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江家妾，死为江家鬼。
他用尽一生才把这句话从她的生命里抹去。
多么讽刺啊，他原以为和她之间相隔的仅仅只是一个江愿明，却不知她早已把自己的命运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写过无数种未来，在她的笔下，未来是美好、是光明、是一片坦荡。但她好似从未把自己的未来算进去。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未来。
那一天，她胸前绽开的血花模糊了他的眼。他已经忘了是如何在那混乱的局势中走出来的了，依稀只记得怀抱中的身体渐渐冰冷，自己的步子也越来越沉重......
五月十九，人人安康，江大帅府尽管混乱，也都依了她所言，没有其他人被伤及一分半点。除了她，也只有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永远留在了在那场混乱中。顶点小说
从来没有哪一天，他觉得如此难熬，也从来没有哪一天，他觉得余阳山的虫鸣是如此聒噪。
“闻哥......”是李觉，他的声音中带着悲怆。
“她有给我留下什么话吗？”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李觉摇了摇头，然后发现闻鹤的视线并没有施舍给自己半分，才开口：“先生她，只是昨日吩咐我投了一篇文章去报社，还嘱咐明日务必将此文章进行全国范围内的传播。我刚去交完稿，就听见了消息，他们说先生......”
李觉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哽咽着，大滴大滴的泪拥了出来。
“先生今早出发前，有留下了一封信。”李悟颤抖着伸出手，将手里的信封递给他，面上尽是沉痛。
他这才将目光移到那封信上。
啊，原来她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啊。
难怪，难怪昨日死活都不给他看她新写的文章，想必那篇文章中也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吧。
难怪，难怪今日她入那深宅时，回看他的一眼那么的意味深长。
真是好一番算计啊。
真是可恨！
可他恨的又竟然只是自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能执拗过她，就那么说不看就不看了，恨自己没能从她的言语中窥得半分真相，竟然就让她那么从容赴死。
他将信封拆了开来。
——闻鹤亲启
“相逢日浅，然愧于直言。今吾身死，数语留世。一请替我看这河山太平、山河再无动荡。二请照拂觉悟兄妹，勿让其陷入不利。三请顾好自身，勿念故人。在此叨扰，望君珍重。”
“先生，说了什么？”李悟声音压得很低，似乎这样便能压下心头的悲痛。
“她让我，照顾好你们兄妹。”
听了他这话，两兄妹终于是再也压抑不住了，哭成了一片。
他茫然的看着，看着看着便也落下了泪来。
河山太平，山河在无动荡？她从来便是把这些放在首要位置的吗？就连李氏兄妹，也是先被她提及。
顾好自身，勿念故人？
说得多容易啊。
也不知过来多久，似是天黑了，又似是做了一场梦。他就抱着她，坐在她在山上的屋子的台阶上，不发一言。
“大哥！先生的文章出来了！”
他的额头紧紧抵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听了这话，才终于意识到已经又过了一天。
他看着最新出的报纸，紧紧抠住边缘。
“大哥，该让先生入土了。”
“大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安宁先生一定不希望你这样。”
似乎是终于看不下去了，一声又一声的劝慰落在他耳中。
“准备吧。”他动了动嘴，声音暗哑，“明日举行葬礼。”
他会永远记得，1926年的这天，就算他死去，历史依旧将她写在史书，没有人能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葬礼办得很简单，白绸一挂便是人的一生。然而它又是隆重的，几乎整个余阳城的人都来了，熟面孔生面孔也都来了。
人固有一死，这便是死得其所，死得重于泰山吧。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又自恨起来。
第一波来的是《余阳报》的人，由董见舟和魏悸领头，都面露伤感之色。
他们深深向前鞠了一躬，闭着眼，再睁开时，双眼已经泛着泪光。
“寨主同安宁情义匪浅，不知道安宁有没有交代其他的事情。如有需要，董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某也甘尽绵薄之力。”
“吾等也愿尽绵薄之力。”
闻鹤已经不太有神的眸子看向他们，良久，才低低道，“她想交代的，文章中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
去他妈的情义匪浅，他们之间何曾有过情义？
不一直都是他死皮赖脸、故作情深？
但凡她心头想过他一分半点，又怎会如此这般不给人留一点念想的离去？
是，她胸怀天下。可他一样能为她助力不是吗？
葬礼终于结束，他看着渐渐清冷的山头，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了她的墓前。
四肢早就没什么知觉了，他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不住地颤抖着。
像是终于被压垮，他将手放在墓碑上，紧紧扣着，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
天上渐渐地下起了小雨，他的粗布衣衫也渐渐湿透。可他就像是没了感觉一般，保持着那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呦呦。”他低着头，重重的咳嗽，带着浓浓的鼻音，嗓子眼干得紧。
“我想通了。”他慢慢的说着。
“你要河山太平，山河无恙。那我便竭我所能，护一方安宁。李氏兄妹，我也会替你好好照顾。至于最后的......”他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声音嘶哑，“原谅我做不到了。”
“我不会对我自己珍重，这是对我没能护好你的最好的惩罚。”
“故人长相念，才可慰我心。”
“我，会一直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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