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琉璃极力掩饰的面具已经濒临坍塌,顾重云自然是会看时机的人,知道这时候应该出手掌控主动权,才更有可能击溃她最后的防线。
他不知道她是谁,也许他们之间有着意想不到又或者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在真相揭晓之前,他依然要坚守自己的身份。
首先他是大理寺少卿,其次,他才是他自己。
谢琉璃紧盯着顾重云,试图从他那张肖似已逝丈夫的脸上找到些许情绪的松动,可此时顾重云已经伪装完毕,从他如水般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松动的痕迹。
这时候,他就又不像那个人了,谢琉璃这时候慢慢回忆起云君泽曾经的样子,云君泽是个温润的男人,就如同江南水乡三月连绵的雨,轻柔绵密,从不凛冽,无论何时都是和风细雨的样子。
而面前的人不同,虽然面貌肖似,尤其是低垂眉眼时最像,或许是因为那样显得他足够柔和,但实际上,他的眼神更凌厉锋芒,收敛笑容之后,只剩下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的锋芒毕露。
他像一把全开了锋刃的刀,凌厉强悍都收敛在薄薄一线,不动则以,一动就要见血封喉。
谢琉璃阅人无数,对顾重云的评价不可谓不精准。
毕竟是独身闯过暗星堂的人,当顾重云刻意不掩饰的时候,身上的杀气和戾气自然会将他衬托的多了几分暗色。
谢琉璃摇了摇头,终究不是云君泽,可他依然有可能是那个孩子,浴火重生之后,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而那个孩子,此刻满眼疏离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他问:“敢问夫人,君泽,究竟是何人?”
谢琉璃笑容淡淡,不得不说,面前这个孩子果真是胆子大的,别人讳莫如深的问题,他说问就问,别人生怕得罪了她,他却该砸东西就砸东西,该生气就生气。这样的脾性,要不然就是真性情,要不然,就是心思深重,话说出口之前,早就已经盘算好了种种对策。
谢琉璃觉得,他应该是后者。
“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作为交换,请公子回答我一个问题”,谢琉璃定了定神,“公子如何称呼?”
顾重云神情平静:“顾重云。”
“是哪两个字?”
“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当中的“重云”二字。”
顾重云的名字在官场知道的人不少,可在江湖上,知道的人却并不多,也就是最近在泉州这一番“兴风作浪”,才让小顾大人的名字在东南沿海一带显赫一时,所以,顾重云也不怕透露了真名,他赌琉璃夫人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原来是顾公子,有礼了。”
问过了顾重云的名字,谢琉璃又把目光转向了李知澜,既然问了便要一起发问,不然总觉得有失礼数,“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既然顾重云都说了实话,李知澜更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她身份平常,如假包换,连需要可以隐藏的地方都没有。
李知澜于是朝着谢琉璃见礼,自我介绍到:“我叫李知澜。”
“知澜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李知澜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目光都慈祥不少,除了琉璃夫人那一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纱罩显得诡异神秘之外,她流露出的眼神都变了,开始变得像个活人了。
她顿时有种奇怪的感觉,谢琉璃慈祥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又穿插着不时瞥向顾重云的神情,哪里都不对。
就好像……上门的新媳妇在被婆婆反复衡量是不是能配得上自己宝贝儿子?
李知澜顿时被自己这奇怪的联想震惊到了,她是怎么从一个慈祥的眼神直接脑补到一出要多俗套有多俗套的大戏的?
可怎么想都还觉得贴切?
谢琉璃问过二人姓名,又打量了一番李知澜,见她确实知书达理,一看就是自小接受了极好的教养,很显然是出身名门的,忍不住又赞许了一番顾重云选人的眼光,能通过曼巴海蛇考验的人,他们自然对彼此心志坚定,真诚又深情。
谢琉璃的心情分明好了起来,拍了拍掌,一直随侍在旁的婆子立刻吩咐侍女重新撤换了茶水点心,方才光顾着对峙,桌上的饭食都凉透了,侍女悄无声息已经替换好了热汤热饭,这一番倒是比之前显得更丰盛了,连向来挑食的顾重云都觉得满意。
座席也不再是一边一个,而是挪到了一起,都在谢琉璃的下首位置,两人并排。
顾重云拉了李知澜入座,谢琉璃招呼两人动筷,随即端起一盏温热的燕窝,慢慢品了起来:“话有点长,二位不妨用些茶点,听我慢慢说吧。”
不得不说,还真是有了点跟长辈闲话家常的感觉。
顾重云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精致而丰盛,李知澜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这回到底是真吃还是假吃,是说真话还是假话。
赴宴都有讲究,真心还是假意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有些需要真诚,而有些只需要敷衍。
顾重云看到最后一名侍女在桌上摆下了一碟子云片糕,他心念一动,动筷子为李知澜夹了一块到她面前,温柔地贴在她耳畔低声询问:“饿吗?”
