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的宁王府,一天下来,见到的丫鬟小厮很少,她认识的只有双喜。
“不用,”宁王略略停了会儿,又解释,“双喜是玄英救回来的,不是丫鬟。一个清白的小姑娘,你可别再提让她来伺候我。”
原来是这样。
沈青有些局促:“怎么不早说,那你还让人家来我身边伺候?”
不自觉话里带了埋怨,白他一眼。
“都是姑娘,这有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欸,算了,”她自己注意好了。抬眸,“要不要我叫苍灵,或者素商来?”
“你把我当瓷娃娃,”他笑,“谁也不用叫,我不用人伺候,放心,扯不到伤口。”
“真的不用吗?”她不放心。
那伤口深可见骨,再深一点,哪怕一点,他有没有命坚持到她来,还两说。
“真的不用。”他再次强调。
焰火跳了几下,室内灯影跟着晃动,四处弥散着层缥缈的龙涎香味。
耳朵静了,其他感官便格外敏锐。
她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下巴上稀疏的胡茬,以及铠甲上的冷光,他搭在桌上的手,手掌很大,指节分明,很修长。
烛泪顺着高颈烛台往下淌,堆积在底盘里,都凝成羊脂玉。
许是她太久没说话,宁王拨弄茶杯的手停下,抬眼看她:“还有什么要吩咐?”
沈青轻摇头:“没了,你早些休息吧。对了,既然你现在不能领兵,也不必要披甲,还少些麻烦。”
她不是唠叨的人,可做大夫就是这样,总得把能想到的都嘱咐一遍。这样想,其实他该后悔,他怕朱明唠叨,换成她却也没少挨唠叨。
“昨天忘了跟你说,你伤好之前还是不要练武了,”她记得之前在王府,见到他早上练剑,也许是习惯,还是要跟他说明,“练剑也不行,再不小心扯到伤口,等好全了再练不迟。”
“谨遵医嘱。”他举杯敬她,仰头又饮一杯冷茶。
茶杯被撂到桌上,转了几圈,停下。
视线虽他的手起落,沈青紧锁峨眉,双唇微抿,默了会儿,还是说:“明天晚上再换药。”
说罢,转身便要走。
身后的人发问:“早晨换不好吗?”
不好,沈青在心里反驳,早晨院子里人最全,她才不想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跑进他房里给他换药。
“我起得晚,总不能你才穿戴好,我再给你脱掉吧,不麻烦吗?”这个理由够坦荡,也合理得多。说出来,自己都忍不住点头。
宁王凤眸微眯,盯住她,徐徐开口:“麻烦。”
沈青松口气:“那说定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目送她离去,人已经出了门,身影却仿佛还在他眼前。沈青穿的是玄英的劲装,与她往日的宽袍大袖很不同。衣裙不算小,也是宽松柔软的布料,保证了行走之间衣裳既有好看的褶皱,也能显出人体优美的线条。
不过,她还是太瘦了,腰带束起的纤腰盈盈不堪一握。
思及此,宁王不由在烛光下打量自己摊开的手。
夜色媚人。他竟有些酒酣人醉的感觉,本是漆色的眸子深了又深,平添几分迷离之色。
窗外有人轻扣。
宁王双眸即刻恢复冷漠:“进来。”
一个黑衣人翻窗跃进来,单腿跪地,拱手道:“属下来迟了,王爷恕罪。”
宁王扫他一眼,说:“着实太迟了。”
黑衣人忙跪下以头贴地:“王爷恕罪,不知为何后卫人得了消息,一路对属下进行截杀,这才耽搁......”
“交给你办的事如何了?”他抬手制止黑衣人继续说下去。
黑衣人忙回:“信已经送到了,鞑靼人的王子也有意与我们合作,同意见面。”
同意便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想必他们不会不清楚,安朝和后卫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下去吧。”宁王挥手。
黑衣人身形顿住,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王爷,这次行动隐秘,后卫人却这么快就有了动作,似对属下的路线很是熟悉,属下认为,我们这里有奸细。”
“不要声张。”
黑衣人见他面露不耐,也不敢再耽误,闪身又从窗户翻了出去。https://m.tj268.com
奸细......是吗?
