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灵、素商咱们几个扎帐篷，快忙活起来。”带刀侍卫吩咐道。
“好嘞。”
几人快活地应了声。赶了几天的路，可算是能好好休息一晚了。
“我去给爷打只野兔。”一个十六七岁的劲装侍卫跟上玄英。
“就凭你，能打着吗？”玄英推开他，笑着说。
“切，你别看不起我，爷说了，我的武功进步多了。”小侍卫撅着嘴不满。
“好好好，你打去吧，”玄英对他拱了拱手，嫣然一笑，“你今天要是能打到野兔，我管你叫哥。”
“说话算数。”
“算数。”
连着几日没有再下过雪，干柴是不难寻的，玄英很快抱着一捆干柴回去生火。可苍灵仍没寻到野兔，漫无目的地往林里走。
“打不着就算了，别迷了路。”玄英回去前这样说。
苍灵没当回事，继续往里走。
他四人都是贴身侍卫，槐序武功最好，素商最聪明，玄英轻功最好，只有他，没什么特长，倒像是凑数的。
人越是自我怀疑，越是容易执拗。
因而玄英随口一说，他却上了心，决心要打个兔子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连兔子都不愿出来。
一直走到树林深处，连兔子影儿都没有。
落日余晖已尽了，树林黑漆漆一片，纵有月光与雪色相映，也看不清路。玄灵决定要回去了，他已离开太久，再不回去要惹大家担心。
刚转过身，脚下却踢到一块硬物。
用脚探了几下。
不像是枯木、乱石。
苍灵警觉地跳开老远，借着月光终于分辨出这是个人，还是个白净的小少年。他伸手去摸这人的脸，很冰，再去探鼻息，放了心，还活着。
苍灵回去的时候没有打到野兔，却带回个人，半死不活，不知底细。
“你带回来的，你负责。”黑衣男子这样说。
得了准许，苍灵心情欢快起来，把少年背到帐篷，准备给他包扎。
他先用湿帕子给少年擦了脸，污泥洗净，露出一张清癯的俊脸，又抹了药膏。接下来准备脱衣服，刚碰到腰带，手停在半空。
回头瞪玄英：“你个女孩子怎么不知羞，赶紧出去。”
玄英抱臂“切”了声：“又不是没看过，怕什么。”嘴上如此说，却还是转身出了帐篷。
苍灵被她说得脸红通通的，也“哼”了声，手上不知轻重，“啪”的一声将少年的腰带拽断。
玄英才往火堆旁一坐，屁股还没暖热，就听帐篷里一声尖叫，顿时跳起来，边拔刀边提步移到帐篷内。
槐序和素商也紧跟着赶过来。
刚要掀了帘子冲进去，就被先进去的玄英挡了出来。
正当两人一脸不知所以望着玄英时，叫声的主人也跑出来，满脸惊慌，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是......是个......是个姑......姑娘。”
怪不得叫成这样。
槐序和素商握刀的手松下来，同时抬手拍了拍苍灵的肩，转头看向玄英。
“交给我了。”玄英说。
一刻后，玄英端着盆水出来：“身上有很多伤口，右臂脱臼，左侧小腿骨折，开始发烧了，情况很不好。”
这些伤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这姑娘底子很不好，竟有些支撑不住的迹象。
黑衣男子坐在火堆旁烤手，听了，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瓷瓶，抛给玄英，连头都没抬：“只有三粒，是生是死看她造化。”
三粒续命丸，一日一粒，时辰一到，活得成活不成看天命，看求生欲。
病重的人不能奔波，他们便没再赶路。
男女有别，便由玄英一直照顾着，其他人只在一旁打下手。
到了最后一天，几人的心都提起来，这姑娘再不醒，怕是救不活了。这续命丸是由灵芝、人参等极珍贵的药材炼制而成，专门给人吊命的。她能遇上他们也是造化，若这样也救不了，就是老天要收她了。
帐篷里，四个人焦急地等待，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床。
终究是命不该亡，她还是醒了过来。
疼痛使她清醒，一睁眼看到几人，没有多迟疑，她笑：“是你们救了我？”