“嗯。”李知澜老老实实答应了一句,刚才被曼巴海蛇吓得不觉得,现在她从头到脚都是虚的,确实需要吃点东西压压惊。
“你放心吃,剩下的交给我”,顾重云又帮李知澜选了些吃的,自从上次陪她赴宴之后,他就清楚了些她的口味,挑得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又盛了一小碗热汤,是咸口的肉羹,李知澜没他那么嗜甜。
“哦”,既然顾重云这么说,李知澜便也不客气,全心全意把自己当成个花瓶,摆在一边认真吃吃喝喝。
她吃饭斯文端庄,看得顾重云赏心悦目,也就随意地帮她挑选些吃食,一边好似不以为然地看向琉璃夫人,问:“我已经回答了夫人的问题,现在,轮到夫人回答我了。”
谢琉璃放下碗,看向了顾重云,微笑到:“好。”
这是个比较漫长的故事。
谢琉璃出身江南富商之家,家里起初是做米粮生意的,后来又开始接触海外商路,瓷器、茶叶、丝绸都是紧俏畅销的货物,后来生意大了,就有了自己的船队。m.tj268.com
那时候恰好谢琉璃待字闺中,往来的商队越做越大,需要买自己的船,她的父亲得以认识了当时声名显赫一时的造船坊,两家长辈一见如故,为一对儿女定下了婚约。
云莫字君泽,便是当时造船坊的少主,继承了父亲的造船技艺,最擅长的就是双桅帆船,航行速度快,且船身稳固,能耐得住更大风浪。
谢琉璃记得第一次见到云君泽,是在三月的江南,那天下着小雨,她跟在父亲身边,盛装以待,脑海中都是对他的好奇和怀疑,即将跟她共度一生的男子究竟长什么模样?他是俊是丑,是好是坏,会不会对她好,又是否合她的眼缘,是她所期待的那种如意郎君?
一切都是未知,直到马车停在谢家大宅门口,清隽少年下了马车,撑着伞自烟雨中缓缓走向她,世界仿佛在瞬间坠入无声黑白,在她眼里一片灰暗,只有他是浓墨重彩,一笔一划都是恣意鲜艳,如同三月江南,水墨晕染开流光溢彩,他一个人,就是一幅画。
那一眼她就认定了,他是她要共度一生的人。
云君泽对她很好,细心呵护,温柔以待,云家双亲也都是很好的人,没有什么恶婆婆磋磨,也没有欺善怕恶,谢琉璃顺利的嫁进了云家,虽然离家千里,可云君泽为她建了一座江南风格的宅院,又加了她喜欢的别致样式,就如同此刻的琉璃山庄一样。
他仿佛什么都好,就如同话本上所说的那样的如意郎君,谢琉璃被他的温柔沉迷,全心全意爱他,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可所有的山盟海誓,生死不离,终究在灾难面前,毫无意外的分崩离析。
云冉出生在冬至日,那时尚且不满五岁,他是云家唯一的继承人,万千宠爱,甚至连生辰礼都是别具一格的,云君泽带着他们登上了刚下水的新船准备出海游玩。
云家的新船可抵挡风浪,即使行驶到深海也依然稳当,云冉天生好动,又是第一次登船,兴奋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跟父母亲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原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却在这场游戏尚未落幕时,就分崩离析。
船上莫名起了大火,数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见人就杀,在惨烈的火光中,一向注重妻儿的云君泽,却丢下他们,独自乘坐小舟逃生跑了。
谢琉璃带着云冉在甲板上仓皇躲避杀手的追杀,身边的护卫和家仆一个个倒下,最终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于是,谢琉璃做出了一生当中最残忍的决定。
她亲手将儿子云冉从甲板上推落海中,眼看着他被巨浪吞没。
留在船上只有死路一条,而跳海,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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