手按在伤口上,他这伤是不久前留下的,那场战事他派槐序领兵正面迎敌,他则领一队人马暗中偷袭敌军粮草。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后卫人却好似提前知晓了一般,设好了埋伏,那一仗损失惨重,他也差点折在里头。此战后再无兵力开城迎敌,只能死守。
若不是沈青及时来到,怕这城早晚守不住。他弃军中的暗桩,选择沈青,本就是在冒险,若沈青没请来援军,再用暗桩也来不及。
好在,他赌赢了。
至于奸细,一日不除,始终是大患。
这夜,军中擂鼓不下五次。
一向浅眠的人这夜都数次被吵醒,疑惑怎么在夜里开战那么多回,又想起援军到了,自然是有力可战,便也安了心。沈青睡得也极不安稳,鼓一响就惊醒过来,直到黎明破晓,被吵得再也无法安眠。
却也不生气,反而还高兴。她想到自己提前知晓都不能安眠,那敌军想必更难受。
卯初,玄英睡醒了,发觉沈青睁着眼,用手背揉眼笑道:“今日怪了,你醒得比我还早。”
她倒不想醒那么早,她又不要练武。
“太吵了。”沈青用手捂住脸,抱怨道。
玄英一手支起脑袋:“你可别怪王爷,对付这群人就得用这样的法子。”
“嗯。”沈青闷声回。
“你知不知道,有一次后卫大军围城,”玄英突起了讲故事的兴致,“若真开战,虽说我们守得住,可也要损失惨重,其他将领都叹气,只有王爷冷笑一声,说‘擒贼先擒王,王都没了,如何开战?’将领们都问‘这么多人,如何知道王在何处?’你猜王爷怎么说?”
“怎么说?”
玄英笑出声:“王爷大手一挥,说‘拿些蒿草杆来’。”
“做什么用?”沈青起了好奇心。
“做箭,”玄英凑近些,捧着脸对沈青说,“让箭楼的士兵以蒿草杆做箭,射向敌军。敌军以为我们箭用光了,那叫一个高兴,立即有人拿着蒿草杆去跟主将报告,你看这样不就找到了。”
“然后呢?”杀死主将,敌军退兵?
“然后王爷一箭射中敌军主将的左眼,主将中箭,军队大乱,他们就退了兵,”玄英下了床,开始穿衣,“听说,那次的主将是后卫人的王子阿刺哈,反正那次以后很久后卫人都没动静,想必是死了王子,他们也要受罚。”
“这么说,王爷的箭术很好了?”沈青也坐起来。
“那是,百步穿杨,弦无虚发。”玄英自豪地说,好像夸的不是王爷,是她。
沈青也开始穿衣,笑着说:“知道了,瞧你,嘴都咧到耳朵跟了。”
院子里,已有人在说话。
沈青也加快动作,怕起得晚了,宁王不等她便出门。
苍灵、素商、槐序及祁忠都在练武,无论是扎马步、练剑,还是舞枪的,都是认真在练。宁王倒没有忘记她的叮嘱,没练剑,坐在石桌上在跟朱明喝茶,见她出来,扬唇一笑,似在说,不用担心,我是个听话的病人。
玄英拿着自己的刀,加入进练武的队伍。
沈青则走过去,也坐在石桌前。
才落座,一杯茶就被递到眼前:“这回是热的。”
抬眼,便对上一张不那么正气的笑脸,怔忡着接过来,故作严肃地说:“贿赂也没用,我还是要看着你的。”
见他仍笑着,又强调:“直到你的伤好全。”
他那伤,看也知道不是才受的,至少也有三日了,还能连缝合的线都崩开,想也知道他使了多大力,得是心里多没数的人才能办出这样的事。
就凭这一点,她也得时时看顾着,不能任由他再胡来。
“就这点出息?”宁王失笑,扭头看朱明,“你瞧,我成了她的病人,便连一杯水也不敢受了。”
沈青伸手把杯子从宁王手中接过来,怀疑地问:“你还让我跟着?”
