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掌柜想了想，道：“沈三夫人身边那丫头，她老娘，大夫诊治过了，这病倒也不难治，却是个富贵病。只怕人参等补品，是断不了的。”
芊芊只是笑笑，“银子能解决的事，都是小事。不过是人参罢了，若是明州那边不够，就从江南调过去。莫说五十年份的，就是需要百年份的，也得给我买来。”
听到百年份的，沈掌柜连连摇头，“不至于，不至于。五十年份的人参就够用了。府州的铺子里，原本是为您留了两支的...”
“先拿去吧。如今，我可用不上人参。束之高阁也是浪费。救人如救火，不可耽搁。”
芊芊摇着团扇，对于人参，委实没放在心上。
又道：“不过，我平生最恨，过河拆桥之人。我们出了这么大的力，她可不要教我们失望哦。且叮嘱一番吧。”
沈掌柜颔首：“我们也不是做慈善的。夫人且放心，那丫头还算拎得清，又孝顺。救人害人，只在她一念之间。另外老奴擅自做主，另给了她些许银两，用做打点。”
“她那老娘也是沈府的家奴，几年来，在府上还是有些人脉的。二房院中有她的表妹，就连沈老夫人那院，也有她扫地的亲妹。”
芊芊微微点头，“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沉默许久，沈掌柜抬眸看了看芊芊，小心地说道：“临安传来消息，张嬷嬷，走了...”
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芊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她缓缓地望向沈掌柜，盯着他的眼睛，见他重重地颔首。
手不自觉地颤抖，团扇似蝴蝶般，飞离了她的身，落在一旁地上。
张了张口，想要询问，此时的她，仿佛哑了般，欲说几次，颤抖的嘴唇却出不了声。
沈掌柜眼露悲伤，细细道：“张嬷嬷的身体，早在几年前就不行了，这几年，汤药未曾断过，如此熬着，只为听听夫人的消息。”
“这夏日着实炎热，她本体虚，丫鬟怕她受寒，房内从不见冰。但炎热的夜里，她睡不着觉，不过几天时间，痩得只剩一把骨头，几年的调养，全部白费了。”
“没得法子，还是听从大夫的建议，稍稍让她凉快些，几个丫鬟，隔三差五，轮流为她扇风，只求她能有一个好觉。”
“不想，入眠是入眠了，却是一个噩梦。她仿佛回到了老爷，大夫人出事那一年，口里不断叫着大夫人的乳名，接着又唤着夫人您的名字，最后是小少爷...”
“那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悲戚。丫鬟劝慰她，您与少爷还活着，在江南，好好地生活着。她不信啊，挣扎起来，赤着脚，就要去寻她家夫人与小姐。”
“那一晚，院中灯火未曾熄，众人忙里忙去，才将她劝了下来。大夫更是连连摇头。后半夜，她是清醒了过来，还笑着安慰下人。”
“只是仿佛自己早已知晓，命不久矣。她踉踉跄跄地取来了，大夫人幼时的衣服，将之抱在怀中，轻声哼着童谣，手不自觉地轻拍着，怀中的衣裳。”
“那晚，童谣声，不绝于耳。直到过了很久，她像是从回忆中醒了过来，细细说着自己的身后事。”
芊芊僵着身子，泪流满面，嘶哑地问：“她...她交待了...什么？”
“她说，死后不必大办，她愧对老夫人，没有这个资格。她唯一的愿望，便是，死后火化，将她的骨灰，撒在那...那江中。”
“她说，沈家那个脏地方，她家小姐是一定不会回去的。她要在江中，陪伴她那，从小奶大的小姐。”
“她说，若是哪天苍天开了眼，将那毒妇及她生的贱种，绳之以法，定要告诉于她。”
芊芊望着沈掌柜，泪水涟涟，委屈地问：“没有一句话，带给芊芊的吗？”
沈掌柜垂下头，不敢看她，不言不语。
这沉默，恰恰就是无声的回答。
芊芊留着泪水，望着外间，明明艳阳高照，为何她却感觉如此的冷呢。
嬷嬷这是在怪她啊！
愧对的老夫人，指的是她嫡亲祖母。
那毒妇，说的便是沈仪的亲祖母。
嬷嬷啊，仇人是谁，您是心如明镜啊！
芊芊又问：“可留了，遗物与我？”
“未曾。”沈掌柜摇摇头，“她明言，房内所有物品，全部火化。就连大夫人的衣裳，也是她亲手焚烧的。”
这是，不留点念想与我。
随着她一去，断得干干净净啊！
回忆起，她年幼时，嬷嬷笑着哄她入睡，她也是哼着童谣，那童谣温柔极了。
嬷嬷告诉她，这童谣，她母亲可喜欢听了，小时，每每童谣声响起，调皮的母亲，总会安静下来，不久就会入眠。
嬷嬷说她，像极了年幼时的母亲。
如今，嬷嬷也走了。
还有谁记得，母亲幼时的音容相貌？
还有谁与她一样，怀念着母亲？
与母亲密切相关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
沈掌柜弯腰拾起团扇，将之放到芊芊手里，他刚退了一步，团扇倒了下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寂静的房内，这声音是多么响亮，可她的思绪早已飞远，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躯壳罢了。顶点小说
沈掌柜看她仍在无声流泪，安慰的话语，委实说不出口。
他又拾起团扇，轻声移步，将之放到桌上，接着默默退了下去。
只是，他的脚步略显沉重，佝偻着背，他想起了他家老爷。
幼时，他就是老爷的小厮，与老爷一同长大，之后，就是老爷的左膀右臂。
老爷与大夫人的恩爱，他们这些下人，全都看在眼里。
那时的日子，是多么平淡而幸福。
宋武摇着手，想与沈掌柜打招呼，却没得到回应。
她挠着头，奇怪地盯着他。
为何，她感觉心揪揪，特别难受？
过了很久，谢晋领着双胞胎回来了。
他一眼，就发现了芊芊的异样，这般酷热，她却是手里空空。
素日里的团扇，不见了踪影。
疾步来到堂屋门口，见她呆呆地坐着，眼中的泪水，似汪洋，源源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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