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既然已惊动了理刑馆,自有推官处理,她再去掺和像什么样子。
“这案子也很有疑点,你难道不好奇?”他右手执一白子,似在思考该下在何处。
她还真的不好奇,自然也不能这样说:“王爷,你总让我以为你在骗我。”
他说不会让她掺和政事,可每回让她做的事,都让她怀疑不已。
她不止一次抗议过,他很快明白过来:“不过破一桩案子,怎么与政事也相干了。”
似乎说得嗓子干了,他从罗汉床上下来,走到外间提了壶茶回来倒着喝。两人的心都不在棋盘上,下着没意思,终于没有分出输赢,草草收了局。
她满肚子疑问,偏宁王又是个爱打哑谜的人。
无他法,只能等。
三天后,宁王正式公布了病体痊愈的消息。
沈青在寝殿外青石铺就的甬路上碰到了宁王。
他穿一身绣蟠龙纹的赤色常服,腰间束一条青白玉镂空云龙纹玉带,头戴翼善冠,脚踏皮靴,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正与皇帝派来的公公交谈着。
周边围着数个伺候的人,除一两个外都垂首低眉地站着。
听到沈青的脚步声,宁王装过身来看她。
他背光而立,身子浸在阳光里,沈青看不清他的脸,只透过他高高勾起的唇角,知道他定然是在笑。
“来了。”他说。
极平常又随意的一句话。
沈青轻轻“嗯”了声,朝二人行了礼,往人群里一扎也不再说话。听他们三言两语地互相试探,几番针锋相对,终是宁王占了上风,公公欢欢喜喜地带着宁王的谢礼离开了。
真正的棋高一着,从来不是让对方败兴而归。
方才的交谈,沈青全听着,见他似在让步,实际占尽上风,玩得一手扮猪吃老虎,把那公公哄得晕了头脑,乘兴而归。
直到那公公出了朱红宫门,消失在高墙之外,宁王才收回目光,转过头来看沈青。
四目相对,他眸中还未收尽的嘲讽顷刻便散了。
他笑着开口:“收拾一下,带你去理刑馆。”
“嗯?”沈青跟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自己的衣着。
他摊开双手,向沈青展示他的衣着:“太素了,惹人注意。”
听他这话,沈青不由低头审视自己的穿着,是轻薄的短衫长裙,腰间系绸带挂玉佩,是最普通不过的穿着。
哪里素,分明是他穿得鲜艳。
况且惹人注目的又不是衣裳,而是人。
似看出她的想法,宁王手一挥,对身后立着的侍女说:“去把宫里赏赐的那几件女子衣裳给沈大夫送过去。”
左右女子衣裳他也穿不了,与其留着库房里沤着,不如送了沈青,还能省些地方。
自从来了宁王府,沈青穿的衣裳都是材质不错的,就是为了不会给人格格不入的感觉,可他还在嫌她的衣裳不够好。
“多谢王爷了。”不过换身衣裳,倒也没什么。
她挑了件蓝湖绉女短衣和盘金云纹粉缎女裙穿上,侍女硬是拉着又给她重新梳了发,应她再三要求才只梳了个圆髻,戴几只花钿,簪只梅花簪,左右各两只金镶玉云纹掩鬓。此时的她衣着华美,满头珠翠,但通体气质却仍异于公族。
不是真金白银堆砌着长大的,满身华服总显累赘,倒不如一身布衣来得自在。
这是沈青对镜自照时最真实的想法。
可宁王见她时,却显得极为满意似的。
“女孩子就应该好好打扮才是,”他这样说,“不要学玄英,整日跟男人厮混,假小子一般。”
他从小接触的女子不是皇后妃嫔,就是贵妇小姐,便是他府里这些侍女,也没一个不爱打扮的。
本是好意的一句话。
沈青却忍不住要反驳:“爱不爱打扮,都是个人喜好,没什么可置喙的。”
她很少反驳他,即使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也大都保持沉默,今天倒反起常来。
沈青为着自己的冲动后悔。
她不会在这儿呆太久,没必要为着一句话跟他争长短。
他怔了怔,说:“你说得倒也不错,是我狭隘了。”顶点小说
沈青笑笑,算是默认,视线越过宁王看向他身后的车帘,来回摇荡着,透过缝隙可看到街上一景。说来也是奇怪,先前在兖州连日的下雨,来到临川将近一月了,倒连一滴雨都没下过,她跟师父通信,说起近况兖州的雨虽停了,却淹坏不少农田。
她想着事情,视线再没落到他身上。
一路再无话,直到马车在理刑馆门口停下来,才有人打破这沉默。
“爷,到了。”车夫提醒他们。
沈青跟在宁王身后要下车,玄英忙跳下马过来扶:“小心点儿。”
大概是卖宁王的面子,他们很顺利地见到了推官。
推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着官服,面容清俊,见他们进来遂摆正姿态:“慕远,你总算来了。”
他能直呼宁王姓名,想必与他关系匪浅。
宁王没理他,他又把目光移到沈青身上:“这就是你请来的大夫?”
