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头,他背对着她,双手反剪,随意地站在宫灯下,投下一道瘦长的影子。听到沈青的脚步声,他倏然回过头,昏黄灯光下,是他颠倒众生的笑。
彼其之子,美如玉。
她的脑子里蓦地浮出这么一句话来,心跳得飞快,手心也起了层细密的汗,像她第一次独自出诊,紧张地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她这么安慰自己,脑袋里又有一个声音再说:非礼勿视。仿佛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她吓得低下头。
耳边传来低沉的笑声。
是他在笑。
沈青又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看他。
他冲她张开两只手,露出一个宽阔的胸膛。
沈青忽地放松下来,笑着摇头,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两两相望,都在透过岁月寻找儿时好友的变化。良久,赵景韫长臂一伸将沈青揽入怀中,长喟一声:“好久不见,沈青。”
沈青先是一怔,随即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也道:“好久不见啊,赵景韫。”
没等沈青阻止,赵景韫就结束了这个久别的拥抱,转而低头打量她,笑着用手在她头上比划:“个子倒不矮,就是瘦了些。”
“你也是。”她笑着反驳。
又是一阵沉默。
“嗳,长大了。”赵景韫长叹一声,仍旧笑着,眼中却有一层抹不去的失落,“青青,再叫一声哥哥。”这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了岁月带来的隔膜,希冀称呼的改变能消除这层隔膜。
在从拍花子手中逃出后的几百个日子里,他确实如兄长一般保护了她,因此那段时间她总是缠着叫他哥哥。
可沈青早已不是当年的沈青,他也不是从前的他了。
“好像你已经很老了一样。”她回避。
又是一声长叹,他伸手摩挲她的脑袋。
她终于认输,不想看他如此失落:“别摸了,哥,头发都乱了。”
“乱了,哥哥再给你梳。”他拉住沈青的手腕,将她往屋内带,“没吃饭呢吧,我也没吃呢,等你一起吃。”
“这样不好吧。”沈青将手抽出来,“现在不能像小时候那么随意了。”
“怎么,”他紧挨着沈青坐下,“青青怕人说闲话。”
沈青这才注意到,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清冷,即便笑时,也总是疏离的。
看来分开后,他也经历了很多。
“人言可畏,当然还是要顾虑的。”她一个女医,早就受尽闲言碎语,自然不会怕,可是他呢。
他倾身凑到她眼前,久久地看她:“我院中的人嘴很严,不会说闲话,青青尽可放心。”
“你这样叫怪别扭的,”沈青将二人距离拉远了些,“以后叫我微之吧。”
“这是你的字?”他侧头问。
她点头:“你也该有字了吧?”
他食指微微弯曲,放在唇边:“有倒是有,只可惜不好听。”
“哦?叫什么?”她笑。
“子玉。”
“子玉,”她念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颔首。
“倒是人如其名。”
“果真如是,倒又好了。”他笑着摇头。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即又都默契地移开了。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开口问道:“这些年你可还好吗?”
二人皆是一愣,又同时笑道:“还好。”
赵景韫右手向前,做了个让的姿势。
“那天你离开后,有人找到我,说是我失踪后外祖父便一直派人寻找,我告诉那人你的事,他于是派人等你,就将我先送到外祖父家中。听说你回到家了,我一直想去看你,可惜没机会。”沈青眼含歉意看向赵景韫。
后来她有缘遇到师父,就一直在外学医,倒也长了不少见识。
不过比起他可就差远了。
“我可是听说你救人无数,颇得冯神医真传呢。”赵景韫打趣道。
“都是虚名而已,真要论医术,我跟几位师兄比差远了,”沈青瞥见鞋底的雪泥,抖了抖脚,“不过,出诊时倒遇到过不少趣事。”似乎想到什么,她脸上浮起一层笑意。
赵景韫笑望着她,等她继续。
“这等以后再说吧,我想你定也遇过不少,人世间的事左不过就那些,没什么好提的,”她右手放在桌上,食指并中指轻轻点着,侧头笑看赵景韫,“说说你吧,听说你已经做官啦。”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两人却谁也没有动筷子。
赵景韫垂眸想了想,说:“我也就是按部就班生活而已,读书,考科举,做官,无趣得很。”
“一定很难吧?”沈青目光移到廊中的宫灯,轻问。
赵景韫一愣,问:“什么?”
