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非常绅士的虚攀着萝莎公主的肩膀，没有试图上下其手或者到处乱瞟。
毕竟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在这样的公众场合，更像是活在聚光灯下，转天就被人拿着放大镜分析了。
但萝莎公主的表情，却像是突然痴了。
她呆呆的看了罗兰许久，才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去：“抱……抱歉，刚才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罗兰欣赏的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只感觉像极一只受惊的小鹿，不禁莞尔。
旋即，却又见罗莎公主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道：“我可以再问您一些问题吗？”
她的眼中带着几分希冀，那是求知的渴望。
“殿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就是。”罗兰说道。
“真的吗？”萝莎公主眼前一亮，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那，听您的意思，是想要对莱纳王国的平民百姓也施加以教育，这部分将会怎么样来进行？”
罗兰意外的看着她：“我还以为公主殿下会问法师塔内的那些天之骄子呢。”
“他们的前程就在那里，不必我多问。”萝莎公主轻叹了一声，幽幽说道。
罗兰道：“有道理，相比之下，进不了法师塔的那些人更加值得牵挂。”
萝莎公主同样意外的看着他：“您也是法师，竟然能够把目光放在平民的身上……”
罗兰道：“任何时候都有背叛阶级的个人，但很遗憾的是，从来没有背叛自己的阶级。
成大事者，能够从利益的角度找到各方的平衡点，推行一些切实可行的有用政策，那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也是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
萝莎公主温婉的点了点头，她还没有从别处听到过类似的话语。
但不得不承认，好像非常有道理。
罗兰道：“作为既得利益者，我不会无缘无故把就学的机会下放，让莱纳王国的平民轻易得到宝贵的魔法知识，但却又要教会他们渴求知识，从中得益。
除此之外，平民百姓们更加需要的或许也并不是魔法，而是生存和生产的技能。
农夫需要知道如何伺候庄稼，种出更高的产量；
铁匠需要知道如何打铁，锻造出更好的工具；
猎户需要林中野地的生存技巧，各种生物的常识；
裁缝需要知道如何处理不同的皮料布料，如何才能做出更加令人满意的服装。
推及开来，各行各业都要建立起完善的知识和技能培训制度，让拥有不同天赋的人找到契合自己的一技之长和发展机会，单只依靠老一辈的经验传承，不足以适应新的时代呀。”
“那，要怎么才算是契合自己的一技之长呢？”
“这种事情可难说得很，可能有些一辈子被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其实是被埋没的音乐巨匠，也有可能一位杀猪的屠夫，本来应该成为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但教育的最大意义，在于赋予人们发现和培养才能，增长自身价值的可能，也是给予选择的可能。
对整个社会而言，则是资源的优化配置。”
萝莎公主深以为然。
但她没有想到，罗兰还有下文，把教育的意义，又再往深里说了一层。
“至于向内寻求人格，品德的发展，达到生命的自洽圆满，那就是更大的追求了。
当今的莱纳，连饭都吃不饱的大有人在，想来也不会有人去教导别人如何正确处置人际关系，如何排解精神内耗和焦虑，面临各种重大选择如何取舍等等。
但如果不注重这些，与只重视文科或者理科又有什么不同？
那是把人当成工具，资源来教育，不是当作人来教育。
所以，我主张有教无类，全面发展！”
“有教无类，全面发展？”萝莎公主眼瞳里面骤然闪现一抹明亮的光彩，深深震惊于罗兰所描绘出的理想。
罗兰道：“曾经有先贤（马克思）曾经说过劳动的异化，实质上，是人的才能和工具属性决定了这种异化。
资本，又或者说，整个社会的需求决定了人会被塑造成什么样的人。
我的《赛里斯演义》提到过的秦国军功至上，成为士兵才是平民发家致富的最优解。
亚特莱茵尊崇法师，那么也只有魔法才值得下苦功学习。
而在某些金融至上的资本国家，自然而然，就是崇拜金融知识了，其他各行各业，都得优先为它服务。
这些都是非常狭隘，而且不符合长远计划的。
把人当工具，资源，这是虚假的教育。
把人当人，这才是真正的教育！”
罗兰更进一步延伸和总结道。
“至于具体的做法……”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沉吟了一下。
从来夸夸其谈容易，真正做事困难。
大的方向和理念主张他早就已经立下，但说到具体的做法，还真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有些事情我现在也不好说，得过一阵子，进行实地的调研才能谈。”
罗兰只能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
好吧，我现在就是纸上谈兵，就是夸夸其谈，说的都是屁话。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萝莎公主懵了。
