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人的存在，其实大理寺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一般来说，进行凶手排查时，都会先从受害者周边的亲友开始查起，又或者是之间存在巨大利益关系的圈子，都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王春大人自年轻时起的办案就十分丰富，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马失前蹄。
然而这案子难就难在，大理寺收到的证据极为匮乏，甚至一些关键性证据都被当时的泉州府衙销毁或者隐藏，导致最后查无可查，王春当时艰难地排查了此前与穆海山庄之间存在关联的人之后，发现竟然一点疑点都没有。
穆海山庄庄主本人其实是个颇为低调的人，为人仗义又乐善好施，朋友不少，只是后来穆家避世海外，往来的朋友很多都断了联系。只有那么一两家还能保持联系，可也不是关系紧密到能透露隐居海岛的存在。
因为穆海山庄被大火烧毁，而穆家人也几乎没有留下活口，所以包括当时穆远航的至交好友王春大人在内，也并不太知道他还有哪些好友。顶点小说
于是，想要找到这个出卖了穆远航的领路人就越发艰难。
这么多年，王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案件的真相，可终于在这一刻，冰山的一角开始松动，顾重云找到了撬动那个真相的契机。
季灵菡已经确认了李殊民就是凶手之一，而所有凶手当中，领路的人，就是阴谋的发起者。
李知澜的脑子飞速转动，领路人是为了巨大的利益选择联合杀死了穆远航，夺取沧海月明录，而最终目的，其实是还魂香。
还魂香如果真的如同传闻中所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那这条航路意味着取之不尽的财富。
然而穆家坚决不肯公开这条航路的存在，也不肯拿出海图跟其他人共享，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财富透着常人难以拒绝的诱惑，穆家想要守住秘密，在别人眼里，就是霸占着价值千金的聚宝盆。
只有他死了，他身后的人才会有机会赢得这笔财富。
所以，泉州商会联合各大航运世家和商队一起，向穆家施压，要求他公开《沧海月明录》海图，这个要求遭到了穆远航的言辞拒绝，双方意见不合，于是穆远航被迫隐居海外，只为了遵照先祖的遗愿，绝不公开海图的秘密。
按照这个思路推测，包括百草堂在内的诸多家或许都可能或多或少参与了这场谋杀，只不过他们做的，或许只是在整个杀人过程中的某一步，比如百草堂提供了海上航行时避免疫病的香囊，诸如此类，他们觉得只是不起眼的过程，可组合在一起，就覆灭了穆海山庄。
可他们中间，谁才是那个领头人呢？
不是修罗殿主石先生，因为他手中的《沧海月明录》不是来自穆海山庄，而是李殊民将领头的那个凶手拥有海图的消息透露给了石先生，于是，石先生才去花重金“买来”的。
李知澜突然灵机一动，下意识拽住了顾重云的衣袖，用力摇了摇：“我想到了！”
是满眼期待的眼神。
顾重云其实也想到了什么，可看到李知澜的双眼，有点不忍心先于她说出答案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猜到的，顾重云心里也大概有了个思路，不过还是让了话，让李知澜继续往下说：“十四年前，穆海山庄灭门案发生后不久，或许应该有一些不寻常的意外发生。”
比如意外身亡又或者是突然失踪的人。
季灵菡点了点头，李知澜的猜测跟她知道的事实已经是大差不差。
她喜欢聪明人，聪明人会给她更多安全感，也让她觉得能更顺利地进行自己的计划。所以她接着李知澜的话往下说：“你猜的没错。”
“所以你撒谎了”，顾重云冷冷地说，“石先生并不是花钱买走了海图，而是杀了他。”
这就是所谓的黑吃黑，石先生并没有向穆家直接出手，而是在幕后看着他们杀人夺图，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季灵菡笑眯眯，并不否认：“他确实想给钱，可是对方不干，我们修罗殿也是懂得先礼后兵的。”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李知澜问。
“差不多吧，只是当时我年纪还小，在外围执行任务，这些事都是后来听说的，听得并不齐全”，季灵菡回答，“大差不差就是这些嘛。”
她说起这件事甚至还有种围观路人的兴奋感，似乎根本没有把人命这件事放在心上。李知澜感觉到她的残忍，可一想到她以前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就感觉其实也能解释得通她的冷血残酷了。
