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挑线裙子打着旋儿,绕过场上几人,将一室风月搅乱。
楼下一阵阵的叫好、起哄,楼上却出奇的静。
三人僵直着身子,心中煎熬着,却还要装出一副十分欣赏的样子,一盏茶过得像一个时辰。实话说,这舞跳得不错,可惜竟没一人是为此而来,沈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可眸中全是打量,疑虑夹杂纠结。
杜若不顾家中出事深夜前来,难道真的只是色迷了心窍,为了会情人?
不,这样的时机,他来此总不会是偶然。
风敲打着窗,一阵强过一阵。
“天也不早了,又起了风,待会儿再下了雪,路又不好走,还是早些回去吧。”沈向婉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压着嗓子,很不舒服,一句话咳了三四次。
“幸好咱们是坐了马车来的。”南星庆幸。
赵景文也附和着要走,今夜同三位女子一同逛了青楼,简直是对他公开的处罚,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时间脚步声混乱,都不像刚来时从容,都急着想离开。
南星扯了沈青的衣袖,离开的念头太过强烈,脚步匆匆,竟没头脑地和迎上来相送的锦瑟撞上,沈青连拉都没拉住,额头碰额头,脚踩着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哎呦!”
相撞的两人同时跳开。
“我这兄弟打小大大咧咧的,锦瑟姑娘别介怀。”沈青扶住眼冒金星的南星,游刃有余地寒暄。
南星配合地赔笑,心里已经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意。从来师父他们都是说她胡闹,实际师姐胡闹起来才大胆呢。
“不打紧。”捏帕子的手扶着额头,遮去眼中的不耐,嘴里却吐出软语。
等沈青的身影从门口消失,锦瑟脸上的笑意才散去,眼中同样是一派清明。
刚才那两位尽管有意压粗嗓子,可他们一开口,她就发现了,那分明是两个女人。今夜吵着要见她的这四个人中,竟有两个都是女人。
这样的时机,他们的到来总不会是巧合。
深夜里,街道空荡荡,空气里回荡的都是风声,一辆马车急行,马蹄声也淹没在劲风声中。
马车里。
南星犹自在揉着额头,被踩的脚趾微曲,方才那一下属实撞得不轻:“这女子长得倒漂亮,削肩细腰,怎生了一双大脚,踩得我好疼。”说着,伸出漆皮皂靴,让沈青看鞋上的脚印。
沈青头靠在车厢上,懒洋洋地笑:“人家身量高,脚自然要比你大些。”
锦官和沈青一样,都算是女子里比较高的。
“那姑娘脚大么,我怎么不觉得?”赵景文也伸出脚,同样是皂靴,比南星的足足大了几寸。
南星默默缩回脚,不再提这茬。
沈向婉掩唇轻笑,并没有说话,今日她算是见过了沈青的另一番模样,真是叫她吃了一大惊,也不知沈青这些年是如何过的,竟然如此的......另类,叫她心里又是同情,又是羡慕。m.tj268.com
又是一天过去,事情似乎还是没有进展,就在他们以为有了突破口之际,却再次步入一个死胡同,明天是最后一天,案件的真相距离他们还有多远呢?
