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微微，旭日东升。
乌兰山腰石亭之中，裴昭和萧云祈相依而坐，瞧着那轮红日低声喃喃：“唔，这日出怎么看怎么漂亮。”
原想着看几日腻了便换个地方，没想到在这地方一呆便是大半年。
“那就再待一段日子。”萧云祈声音低沉而温和。
“可是咱们答应舅舅过年要回无双城的。”裴昭把头枕在萧云祈肩头，“先前爽约两次，舅舅已经生气了，这次无论怎么也不能再爽约。”
“那……”萧云祈沉吟片刻，“再待几日，收拾一下就出发？”
“好。”
裴昭点头，“就待三日吧，出发之后先去白燕山，接逸儿一起到无双城去，舅舅说想见见逸儿。”
“嗯，按你说的办。”萧云祈拢了拢披在裴昭肩头的衣裳，“冷不冷？”
秋末冬初，即便这乌兰山中一片绿意，但清晨依然有些微寒，萧云祈惦记着裴昭如今的身子，便忍不住更加的无微不至。
“不冷啊。”裴昭摇头说着，抬眸对上萧云祈温暖的眼神，笑着说道：“你的眼睛便是小太阳，只要你瞧着我，我浑身都是暖和的，哪里会冷？”
萧云祈轻笑：“油嘴滑舌。”
经过几年沉淀，当初潇洒中带点张扬的少年，如今稳重内敛，双眸深邃。
垂眸浅笑看向裴昭的眼神收起了当年的炙热迫人，却透出一种更深沉且让人舒适的温柔宠溺。
裴昭与他对了一眼，大叹道：“你这样看我的时候，总让我觉得是老父亲在看女儿。”
“……”
萧云祈笑意微敛，唇瓣开合片刻，“谁要做你老父亲。”
“是是是！”裴昭大笑，“我说错话啦，你是丈夫，是我孩子的爹，是我的贴心小棉袄，是——”
萧云祈脸色微黑，一把按着裴昭的脑袋，把她压在自己怀中，用胸口堵上她的嘴，“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吧，大早上的煞风景。”
裴昭“唔”了一声，果然不贫嘴，只是伏在萧云祈怀中笑个不停。
一双手臂却没闲着，探进披风里把萧云祈的腰抱紧，这才嘀咕道：“阿祈，阿祈，阿祈……你这身材好像和当初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啊。”
“我都胖了一圈，为什么会这样？”裴昭扁嘴：“肯定是这几年你将我养胖了，我那时候出京带的衣服现在都穿不了了啊。”
萧云祈以手指顺着裴昭的发，慢慢说：“你那时候的确瘦的离谱，抱在怀中没分量，那腰更是捏一下便要断了似的，如今这样正好。”
“你现在也一点不胖。”萧云祈低头吻了吻裴昭的额角，“只是丰腴了一点点而已，比起大部分的女子，你还是极瘦的。”
裴昭“哦”了一声，又说：“可我如今又有了身子，都说生了孩子之后就会很快胖起来啊……”
萧云祈沉默片刻，修长好看的大手落到裴昭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你生逸儿后没个把月便瘦回去了，这次应该也一样的。”
“可那时候我年纪轻，如今都好大了。”裴昭神色凝重，“年纪越大生了孩子身体状态就越是难恢复。”顶点小说
“无妨的，我陪你打坐练功、练剑，多活动……或者去寻你师兄帮你调理。”萧云祈温声说道：“你不是很想去天阙山待一段时间吗？”
“我们这几年倒是路过天阙山两次，每次都是上去瞧瞧就走，下一次便去住个把月。”
“好啊。”
裴昭点点头。
无论她说什么，他总是耐性十足的回复，认真思忖解决办法。
只有偶尔听到实在不像话的，才忍无可忍呛她两句。
而这时候的裴昭便如刚才那般歪在萧云祈怀中大笑起来。
“阿祈啊。”
裴昭笑眯眯地把玩着萧云祈别在腰间的龙牙，以及掉在刀柄上的玉坠和绣球花。
玉坠上的裂痕镶了银。
是他们二人一起镶嵌的，只不过当时裴昭正值孕期，镶嵌到一半的时候就靠在萧云祈膝头睡着了，等醒来时，他已经把那裂痕修复。
那绣球花也是当初裴昭在大理寺地牢之中编制成的那几颗。
多年过去，上面的丝线已有少许断裂。
裴昭有想过重新做几个新的挂上去，但正经找出丝线，剪下自己的头发来之后，却又放弃了重做新的，而是将那旧的仔细修好，剪掉断裂的线头。
