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混乱,一直持续到酉时,天黑落日,都没有平息下来。
着火的官邸,一座接着一座。
着一座官邸的大火,好不容易扑灭,另一座官邸的大火,就又烧了起来。
直到申时,大雨降下。
扑灭了不少官邸的火焰。
临安的民众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可是很快,倾盆大雨之下。
有人慌乱的在雨中狂奔。
传来的,竟然是当朝皇帝,大宋官家,赵构,忽然暴毙的消息。
……
要知道,如今的大宋,是经历了靖康之变,帝皇南逃,在风雨飘摇了数年之后,才有了如今,十年左右的安稳日子。
赵构虽然前两年,不顾朝堂中的主战派的反对,一心议和。
但是天下百姓并不厌赵。
许多百姓,甚至觉得,官家是真的为了止戈之后,予民休养生息。
而如今,官家忽然暴毙,未立东宫太子,又无亲生子嗣。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大宋忽然没了官家……那治下的各地,还不匪患四起,诸王各立啊。
临安府,到时候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临安的百姓,全都惴惴不安。
家家户户点着夜灯。
甚至有人,连夜收拾行囊。
想要连夜跑到乡下,避开临安的祸乱……
而就在这时。
没有人注意到。
临安城东的方向。
忽然升起一道红光,红光直冲天阙。但是在阴云大雨之下,红光出现的时间很短,不多时,就消失不见。
所以注意到的人不多。
可就在那红光升起后不久。
哒哒哒的马蹄声,忽然从临安府外传来。
马蹄声如雷。
伴随着雨水的飞溅。
竟是一支骑兵队伍,直冲临安城。
守城的禁军,本想阻拦。
但那支骑兵,竟直接拿出一份诏书。
领头的将军,更是在城东的城门下,嘶声大喊。
“岳字旗下,背嵬军,奉诏,进城勤王。平复祸患!拦背嵬军者,杀无赦!”
城下,大雨之下。
披着铁甲的背嵬军,杀意腾腾。
如群狼环伺。
守城的禁军。
被吓得不敢言语。
生怕拒绝的话一开口。
对面的铁枪,就刺过来。
更何况,对方竟然真的拿着诏书!上面有官家的印章。
守城禁军,肝胆俱裂之下,慌忙打开了城门。
背嵬军,也在这时,顺利进城!
大军,直扑临安府大内……
……
而与此同时,临安,城东……一处有些偏僻的小院里。
一个文弱的书生。
守在一个猪圈旁边,正手忙脚乱的给猪圈,搭建雨棚。
猪圈里,有两头黑猪,在哼哧哼哧的用鼻子,拱着什么。
那书生看见了,连忙拿起猪圈旁边的柳条,抽向那两头黑猪。
“不准咬!不准咬……”
“那不是吃的!”
“你们这些个畜生,怎么能食人啊!”
柳条抽中那两只黑猪。
但是大雨之下,两头黑猪的双眼,似乎冒着绿油油的光亮。
而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然从那文弱书生的身后传来。
“猪,是杂食性动物。别说是人。就算是给他们喂猪肉,他们也是会吃的!”
“畜生,哪懂得什么公序良俗……”
可就在那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之后。
本来拿柳条抽打,都不肯散开的两头黑猪,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
浑身的肥膘一颤,之后竟都老老实实的贴到猪圈的一角。
而等那两头黑猪散开。
才看见。
在泥泞的猪圈里,有三个被砍去了手脚,已经不成人形的人彘。
此刻,那三个人彘里,唯一的妇人,刚刚竟然被两头黑猪,啃掉了双眼,此时只能发出痛苦的哀嚎。
“杀……杀了我……”
“让我死!”
猪圈外,那文弱的书生,听到妇人的声音,身体一颤。
他咬着牙,猛回头。
果然看见,大雨之中。
一个披甲戴盔的甲士,睁着一双黄金瞳。
正直愣愣的站在书生身后。
那甲士,不知杀了多少人。
大雨冲刷之下,那铠甲上,竟然隐约,还能看到血渍,以及卡在甲片之中的肉渣。
书生望向那双黄金瞳孔,双腿,竟然一时间,都在打颤。
但他咬着牙,逼着自己把脊背挺直,不至于直接跪下,可一开口,声音还是带着哭腔。
“临安里的那些官吏……都是你杀的?”
