。
沈青没有作声。
沈信犹豫片刻，还是问：“青儿，你母亲得的真是风寒？”
“夫人脉象浮紧，舌呈淡红状，舌苔薄且白，时刻咳嗽，确实是风寒的症状，”沈青提笔沾墨，在纸上写起药方，“我先开服药，看效果如何，板蓝根、金银花、牛蒡子、贯众、连翅、淡豆豉、杏仁、荆芥、枯梗、前胡、薄荷、苏叶、甘草适量，每日两次。
“麻烦你了，青儿，”听沈青这么说，沈信终于松了口气，冲一旁的沈向婉招手，“你二姐姐一路舟车劳顿，你快带她回去休息。”
“好，二姐，我们走吧。”
沈向婉上前挽沈青的手臂，被避开了，一时尴尬地立在原地。
“不用了。”沈青将收拾好的药箱递给莲姨，“我自己过去。”
“也好。”沈信道。
出了院子往右拐，通过西角门一路向一路往西，再穿过东角门，便是一条小过道子，这里已经是沈宅的边缘。沈青沿着小过道子往北走，路上人越发稀少，这里是连丫鬟婆子都很少来的偏僻地方，尽管沈靖宇的院子就在墙的另一边。
路上的积雪没过脚踝，等穿过一片萧索的竹林，到达位于东北角的听雨苑，沈青和莲姨的鞋袜已经湿透。
听雨苑地处偏僻，景色却不错，苑外东南向是一处花圃，春夏时候自然美不胜收，只可惜到了冬天也都凋零了。
“小姐！”一抹消瘦的倩影从门槛上跃起，朝着不远处的沈青飞奔过来。
停在她面前：“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怎么坐在这儿？”沈青握紧朔月冰凉的双手，忍不住苛责。
“小姐，你回来了，朔月高兴。”朔月乐呵呵地说。
朔月是她娘亲的陪嫁丫头，人到中年，行为却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而这一切都要归因于她娘亲的病逝。沈青只听说她们关系好，好到什么程度，从朔月无法接受她娘亲的死，直在棺木旁撞了柱子，就可以看出了。
人倒是没死成，只可惜伤了头，从此成了痴儿。
这么多年，沈青学成归来，也终于有了治好她的本领。
“好了，都别楞着了，我们先进去吧。”莲姨暗暗抹了把泪。
经年的别离，本该有很多话要说。www.tj268.com
她们却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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