“考科举啊,”沈青扭过头来,笑道,“那三年咱们可是一点书都没看过,要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来,一定不是件简单的事。”她的声音本就不大,说到末尾竟然轻飘飘地多了几分空灵。
赵景韫没有回答,也随她向外看,宫灯之下几片雪花闪着晶莹的光。未见之时,心中不知有多少话要向对方讲,可一见了面,只需对方一个眼神,便也无须再多问了。
“我得走了,莲姨还等我呢。”叙旧的话不必太多,沈青站起身就要告辞。
“等一下,”赵景韫说着也站起来,向里间的多宝阁走去,“还给你备了礼呢。”
不多时,便拿着一个盒子出来。没等沈青问便打开来,取出一支青玉簪:“当年无奈变卖了你的簪子,后来去赎却晚了,一直遗憾要赔你一只。”
“不过一支簪子,赎不回就赎不回了,何须你挂念这么久。”沈青双手将簪子接过,就着案上的灯细细打量,只见那青玉簪在灯下发出温润的光,簪柄处浮雕网格纹之上又雕了一只振翅飞翔的青鸟,鸟嘴处镶嵌红宝石,清雅修长,古朴雅致。
“真好看,比我那支簪子好看多了,”沈青俏眉微扬,眼中满是欢喜,一会儿将青玉簪举起,高兴地看,一会儿又凑到眼前,用手去摸鸟喙,“多谢你的礼物,我身无长物,没什么送你,你可别见怪。”她说着摊开手,盈盈地笑。
“你啊,早知道你这小丫头没良心,这些年定是把我忘到脑后了,”赵景韫叹了口气,笑着敲了下沈青的脑壳儿,“你这支青玉簪我可没少费心思。”
为了这块青玉,他给子絮那小子很是出了些力。
沈青“哎呦”叫了一声,抚着脑门儿抱怨:“你不是说了算赔我的,怎地又要回礼了,好生小气。”
“好,就算是我小气好了。”赵景韫无奈地笑。
“哥,你放心,”虽多年未见,可少时情谊在那,脱口便是“哥哥”,一时倒也并不觉不妥,“待你成婚,我定然奉上大礼,现下就先欠着。”https://m.tj268.com
“好,先欠着。”他低声应着,凝视沈青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沈青就急匆匆离去了。
才到拱门,领她来的笑眯眯的小丫鬟早已不知等了多久,正搓着手跺着脚,探头向里看,一眼望见她来,提裙就迎了上去。
“你回去罢,我记得路。”沈青抱歉地说。
“天黑路滑的,怎能让姑娘一个人回去。”笑眯眯的小丫鬟连忙摇头。
沈青接了她手中的灯,笑道:“放心吧,有了灯我慢慢走,不会有事,你快回去罢。”
“这......那好吧,天黑路滑,姑娘小心些。”
终于说服了笑眯眯的小丫鬟,沈青提了灯,伴着清冷的月光,向住处缓缓而行。
来时天才擦黑,这时却已完全黑了下来。
想是到了饭点,一路上也没碰上什么人,只隐隐听到有说笑的声音,近处倒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赵家的宅子比沈家要大些,也更气派些,光是花园就有两个。沈青正走到其中一个,望着满园盛放的红梅,不由住了脚步,想起沈宅无缘得见的梅园,提着灯笼就朝园中亭子走去。
天上一轮月,地上一个人。
都是形单影只,无所归依。
她从袖中取出那支青玉簪,抬手在月光下端详:“真好看......可惜了。”说完,就把簪子收进袖中,一手托腮望着园中红梅发呆。
说是发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反而脑袋空空,什么也想不起。多年夙愿得偿,她觉得像在做梦。
就这样见到了么?
梅园中有人在说话。
一阵寒风吹过,梅园簌簌作响,有几块雪从梅枝滑落到地上。沈青竖着耳朵听,眼前忽地一暗,是灯笼灭了。
脚步声越走越近,说话声也渐转清晰,梅林曲折处一点亮光靠近,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沈青不由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将身子隐在亭子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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