毕竟她从未感受过这世上的温情。
当然，她并不会怜悯季灵菡，也不会想要挽救她，只是单纯站在季灵菡的立场考虑问题，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活着，不过，李知澜也并不会认同她是对的。
“那你能告诉我们什么？”顾重云又问，季灵菡显然是有一些线索的，他们聊来聊去，始终拉锯，季灵菡一直有所保留。
季灵菡歪着头看了一眼顾重云，又看李知澜，似乎是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慢悠悠地开口说：“云字坊失火案。”
顾重云和李知澜对视了一眼。
李知澜听过云字坊的名字，但了解不深，她儿时曾经听父亲偶然提起过，云字坊是当时首屈一指的造船世家，当时在东南沿海一带声名显赫，很多远航的船队都要从云字坊预定商船，用于出海航行。
后来李知澜也不知道为什么，泉州的商号航队也都不再提起云字坊了。
听说那里当时失火了，一场很大的火把云字坊烧成了灰烬，从此不复存在，而这家人也失去了行踪，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渐渐人们就淡忘了。
一段记忆取代另一段记忆很容易，时间是遗忘最好的武器。
顾重云对云字坊的了解，也只在于当初曾经听王春的提及，毕竟那时候他年纪并不大，王春当年调查穆海山庄灭门案在泉州遭遇过各种阻碍，随后无奈返回京都，对云字坊的案子了解不多，也只是看到地方送上来的卷宗后在席间提过几句，说云字坊是当时首屈一指的造船坊，失火之后渐渐没落，也是可惜。
至于失火的原因，听说是仆人晚间不慎打翻了火烛却没有留意的意外，既然是意外了，就自然更不会有人去悉心调查了。
就这么被岁月的尘土淹没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现在提起，倒是令人唏嘘不已，没想到当中竟然别有隐情。
季灵菡说完这几个字就不再继续了，任凭顾重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就是笑而不语。
“看来小季姑娘不打算告诉我们更多了”，顾重云盯着季灵菡说。
季灵菡歪头看着顾重云，说：“我已经告诉你们很多了，如果还想要知道什么，就麻烦顾大人动动手，亲自去查吧。”
她那表情仿佛在说，大理寺不是很会查案吗？你自己去查啊。
很有种挑衅的意味了。
顾重云知道已经从季灵菡口中问到很多了，他之所以还在追问，就是因为觉得要尽量多打听些季灵菡和修罗殿的秘密，现在多问出一点也不亏。
“好，我会安排人去查”，顾重云说，大理寺相关的卷宗调出来不难，只是案子时间过得太久，可能很多知情人和线索都不好找了，可能需要花些功夫。
只是，如果事关穆海山庄灭门案的任何线索，大理寺都会不惜一切去勘察。
这么看来，云字坊是主谋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已经回答了你们所有的问题，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去找琉璃夫人的事情了吗？”季灵菡双手抱在胸前，一副讨价还价的姿态。
李知澜看顾重云，似乎在等他决定。顾重云与李知澜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认同，他们早已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是那种能够把后背留给对方的信任，于是顾重云放心下来，朝着季灵菡点了点头。
“可以。”
琉璃夫人的考验并不容易通过，否则修罗殿的人也不可能对寻找幽灵海市束手无策。
他们此前做了很多准备，包括派遣精锐去琉璃山庄拜见，甚至当得知琉璃夫人只接待夫妻访客时，派人假扮夫妻，后来甚至派出了真正的夫妻，然而，都没有成功过。
季灵菡看着面前的顾重云和李知澜，他们确实不是真正的夫妻，可是已经有了情侣之间应有的默契，只是现在他们对彼此的感觉还没有挑明，不过，这应该是迟早的事情了。
她其实有点羡慕。如果有一份生死不渝的爱情，也是能令人羡慕的。
如果他们成闯过琉璃夫人的考验那是最好，如果他们失败了，那等待他们的结局，应该也跟当初修罗殿被派遣去闯琉璃山庄的那些人一样吧。
季灵菡并没有告诉他们，其实，当初被派遣去琉璃山庄的人都没有回来。
是的，没有通过琉璃夫人考验的人，都被永远留在了那里，不知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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