临近约定时间,众人虽嘴上没说,心里却都是焦急万分,除沈青外一个个的都在杜家、县署、陶戏楼之间奔波着。沈青自然也想去,可着实是有心无力,连日的奔波劳碌,又总操着心,病紧跟着就来了,倒没有发热,只是身上软绵绵的,浑身没一点力气。
倒不是大病,只是一年到头总是这样,让人心里憋闷。她不想让人担心,只好尽量少活动,少说话,捧着本书靠在门柱上,淡定地看他们来去匆匆,好似胸有成竹似的。
挨到中午,不得不起身下楼去吃饭,否则莲姨一定要疑心。
沈青缓缓地将书放在枕头上,扶着门柱站立起来,又缓缓地向门外走出去,一步一步心跳如鼓,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天旋地转似的。
刚出了房门,迎面撞上前来送茶的莲姨,她费力保持的平衡也在一瞬间被打破,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耳边是莲姨的呼唤声,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青儿,你又骗莲姨,我就说你脸色差,你还不承认,果真让我说对了,你就是病了。”
坐在地上大半天,沈青才恢复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莲姨的控诉。
“师父早告诫过你不要劳累,你怎么总是不听,非要去和他们去掺和什么命案,现在你这一病该怎么办?”师父不在身边,青儿自己尚且没有办法医治自己,不要说医术不如青儿的南星了,非得尽快回去不可。
原来莲姨是早知道她在忙活什么了,怪不得一直没有过问。沈青缓了缓,又喘了口气,才说:“莲姨,不是我跟着他们去掺和命案,而是我托了他们帮忙,是他们跟着我掺和进来才对。”
莲姨小心地把沈青从地上扶起:“你总是这样,南星都跟我说了,是她们不小心捡到海捕令的,怎么又成了你的缘故?”
沈青拍了拍莲姨的手,温声劝解:“这事其实若凭赵二公子的面子,倒也不至于有三日期限,大不了配个不是,是我想着既然碰着了不若查明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三日为期,不是她跟县官的约定,而是对枉死人的承诺,“所以,准确地说,他们都是因我奔波。”
“你自己尚且无法顾及,何必去多管这些闲事。”莲姨深深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痛心。
沈青眼眸低垂,嘲讽地笑,久久才道:“也许是生活太无趣了吧。”
她这话一说,莲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扶我下去吧,莲姨,这时候他们也该回来了。”她又笑,是平淡的笑。
她今日穿了鸦青色暗花道袍,外罩同色披风,头发用网巾挽得干净利落,整个人显得惫懒又莫名精神。
下楼的时候,她又看到无为,他仍坐在靠窗的位置,整个人恬静得像一幅画。
“沈姑娘病了?”他问。
她是被莲姨扶下楼的,脸色有差,被发现是自然的。她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他:“无为师父是要走了吗?”一下楼,她就注意到长凳上放的包袱。
“今早去城门问了,说是路通了,这天阴沉不定的,怕再等下了雪路又封了。”他说。
昨天的雨夹雪已停了,都结成了冰。
“南星回来看到你要走,一定舍不得。”这些天南星闲下来总是和无为呆在一处,一静一动倒也分外和谐。
没想到无为却说:“我就不跟南姑娘他们告别了,已经雇好了马车,就等在门外,回来跟你们说一声,现在该走了。”
“那么急吗?”沈青问。
“很多寺庙请我去讲经,不好再耽搁,早一刻出发就能多讲一刻经。”今年大寒,民生多疾苦,民生艰难上香拜佛的人就多,因而很多寺庙都请了他去讲课,他已经在此耽搁了太长时间,需得尽快赶路了。
沈青知道再劝无益,只是说:“南星很把你当朋友,若你一声不吭走了,她一定要生气,不若你留个口信给她也好。”
“相逢必有尽时,南姑娘保重。”
短短十一个字,是无为给南星的道别。字是很好看的,大开大合,可以看出写字之人的心性坚定。
可南星却很不平,她能想见无为写这字时的平淡洒脱,她却为这离别伤心了,伤心得简直想哭。
“别哭了,未必以后就见不到了。”沈青将帕子递到她眼前。
原来她已经哭了。
“明明没差多久,怎么就不能等我回来再走了?”
“他自然是有他要做的事,正如我们也有我们的事,人等得,事却等不得的。”等来等去的,磋磨了时光,也不见得会好多少,该分别的迟早要分别,等再久也该变不了。
先前她忙着破案的时候,他也整日忙着在外讲经,也只有晚上回来才能说上一会儿子话。现在她忙着去找线索,他又忙着赶去下一个地方讲经,倒也确实都是有自己的事。
想通了,也不再生气,只是红着眼圈问沈青:“是不是很丢人?”