她脚尖轻抬，踢着一块小石子飞了出去。
叮铃铃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裴昭低头看向脚踝上的铃兰玉箍，脸颊更贴向萧云祈心口，“夫君。”
尽管夫妻多年，听到这个称呼，萧云祈心头依然忍不住激荡。
他把裴昭抱紧，“我在。”
十年时间，他们离开梁都，去往白燕山，去往东盛洛瑛谷，去往玉山无双城，去往滨江大坝……
他们的脚步遍布大江南北。
而这些地方里，裴昭最喜欢的便是这乌兰山腰的竹舍。
她说她在这里获得了新生，也是在这里真正明白了阿祈对她的意义，为自己做了新的选择。
这些年，他们纵马轻歌，畅意江湖。
她无比庆幸当初的选择，也确定自己此生绝不会后悔那个选择。
“阿祈。”
裴昭又轻轻唤了一声，伴随着打了个小哈欠。
“困了？”萧云祈温声说：“那回去吧。”
“嗯。”裴昭点点头，靠着萧云祈浅浅叹息：“腹中这个实在是不得消停。”
怀胎才刚过四月而已，便老是在她肚子里动来动去，最近晚上裴昭都不太能睡得好，没法子才爬起身跑来看日出。
这刚看太阳升起来，天亮了，孩子不闹了，她却困了。
萧云祈把裴昭抱起来，“等生下来好好教训他。”
裴昭笑着说：“我可舍不得。”
“我舍得。”萧云祈一本正经，“折腾你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哦？是吗？”裴昭斜眼看他，意有所指：“你折腾我时怎么就能忘了这句话！”
萧云祈微笑：“那是修炼，怎么叫做折腾？”
裴昭：“……”
成亲时候那一箱子的压箱底，他当成心法修炼。
离京的时候竟然还挑了两本后来到白燕山拉她一起。
这些年隔三差五要修炼一遭。
而且还要玩出点新花样。
原本生了逸儿之后，他们是打算不再要孩子的，谁知前段时间他非要赖着“修炼”，结果修出肚子里这个混世魔王，还没出生就闹她。
此时见他如此厚脸皮，裴昭无语凝噎，白了他一眼后懒懒地靠着他又打哈欠去了。
萧云祈把人抱稳，几个起落便回到了山腰的竹舍。
裴昭却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已经睡着了。
萧云祈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回床榻上去，盖好被子起身，打算去弄点早饭。
这些年他们在外四处走动，两个人生活技能也学了不少。
比如做饭这事情，萧云祈和裴昭二人都算是娴熟。
不过裴昭在这些事情上实在懒惰，做点吃的只坚持一个原则——是熟的能吃就好。
萧云祈怕了她做的那些乌漆墨黑的东西，也不想两人五脏庙受荼毒，因此自觉包揽了这件事情。
他姿态随性地挽起袖子进厨房，刚舀了一瓢水，忽然动作一顿，丢下瓢朝外走去。
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片刻后，一个青衣骑士翻身下马，交给萧云祈一封信后离开了。
萧云祈瞧了那信封一眼，并没有拆开看，随手一送，信封轻飘飘地落到了不远处的石桌上。
……
裴昭醒来时，闻到一股饭香，立即感慨地下床扑过去，狠狠地亲了萧云祈的脸一下，“阿祈你太好了！”
萧云祈摆放碗筷，垂眸瞧了一眼，叹息着转身往床榻边走。
“我自己来！”
裴昭立即跑过去，把鞋子套好，又自觉洗了手，“等我身子不这么懒我一定做给你吃！”
“我看还是算了。”萧云祈淡道：“我可不想被毒死。”
“我下次认真点做！”
裴昭一本正经，“我要是认真的话做出来的东西也是色香味俱全的。”
“是，我相信。”萧云祈轻笑，“所以你先前做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时，都很不认真，都是故意的。”
“……”
裴昭讪笑，“呃，嗯，今天的饭还是好香好香啊，嫁给你有福啦，快吃快吃！”
萧云祈也不继续逗她，“嗯”了一声安静进食，偶尔问两句她身体可有不适。
一顿饭吃完，裴昭自告奋勇，起身帮萧云祈收拾碗筷，洗锅刷碗。
让萧云祈去做点别的。
出门的时候，裴昭瞧见了石桌上那封信。