沈青不知道自己是幸还是不幸，想要活着却那么艰难，可总算还活着。
几人听了，指着苍灵说：“是这小子把你救回来的。”
沈青闻言看向苍灵，他慌张摆手：“不不不，是玄英一直在照顾你。”
玄英？是这位姑娘？
她看过去，劲装女子下颌微扬对她示意，高挑的个子，张扬恣肆的笑着。沈青也笑：“多谢你们救了我。”
玄英说：“其实还是我们王......公子的药管用，是朱明，呃......一个很厉害的大夫，是他做的药，正好还剩三粒，公子都给你了。”
“是么，多谢。”
第二天，他们要继续赶路，不好将她一个病人丢在荒郊野岭，只能再捎她一程，两匹马，两辆马车，一辆装满杂物，另外一辆是这公子坐的。
玄英说：“你有伤在身，不然还能跟我乘一匹马，现下只好跟我们公子一同坐马车。”
帐篷拆完装好，一切收拾妥当，沈青被玄英塞进马车，她于是见到了这位公子。
他着一身秋香色暗云纹盘领袍，头戴乌纱唐巾，两侧巾脚垂在肩头，坐在正中，乌靴踩在毯子上，手肘抵在膝上，捧着一封信在看，左臂衣袂撩至肩头，露出洁白的里衣。
见她上来，将信收了，仔细折好收进袖中，继而抬眸看她。
沈青撑着车厢想往里挪，可左腿不能着力，马车又太矮，只好弯下腰手撑着车座，小步蹦进去。
待坐好了，扭头对上他审视的眼。
极明澈的一双眼，大小适中，眼尾略微上翘，狭长的双眼皮极具神韵，垂眸时眼型细长，抬眸时又圆润起来，一双长眼比例适当，黑白分明。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沈青暗暗想。
“多谢公子赠药，也多谢公子的马车。”她诚心道谢，“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个人情。”
“怎么受的伤？”他凤眸微眯，问。
“遇上山匪了。”沈青说。
“哦？”他笑，对外面的人说，“把剑都收起来。”
他们能在山林间遇到她，她又是从坡上滚下来摔伤的，那么再往上走一段时间，也会经过那段路。
“你想杀了他们？”沈青问。
“怕了？”他挑眉。
怕也没什么，毕竟刚死里逃生。
沈青却摇头：“你既然有此打算，想必对他们的武功很有自信，只是他们前几日才劫了一个富商，抢了不少财宝，不一定会再对我们出手。”
他身子往右倾，右轴抵在膝上：“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出手。”
因为贪心，因为有恃无恐。
沈青没有心思分辩，她在担心莲姨、沈向婉的安危，能否在这一时杀了那伙劫匪不是当务之急。若莲姨她们没有被发现，一定会去报官，届时自会派兵剿灭这群为祸的山匪，救出被劫走的人。
“对了，还不知公子姓名？”沈青背靠着车厢，减轻小腿的受力。
抽出背后的靠枕递给沈青，他说：“我叫......江云初。”
江云初。
是个好名字。
沈青道了谢，把靠枕放到背后：“我叫沈青。”
正午十分，疾行的马车在路上停下，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吃饭，槐序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野兔，架在火上烤，香气逼人。沈青分到只兔腿儿，却食不知味，几人见她如此，互相使眼色，最终还是玄英问：“沈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我们帮你。”
素商看了玄英一眼，说：“沈姑娘，你是刚从鬼门关逃出来的人，还有什么好为难的呢？”
他是怕她给他们再添麻烦。
沈青也不气恼，咬了一大口兔腿儿，说：“没什么，只是想能早些与家人会合。”
“里自造要去拉里找她们吗？”玄灵嘴里塞满干粮，话都说不清楚。
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胃口格外好。
“翻过这座山，就是仪封县，她们若要报官，一定是去那里。”想要尽快知道她的消息，也一定会在离县署最近的客栈。
苍灵“哦”了声：“原来似则样，辣森菇凉里不要担森，很快揍能到了。”