“你可知你一天之间,杀了多少人?”
甲士微微歪头,脸上这一刻,似乎还带起了一丝笑意。
“不错!”
“杀人之数,没有数,亲手杀的,大概几百吧!间接害死的……几千余。”
“不过他们大都该死。”
书生瞪大了双眼,双眼眼白满是血丝!
他冲上前,抓住那甲士的衣领,但是由于太过仓促,手掌,直接被甲士铠甲上的甲片割伤,但他毫不在意。
“你这恶鬼!”
“我要将你所做所为,都记在青史之上!”
“你这屠夫,恶鬼,没人性的东西。”
甲士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无所谓……”
“但是记得,别写的太过离谱,否则本来要记在正史里的东西,到了修史馆,怕是要被分到野史去。”
“啊!对了,既然到了这份上,再告诉你一件事……临安大内,高宗暴毙的消息,也是真的,不过没关系,高宗暴毙之前,已经留下了《罪己诏》和“传位诏书”!”
“临安虽然死了很多人,但是刚刚,城东的背嵬军,已经进城。”
“相信不久之后,临安的混乱,就会平息,新皇会安稳继位。”
“前线,岳家军的北伐也会继续,渡过女娲河,直捣黄龙府。”
“文仪,你说,你作为史官,在你的有生之年,会记载下……岳帅,渡过黄河,直捣黄龙吗?”
文仪先是一愣,但很快,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大雨滂沱之下,本就狰狞的脸,这一刻,面色更是惨白。
“大内……高宗暴毙!你为何会这么确认?”
“官家虽不能生育,但身体康健,又正值壮年,为何会突然写下《罪己诏》和“传位诏书”……”
文仪的牙齿,这一刻都在打颤。
他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甲士。
“是你杀了官家!”
“你不仅引发了临安今日的霍乱,还刺杀了君王?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是想毁了大宋吗?”
林珏抬起眼皮,他金色的双眼,望着眼前的史官。
不知为何,忽然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疲惫。
他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
这一刻,忽然只想和人唠唠闲嗑。
“你知道前线的战事,推进到什么地步了吗?”
文仪身体一僵,颤颤巍巍的开口。
“岳家军,已光复开封?”
林珏笑了笑……
“不止如此。”
“前线战场,宋军在东则稳据两淮,刘锜部深入中原腹地,加之女娲河夺淮,泛滥多年,东线战场已不利于骑兵驰骋。又有张俊、韩世忠部约五万人为策应,只要正常推进,可以说毫无败退之理由。”
“在西,则有吴璘、胡世将等人进攻秦川,对金军撒离喝部兵力占优,与岳家军配合,可轻易夺取商、洛等州府。”
“中路,岳家军至少已攻至开封,南线州府已大部属宋。”
“在金军后方,鲁泰、燕赵义军,动辄号称百万攻略州郡,杀金国官吏,并以岳字旗号响应宋军北伐。”
“而除了前线以外……”
“宋朝内部,大宋,如今,统治地区,本来就是占到天下财富六到七成的富庶之区。又有一大批德才均属上流的大臣如李纲、吕颐浩、赵鼎等先后主持军政事务,后方经济已经稳定。”
“加之各处战区也都积极营田经商、精选可战之兵,已整编出二十余万装备精良、战力可观的强大武装。除岳飞部外,吴、韩、张三将所部都具备与相当数量的金军正面较量的实力。岳家军更不必说,在所有军队中装备最精、数量最多、士气最为高昂,甚至建立了一支万人以上的精锐野战骑兵。”
“而前线,数次大战,金帅完颜兀术所部屡战屡败,金军都元帅本人,都被我军俘虏。金军那边连战线都已经稳不住了!”
“这个战略形势,本来是中路开花、飞龙骑脸……可就在这种形式之下,官家,做了什么,你作为史官不会不知!十二道金牌急诏,从临安传下,让所有大军撤退!”
“若无人干预,真让那十二道金牌传下,岳帅,十年之功,要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
“我不喜这样的结局!”