“沈青沈姑娘,”宁王给二人做了介绍,“这是郭舍。”
沈青微微颔首算是见过礼,郭推官也对她抬了抬手。
“知府家里那桩案子,讲来听听。”宁王往堂里摆的四出头官帽椅上坐下,从一旁案几上拿起一个茶杯,自倒水喝起来。
郭推官看他喝茶,只觉得自己也喉咙干燥起来,顺手也灌了口茶:“别说了,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注意到沈青她们还站着,又说:“玄英、沈姑娘,你们也坐。”
道了谢,沈青才落在玄英之后入了坐。
宁王搅着茶杯,头也没抬:“哪回你不是这样说,最后也没见你落下一桩。”
他这人是发着牢骚就把案子办了。
“这次不一样,”郭推官从座上起来,走到宁王跟前,“你说,一个知府老爷,家里发生命案不仅不想着查清,反而还想捂下来,可不可疑?”
“会不会是这知府怕宣扬出来丢了面子?”玄英问。
知府,朝廷正四品的官员,掌一府之政令,家里却接连闹出两起命案,着实不好看。
可因顾着脸面,要压下案子,却也着实是个庸官。
郭推官来回踱步:“可人又不是他杀的,人家家眷都表明要讨公道,他还硬要把案子压下来,这不是逼着人家把事情往大了闹吗?”
按理说,做官到这个位置,不该如此愚蠢。
“王知府如何说的?”宁王放下茶杯问。
事情闹到理刑馆这里也不是一两天了,他应该跟王知府打过照面了。
“害,别提了,”郭推官一扬手,大喇喇在他们对面坐下,“他说,先一个是失足落在井里淹死的,后一个是死于意外还是被害,他还在查,并没有存心要把案子压下。这两家人把事情闹大,就是为了多要点儿银子。”
说完,又补充道:“傻子才信,天底下哪儿那么巧的事儿,一个府里先后两个人都死于意外,肯定另有隐情。”
这句话沈青倒是很认同。
与其相信错漏百出的巧合,不如承认这就是事情败露的推脱之语。
她曾经听一个小姐讲起过一个秘闻,说是秘闻,其实不过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不谈罢了。
有一位夫人,发现平日不修边幅的丈夫变得爱打扮起来,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如往日冷淡,只是常以公事为由整日不着家。有人告诉这位夫人,她的丈夫迷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她不信,若是如此,他何必瞒她,他本是一家之主,她自来也管不了他的事。
可当她的丈夫领着怀孕的女子进府时,她才明白过来,他是真的爱那女子,想叫她让位。也许仅有的良知折磨着他,才反常地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她不相信,只因她不想相信。
事实摆到眼前,她却蒙了眼装瞎子,假装一切都是巧合。
说到底,世上哪儿那么多巧合。
“沈姑娘,你如何作想?”他也是听说了沈青会断案的。
沈青回过神,说:“未知全貌,不好评说。”
心里想是一回事,说给别人听就又是一回事了。
“守义,你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宁王开了口。
守义当是他的字了。名舍,字守义,舍的是生,守的是义。
名字当真不错。
郭推官就着茶杯又灌了口热茶,才给他们讲起事情经过,末了还叹了口气,似很发愁:“这王知府官职比我大,要是得罪了他,我以后可不好过了。”
对于郭推官的担忧,玄英看得很开:“要是案子与他有关,那可是要进大牢的,还能碍着你?你等着被记上一功吧。”
