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这样打量着萧云祈,竟然看了好一阵子没吭声。
萧云祈任他打量,跪在那里的姿势十足端方,晃动都不曾晃动一下。
半晌,皇帝收回视线,阖上眼慢慢问道:“你觉得宁王要如何处置?”
“回父皇。”萧云祈说:“儿臣不知。”
皇帝睁开眼睛又看过去,“那现在想。”
萧云祈如何不知道皇帝这个问题根本不是想听他发表意见,而是试探找茬的成分居多。
宁王之事牵连甚广,无论是杀是放,也都不是他能插嘴的。
至少明面上,他是既不能插嘴更不能插手。
于是萧云祈静默了片刻之后,果断地说:“儿臣想不到。”
皇帝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倒是把朝中那些老家伙们装傻的本事学到了不少……既然不知道也想不到,那就退下,养伤去吧。”
“是。”
萧云祈恭敬地叩首行了礼。
退到养心殿外,将要出宫时,他忍不住又向偏殿看了一眼,关心与担忧隐匿在眼底,撩袍抬步往宫道上去了。
……
养心殿里,皇帝闭目养神了良久,忽然发问:“润福,你说朕是将这桩差事给太子,还是给晋王?”
润福公公自然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差事,一时也是头皮发麻。
这差事是个烫手山芋,提说这差事也烫嘴啊。
他犹豫半晌,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小声说:“还是……太子吧。”
太子身在要位,处置的都是朝中大事要事。
宁王之事更是如今朝廷要事中的要事,如果不交给太子,反倒让晋王接手,岂不是告诉朝中百官皇上对太子失望透顶。
甚至有了废储之苗头。
轻言储君废立动摇国本,不到万不得已,相信皇帝也不会走这条路。
皇帝没有吭声,只是极冷地“哼”了一声,那一声中,也包含着许多疲惫和烦躁。
休息了一会儿,皇帝去到了偏殿,并未靠近殿内,只站在裴昭养伤那间房门之前看了会儿,询问太医裴昭伤势,便回来了。
夜色如约而至,皇帝服了药,吩咐润福服侍自己起身,并下达一则命令:“让雷鸣把他带来。”
“是。”润福公公快速退下。
皇帝停在窗前,看着夜空里璀璨而闪亮的星子,眼底的温度,比凉薄的月光还要冰冷。
偏殿里,裴昭留意到润福派了人出去,便遣退了照看自己的宫娥,推说要休息。
实则是强撑着起了身,靠在窗前推开一丝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当她看到夜麟卫统领雷鸣带着宁王前来时,并不算意外。
宁王和雷鸣进去之后,殿内伺候的太监们便全退到了外面来,只留下了润福一人。
裴昭想了想,把衣服拢紧,小心地推开们出去,身形隐入黑暗之中。
……
养心殿内殿之中,暖融融的气息铺面而来,冲撞到了宁王那张脏污憔悴的脸上。
他穿着青灰色的粗布衣裳,发髻微乱,双肩下垮,再不见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看着这一室的明黄,看着在不远处龙榻上坐定,慢条斯理品茗的父皇,竟一瞬间有些恍惚。
“宁王殿下,见了皇上还不行礼?”润福低声提醒。
宁王收回了眼底的恍惚,面无表情地跪倒在地:“参见父皇。”
“你可知罪?”皇帝将茶盏放在御桌之上,音调平平,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宁王张了张那干裂的唇,冷笑一声:“儿臣不知何罪之有!”
皇帝怒道:“放肆!你既为北梁宁王,受天下万民所养,不思为朝廷分忧,只知结党营私谋权争储是为不忠;”
“你身为人子,派江湖刺客行刺父皇是为不孝;”
“为谋私利暗杀朝臣满门,鸡犬不留,诬陷忠良,火烧国子监……桩桩件件,不仁不义不悌!”
宁王早知自己大势已去,今日也绝不会在皇帝面前苟延残喘。
他无所谓皇帝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悌”,犹然铿锵有力地说道:“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皇帝无法置信地看着宁王萧云宴,“果然是姜太傅教出来的——从不知安分二字如何书写!”
“安分?”宁王忽然声音极轻地问道:“您给了儿臣特权,让儿臣制衡六部,让儿臣的母妃宠冠后宫,让儿臣的外祖家满门荣耀……就是为了让儿臣安分?”
皇帝冷冷说道:“朕提拔你是要你辅助太子,要你为朝廷分忧,不是让你觊觎储君之位,觊觎这把龙椅!”
“你是将我当成太子那蠢货的磨刀石啊。”宁王苍凉地笑起来,他一字字质问皇帝:“凭什么我得做他的磨刀石?!”
“欲望乃是人之本性——您放任自流,养了我的野心,如今你怪我野心太大,没有安分守己?这到底是谁的错!”
皇帝面无表情。
他看着宁王,眼底的愤怒和不可置信消失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浑浊的眼中只余失望。
他今夜召见宁王,本是不忍。
可这一刻,心中点滴不忍全数消失。
宁王根本是死不悔改。
皇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抬手示意。
宁王萧云宴被两个夜麟卫统领拖住双臂,他却大笑起来:“父皇啊父皇,您看似仁和宽厚,其实却是用尽了帝王心术!比真刀子杀人还狠辣无情!”
“我和姜家就和当初的裴家一样,不过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住口!”皇帝大怒。
“北梁百姓只知清霞关裴家满门灭绝十之七八,是朝中奸佞所为,那奸佞是谁?是秦皇后联合秦家所为!”
宁王笑的放肆张狂:“要不是您背后默许,秦家怎么敢做那件事情?”
皇帝暴怒,脸色铁青。
雷鸣立即堵住了萧云宴的嘴,让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并且迅速将人拖走。
“皇上、皇上——”
润福公公扑上前来,连忙把摇摇欲坠的皇帝扶住。
大殿一侧的屋梁之上,裴昭看着润福扶着颤巍巍的皇帝往龙榻上走去,脑中回响着方才宁王张狂的笑声。
清霞关事件之后,秦家株连,秦皇后也在不久之后病逝。
那桩惨案,当真是秦家忌惮元妃得宠,害怕他日元妃生出皇子与皇后之子争储,而对裴氏一族展开的阴毒谋算,还是另类的帝王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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