丢人吗?
不忍离别怎么会是一件丢人的事呢。
沈青帮她擦掉眼泪,柔声道:“傻瓜,哪里丢人了,无为小师父人那么好,又是你的救命恩人,他走了你伤心很正常啊。”
“真的吗?”南星侧着脑袋问。
“真的,”沈青失笑,“好了,别只顾着伤心了,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呢。”
“是啊,南姑娘,你不要伤心了,若要寻无为大师,也是很容易的。”沈向婉也坐在一旁劝慰。
南星闻言看了她两眼,认为她说得很对。
走了就走了,想见的时候再去找就行了。
赵景文跟他们分开行动,才进来就见南星红着眼,氛围很特别,摸了摸鼻尖,一声不吭坐下来,自顾自喝着茶。
莲姨不好掺和他们年轻人的事,也没心思去关注,一双眼一刻不敢离开沈青,生怕她下一刻就倒下。
“我跟向婉去了杜家和衙门,没什么特别发现。只听说杜家老夫人一连病了十来天,都是大夫人在跟前伺候,这几日老夫人病倒是好多了,可大夫人又病倒了,现在是二夫人在伺候了。”南星平复了情绪,努力回想今日的见闻。
沈向婉赞同地点头:“衙门那边也没什么发现。”
几人都转过头望着赵景文。
他忙道:“我去陶戏楼,跟那儿的伙计聊了半天,才从他嘴里套出一个消息。原来锦官一直有个对头,是他师父柳辉,也是陶戏楼原先的名角儿,锦官后来唱出了名头,老板就转捧锦官,他师父认为是他抢了自己的风头,从此便恨上了锦官。”
“锦官一死,能撑得住场子的也就他师父了,他现在别提多高兴了。”
戏楼的伙计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还说,老板现在下令封了口,不让跟人提这事儿,连衙门来人也不能说,他是看他合眼缘才说的,不是为了那点儿钱。
“柳辉多大年纪了?”沈青眉头紧皱,手指不觉打着节拍。
“四十多了,不过长得年轻,倒像二十出头。”赵景文目光被沈青的手指吸引,微微分了神,怔愣片刻才回答,因得众人侧目。
“身体怎么样?”沈青又问,已住了手。
身体?跟什么有什么关系?
“嗯?”赵景文没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出声。
“二姐是要问他身体好不好,身材高大不高大,有没有力气?”沈向婉提醒着赵景文,同时也是在询问。
沈青赞赏地点头,笑意蔓延。
“哦,”赵景文也回过神,“看着是挺好的,个子嘛跟沈大姑娘差不多,平时唱戏体力应该也不错。”
“平时有跟杜若有过联系吗?”她又问。
“伙计说,杜若平日比较捧锦官,因此跟他吵过几回。”赵景文努力地回想。
“噗哧”一声笑声打破沉闷的气氛,几人回头,同时看着这声音的主人。南星杏眼含笑,脸颊红彤彤的,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忙解释:“赵二公子真厉害,师姐问什么你都打探得到,简直像提前预知了师姐要问什么一样。”
确实是这样,不过与其说是他能预知沈青的问题,不如说他确实很会打探消息。
沈青与沈向婉同时点头,赞许地看着他,反倒让他有一丝不好意思。
赵景文摸了摸鼻尖。
这都亏了大哥平日的熏陶,虽则大哥并不爱跟他混在一处,可他却很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见得多了,自然也就学到一些。
“师姐,你想到什么了?”南星敏锐地察觉沈青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
沈向婉紧张地握紧茶杯,赵景文脸上还带着笑,眼中却也写满了好奇,连从不过问这些事的莲姨都在等她解答。
“如果是杜若和柳辉联手,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得清了。”
“为什么?”三人齐声问。
“他们两个都是此案的受益者,一个掌了家业,一个重新做回名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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