记功是不可能的。自新皇登基,便把几个藩王封地露得上脸的官员都陆续调任了,现在这个王知府就是才调来一年出头。他是为着官阶太低,没入皇帝的眼,不然也不可能还留下。
这桩案子,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尽管如此,他还是点头应和:“说得也是。”
说回案子。
第一位死者是个年过五旬的门房,名叫孙平,平日爱喝点儿酒,因着是家里的老人儿了,都对他这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早晨打水的人发现淹死在水井了,仵作验了尸,死前也喝了不少酒,初步判定是醉酒坠井而亡。
第二位死者是家中男仆,名叫刘二,年约三十,是被经过的丫鬟发现死在后院,被发现时才死不久,是后脑受重击而死。死前曾被人目睹跟人发生争执,经他查询,是死者欠了同屋王民银子不还,王民来索要,两人因此起了争执,可案发时王民并不在府中。
听他讲完。
宁王食指敲了敲帽檐,问:“你这里就没有怀疑的人?”
“第一个,我认为是酒醉意外坠井,没有凶手,”郭推官往椅子里一瘫,漆皮皂靴一下下点着地,“第二个嘛,明显是他杀,本来最有嫌疑的王民恰好当天不在,把他排除了,余下有嫌疑的可就多了。”
几人沉默着,等他继续。
“当日当值的,除掉吃饭的,近前儿伺候的,结伴的,剩下有作案时间的还有十来人呢。”郭推官又说,“况且刘二平日为人还算不错,就是嗜赌如命,赚的银子都拿去赌了,除此之外,也没得罪什么人。要杀他,总得有动机。”
刘二是晌午死的,是用饭的时间,地方又偏僻,来往的人并不多。
“那两家人怎么说?”沈青手指在案几上轻敲着。
他们执着地即使得罪知府,也要把案子闹大,总要有个理由。
郭推官稍稍摆正了身子:“怎么说呢,其实就是没办法接受至亲突如其来的死讯,孙平家的不肯相信是意外,刘二家的是突然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都是来讨要一个公道。”
他又补充:“要说线索,其实并没有。”
是天底下最朴素的情感支撑他们爆发出平生最大的勇气,不惜得罪官员,也要探究至亲死亡的真相,也许只是执念,可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的,隐晦却深沉。
经他一解释,沈青才明白过来,她没经历过,不懂,却理解。
宁王一手把玩着和田青玉天鹅衔灵芝手把件,抬起眸中,拿眼尾挑她。
“有头绪吗?”他问。
沈青摇头。
她不明白既然郭推官是他的朋友,他为何还要她来破这案子,她并不以为自己断案的才能比得上眼前的这位年轻的推官。
“慕远,你别为难沈姑娘了,”郭推官打了岔,“这案子不复杂,可就是没线索,你指着沈姑娘听我讲一遍就能破案啊。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好歹也是亲自查了几天,若是沈姑娘听一遍就破了案,相比之下,他岂不是很没用。
宁王笑他:“你硬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他说的话里可一个质疑他能力的字都没有。
郭推官耸耸肩,无奈地说:“今年犯了太岁,这几个月遇着好几桩命案,手头还积着两桩呢,这又来一个,往年哪这么多疑案,都是些邻里间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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