“而若是宋廷,能全力支持岳帅……不消十年,汉家雄风又可远行沙漠、兵压四夷。而那时,岳帅也还不到五十岁,正是一位军事家最成熟老到的年纪。”
“你是想在《宋史》里,记下宋军,兵压四夷!还是写十二道金牌之下,宋军回转,大宋再无中兴之日,天下百姓,“岁大饥,人相食”,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北地诸民,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文仪这一刻,浑身发颤。
“可是……”
“官家会与金求和,也是收了奸佞蛊惑!而且,真的和金国打下去,又何尝不是劳民伤财!就算打赢了这一仗,就真的一定能继续赢下去吗?”
林珏笑了笑。并没有因为眼前史官的言辞,而急躁。
“能的!”
“一定能的。”
“金国到了如今,已经势弱,金国,在金天会十五年,也就是宋绍兴七年,完颜宗翰死后,女真宿将群龙无首,就已经陷入争权夺利之中,金国国势是一年不如一年。”
“甚至,早在绍兴四年,岳帅北伐,先是攻克郢州,接着兵锋直指襄阳,最后一度打到中原唐州、信阳。这一系列征战中,暴露出最大的问题就是——金人扶持的傀儡刘豫,根本不顶用。等到宗翰一死,伪齐立马被废掉。而这时候,支撑金国局势的就只剩下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
“可惜金兀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面对大宋诸将,屡战屡败。但是在金国内部,却是大杀特杀,干掉了完颜希尹,连坐者数千人”
“原本女真人吞辽灭宋的时候还猛将如云,但是到了今日,岳帅北伐的时候,金国竟然全靠完颜兀术,四处救火,做个裱糊匠;重用的也是李成、孔彦舟、徐文之流。”
“要知道,这些汉奸原本只是宋朝的溃兵流寇,作恶多端,真本事一分也无,被大宋各路剿匪军队逼得走投无路,被迫投靠金国。而原本依靠女真皇族带兵打仗的堂堂大金国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很显然,金国已经是师老兵疲,不堪一战了!”tj268.com
“在金国国内,女真贵族又大规模地掠夺汉人的财富,横征暴敛;甚至连朝廷也都直接放起了高利贷,“回易贷缗,遍于诸路”。如果老百姓还不起高利贷,就必须得拿妻子儿女抵债。如果胆敢逃亡,全家连坐;要是有人敢藏匿逃亡者,也要被牵连,甚至连邻居也要被重罚。”
“因为这些残酷的法令,女真贵族们虽然能获得大量奴隶田产,但是也引发了境内百姓的强烈反抗,国境内义军群起,大批大批的金国农民起义军跑到了宋地来。”
“金国扶持伪齐,本身就是为了安抚境内汉人,并作为和宋国的缓冲之地。等到废掉傀儡刘豫,很难不让辽汉百姓人人自危!”
“除了内忧,还有外患。金国建国之初,草原人就一直是金国北方边患。绍兴九年时,金国就曾“遣万户湖沙虎伐蒙兀部,粮尽而还。蒙兀追袭之,至上京之西北,大败其众于海岭”。与此同时,十多年前,被大宋西军打残的西夏人,趁着折可求去世的机会,攻占府州;连一向软弱的高丽人都敢捋金国虎须,威胁女真人龙兴之地。”
“立国短短一二十年的女真人,已经众叛亲离,穷途末路。”
大雨之下,林珏的一双金色瞳孔,似在闪烁幽芒。
“此时的金国:敌主懦而将骄,兵寡而怯,又且离心,民怨而困,咸有异意。邻国延颈以窥隙,臣下侧目以观变。寇盗外起,亲戚内乱。加以昔之名王良将如粘罕、挞懒之徒,非被诛则病死,……内有羽毛零落之忧,外失刘豫藩篱之援。譬之有人自截其手足而复剖其腹心,欲求生也,不亦难乎!”
林珏仰头望着天空,任由雨水冲刷他的头盔。
文仪已经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他却又听到了林珏低沉的声音。
“在如今这种战果之下,只要宋军乘胜追击,甚至仅仅只是收复黄河以南的国土,与金国对峙于河岸,风雨飘摇的大金国很可能就会自己崩溃。直捣黄龙,从来都不是空谈!”
“而想要达成这一点,唯一要做的,就是为岳家军,扫清所有阻碍……奸相拦,杀奸相,君王阻,杀君王!岳师北渡,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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