“随你,想跟便跟着罢。”他说。
“直到伤好全为止?”沈青又问。
“直到你放心为止。”宁王一手枕在石桌上,看她灵动的表情。
初见她时,她时常在笑,那笑却不达眼底,看什么都好似不在乎,举止是闲散的,心却被什么东西箍住了。现在她虽故意摆了冷脸给他瞧,却反而很自在。
穿着玄英的衣裙,头发上也没有用网巾,碎发贴在额前,紧抿着唇。被他看得烦了,拿眼在剜他。
“微之,你来可帮了我大忙,”朱明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这不听话的病人我可管不了,就交给你了。”
他看着沈青目光移过去,脸上又带了惯常的笑:“前辈放心交给我好了,他要是不听话,大不了我违抗一下师命。”
怎么又跟冯梦吉扯上关系了?
“从何说起?”宁王问。
沈青微微往前凑近,低声说:“你要是再不听,我就给你下毒,让你躺个十天半个月好了。但是师父不让我用毒,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的。”
她又看他,像在说让他放心。
他失笑,摊开手:“我还不够听话,从前夜到现在,你说的我可有违背?”
是一直谨遵了医嘱,可才不过两天不到,离伤好还远着呢。
饭后,又在书房跟几位将领商谈了会儿,目前西平堡、西宁堡、镇武堡、牛庄及海州均在后卫人手中,有将领提出固守广宁城的同时可主动出兵,先将三堡抢回,也不负战死的兵士。
提议被宁王否决。兵分则力弱,无异于给敌人机会逐个击破,莫如固守广宁城,在河上设置游徼兵,沿途稍置戍兵,作传峰哨探;天津、登州、蓬莱集海军,以袭扰后卫,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另广宁危机已解,经略当回山海关坐镇。三方策应,对敌形成包围势。
况且,他已跟鞑靼人取得联系,只待鞑靼同意出兵协助,四方合击,大势在我,何愁边关不复。
可毕竟事关重大,众将领一时也无法决策。
他也不急,给他们时间考虑,只是再三要求今日之事,除在场之人切不可再有旁人知晓。好在众将领虽疑惑,却也知他不会无故要求,也都保证绝不会外传。
奸细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互相怀疑着,军心涣散,还谈何取胜。
他在众人的背影里,恍惚看见天下归宁的景象,兀自出了神。
“王爷就这么高兴?”这回轮到沈青取笑他。
转过身时,脸上还带着笑:“收复边关指日可待,我自然高兴。”
收复失地是他儿时便有的抱负,如今他终于来了边关,一切也都有了指望。
门大敞着,帘子被风吹着来回地卷,不时,能看到院中的槐树,不知何时种的,两人才能环抱。
“倒是值得高兴。”沈青缩着脖子,去躲避冷风。
宁王上下打量沈青一眼,说:“走吧。”
“去哪儿?”他突然没头脑来了这么一句,沈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没回答,已打帘走出去。
沈青忙跟上:“是去县署,军火局,还是巡城?”
侧首拿眼尾挑她一眼:“你说说,去哪里你不跟着?”
是她语气里的得意被他听出了,才又故意取笑。
沈青冷哼一声,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嗫嚅着:“除了五谷轮回之所,哪里都要跟。”
走在前侧的宁王,又瞥她一眼,险以为他听到了。他却说:“跟紧些,别到时候跟丢了还要赖我。”
出了宅院,以为还跟昨日一样,先要去巡城,再去县署和军火局查探,他这人‘多智近乎妖’,心机深沉,一贯享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像目前这种形势,最要担心的便是细作,昨日她在县署门口,看到两块牌子。
一块是:固守城池,另一块是:盘诘奸细。
可想而知,他有多重视这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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