洛瑛谷的信。
裴昭想了想，把信收好，到厨房去将碗筷洗刷干净放好了，才擦了手拆开那信瞧了两眼。
原本还算愉悦的神情逐渐归于平静。
片刻后，裴昭轻叹了口气，出了厨房。
她走到正在整理柴火的萧云祈身边，轻轻牵住他的衣袖：“阿祈，我看了你的信。”
“嗯。”萧云祈垂眸笑：“怎么还分我的你的？”
裴昭不理会他打趣，顺着袖角往上，握住萧云祈的手腕：“我们去洛瑛谷一趟吧。”
“你身子重——”
“走慢些就是了，洛瑛谷离得也不算远，至于逸儿那边，传信过去白燕山，请青思带他到无双城便是。”
萧云祈沉默良久才说：“好，听你的。”
“我去收拾东西，明日就出发。”裴昭轻轻抱着萧云祈，“我们只去看一眼，看完就走。”
萧云祈默默把裴昭环抱，很淡地应了一声。
洛瑛谷，便在乌兰山东南三百里之外。
那个地方原是影阁的一处暗桩，后来影阁重心移到州府大城，那里便闲置了起来。
而那里，也是萧云祈的母亲燕微雨修养的地方。
当初萧云祈从东盛冷宫之中把人救出来，便放在了洛瑛谷中。
东盛战事结束，被并入大梁版图之后，燕微雨曾回过白燕山一次，然而一切物是人非，她竟也没有在白燕山久留，而是选择回到洛瑛谷中。
今早的那封信，是洛瑛谷中传来的。
燕微雨病了。
大半个月来茶饭难进，已是弥留之际。
一路上，裴昭吩咐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萧云祈也没异议，只是抱着裴昭护着她和肚子。
五日后，两人到达洛瑛谷中那桩小院之前时，里面已经传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那是元凌的哭诉声。
一个微胖的男子立在院中，哀叹了两声，回头见裴昭和萧云祈赶到，连忙迎上来，“十一，你、哎，你来晚了。”
“哦。”
萧云祈淡漠地发出这么一声，“你们何时到的？”
“几日前……”萧云阳瞧着萧云祈这样的毫无反应，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顿了半晌才道：“她走的很安详，没吃什么苦头。”
“嗯。”萧云祈点点头，一句“那就好”说的很干很干，没有一点温度。
裴昭一直握着萧云祈的手，无言地给予他所有温暖和安慰。
半晌后，元凌哭声渐渐低下去。
萧云阳赶紧跑进去把人扶了出来。
元凌完全继承了母亲燕微雨的容貌，美丽无匹，双眸含泪的模样惹人心怜，一声“哥哥”，叫的连裴昭这个局外人都觉察到了许多的酸楚。
“母亲她……”元凌哽咽道：“母亲去世了，哥哥，哥哥……”
萧云祈平静道：“后事怎么办？你有想法吗？”
“……”
“那她有交代吗？”
元凌瞬间更是泣不成声，“母亲说想回白燕山。”
“好。”萧云祈点点头，“我会安排。”
之后，萧云祈招来附近下属，吩咐将燕微雨的尸身运送回白燕山，从始至终他情绪都十分平静，毫无起伏。
裴昭在他身侧，不需要多说任何废话的陪伴便最暖人心肺。
此处停留了五日，一切安顿妥当。
燕微雨的棺椁被人护送离开的那一天，元凌已经哭的眼睛肿成了核桃。
从小到大，母亲将她捧在手心里面疼宠。
如今母亲去世，她自然是最痛彻心扉，竟哭的昏了过去，让陪在她身侧的萧云阳一阵手忙脚乱。
站在洛瑛谷的山道口，裴昭和萧云祈十指相扣，低声问他：“我们马上就走，还是再留片刻？”
“再留两日吧。”
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萧云阳的声音来，“元凌她一直念叨你们呢，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下一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先别走，只再留两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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