“快吃吧你，满口吃的，沈姑娘能听懂你的话才怪，”玄英一巴掌拍在苍灵脑袋上，扭过头对沈青说，“他是说你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到仪封县了。”
槐序和苍灵都笑起来。
江公子始终没有说话，沈青眼尾扫过去。
他很仔细地在吃兔肉，黑衣白雪，像幅水墨画。明明也跟他们一样，在拿着兔腿啃着吃，一举一动却那么赏心悦目，既不粗鲁，也不扭捏作态，显得舒朗而潇洒。
察觉到沈青的视线，他看过来。
“在看什么？”他问。
剑眉微微挑起，狭长凤眸上的睫毛长而浓密。
收回的目光再次看向他，沈青干笑了两声，说：“没什么，快吃吧，吃完还要赶路。”
这话说的，她难道以为自己是老大。
槐序撇了撇嘴。
江公子勾起唇角，轻点着头。
“好。”他说。
说罢，果真低头继续地啃起兔腿，那仔细劲儿，像在吃什么佳肴。
苍灵几人险些惊掉了下巴。
再看沈青，也不再分神，大口地啃着兔腿儿，嘴上、脸上、手上都是油。
到了下午，他们终于到了沈青遇险的弯道。积雪上大片的血没了，尸体也没了，连车辙印都没有，仿佛一切没发生过。
很静，只有风啸声和他们的声音。
“你看，”江云初放下车帘，“我说，他们会来的。”
沈青坐在马车里，衣袖中双手不自觉攥紧。她希望不要再遇到那伙山匪。
只是很快，希望破灭了。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埋命财。”
那个刀疤脸的声音。
这说明那些被抓走的女孩子、妇人仍在遭难，那个年幼的孩子、那些惨死的人大仇未血。
她们人少，很快便被包围了。
十几个山匪围着他们叫嚷，像一群鬣狗见了肉，流着哈喇子跃跃欲试的样子。
“好，今日就留下你们的命，祭奠冤死的亡灵。”槐序抬高嗓音说。
山匪们头次见到被劫还这样狂妄的人，狰狞着脸叫：“看爷爷砍了你的狗头，你还敢大言不惭。”
江公子将槐序几人的刀一把一把扔出去。
没有落地的声音。
刀剑相击声、刀剑入肉声、惨叫声从四周冒进来。
他们的武功果真好，不消一刻，尽斩山匪于马下。那日他们遇袭，也是不过一刻就血流成河，十数条人命尽丧于此。
想到此，沈青不由热泪盈眶。
真好，一切掉了头，死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
她笑着，眼前突然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极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好，是只养尊处优的手。她蓦地扭过头，江公子在看她，嘴角上扬，眼中却无丝毫笑意。
“擦擦泪。”他说。语气随意，带着一种极冷漠的轻松。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擦干眼泪，心情平复下来，理智回笼：“这不是全部的山匪，杀了他们还有别的山匪，被抓的不会得救，以后的过路人还会遭殃，”她对上他的眼，想从中分辨出情绪，“你要打上土匪窝吗？”
没有激动，没有请求，只是平淡地提出疑问。
他摇头：“人不够，也太耽误时间。”
她点头不语。
短暂停歇，他们继续上了路。
天黑了，没再停，终于在黎明十分到达仪封县。问了路，将沈青放在离县署最近的客栈，马车将行，沈青出声制止：“等一下。”
“怎么了，沈姑娘？”玄英看了眼她的腿，担心地问。
沈青浅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可以到兖州曹县的仁和医馆来找我，只要我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师父曾告诫她，永远不能欠人情，若非要欠，一定要尽早还，否则一生不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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