像他这样的上邦法师，怎么会没有发言权呢？
他想干什么，莱纳王国难道还能阻止不成？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莱纳王国的确没有办法阻止，但是客观规律能够阻止。
“单单只是认识到这一点，您就足可称是明智了。”萝莎公主由衷赞叹道。
……
舞会结束之后，罗兰等人返回了原来的总督府。
萝莎公主被阿卡姆十四世四召唤过去询问，得知罗兰的理念之后，不由得感慨道：“看来这位罗兰先生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呀！”
对这样的人，他不好评价，只是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
萝莎公主却似乎对罗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第二天一大早，就前来总督府那边拜访。
“看来这位殿下对你挺有意思的呀，那你就好好的陪着她吧，我得出去，参加昨天认识的伯爵夫人举办的艺术派对了！”
列伊正好和罗兰坐在阳台边闲聊着，略带调侃的说了一句，旋即就意气风发的离开总督府，赴自己的邀请去了。
像他这样的高阶法师，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呢。
“罗兰先生，冒昧打搅，我昨天回去之后，思考了一下你所说的事情，发现它可能和你之前发表的《论语》有所关联。
它们的核心，同样都是‘仁’，但两者似乎又有极大的不同……”
萝莎公主一如既往的不谈风花雪月，只问国政大事。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罗兰所说的“仁”的问题。
“确实如此，从封建社会的局限性看，能够认识到以人为本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但历代以来，随着门阀制度的破灭，贵族阶层的堕落等等，社会变革时有发生，未来不再以血脉和财富区分人的高贵贫贱，而是以知识，以及运用这些知识对社会做出的贡献来评价，这样的理想社会终将会实现。
把人当人，不仅仅是要体现出当时的社会规范，还要延展开来，推及到教育的前后来看。
这可不仅仅只是君子与小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包括了一個伟大的命题。
那就是，如何通过教育，把小人教导成为君子，或者说，如何把‘非人者’教导成为‘人’！”
这个命题就非常宏大了，因为这涉及到了理想社会的范畴。
人类从原始人不断发展进步至今，一直都有“野人”与“国人”的区别。
封建时代，是草芥、臣民、士大夫……
现代社会，是穷人，富人……
人总是被区分成为不同的人群，“仁”，讲述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问题！
不过很明显，跟罗莎公主谈不了这么深，罗兰还是集中在教育学的领域，简单的谈了一些自己的理念和构想。
罗兰没有想到的是，萝莎公主听完之后，却是提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请求。
“我可以据此撰写一篇文章，阐述您的理念吗？”
“你还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这可不仅仅只是兴趣爱好，我在亚特莱茵进修过一段时日的行政学，也曾受教于国内的知名学者探求治国之法，为莱纳王国寻求温和变革与发展的机会。
您的理念对我有所启发，我也想借此机会把它介绍给国内的贵族们，就是不知道，这个请求是否会太冒昧。”
“我罗兰所行之事正大光明，并无不可对人言。”罗兰淡淡一笑，对她说道。
虽然亚特莱茵是征服者，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莱纳王国的贵族们支持的。
借此机会探一探他们的反应，也不错。
萝莎公主大受鼓舞，回去之后，果然立刻就写出文章，投稿在了萨瓦兰日报上。
……
莱纳王都，萨瓦兰，日报社的编辑部。
几名负责审理投稿的编辑悠闲的喝着咖啡，不紧不慢的看着文章。
这是亚特莱茵人建立的一家报纸，里面的高层都是亚特莱茵自己人，据说大股东还包含了考伦斯家族的成员。
作为在封建王国里面开设的报社，这样的机构属于绝对的新潮玩意。
它取代了往日贵族们沙龙圈子或者其他渠道的消息来源，所以一直都有非常固定的受众群体，平常刊登一些风花雪月的文章，或者各种八卦都广受欢迎。
这几日，莱纳世界发生的大事无非就是新来的法师团抵达这里，开启后殖民时代的全新政治。
日报为此采访了一些新来的法师，正不紧不慢的把消息放出，以飨读者。
所以，工作人员们也是悠然自得。
突然，一份投稿引起了编辑的注意。
“百灵鸟小姐……这不是萝莎公主的笔名吗？
我看看，仁道的施行……罗兰先生的教育理念？”
编辑们顿时心中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刚好有一名报社的高层过来，看见几名编辑的异常举动，不由得开口询问道。
“主编大人，您来得正好，请看看这篇文章。”tj268.com
“嗯？”
主编大人神色陡然一变。
不过很快，他又放松下来。
“既然是公主殿下的文章，通过发表就是。”
这家报纸在莱纳王国，尤其是东莱纳这边拥有很大影响力，很快，引起了各方的注意。
果然不出所料，不同的人群对待这件事情有着不同的理解。
和其他被殖民的土地一样，莱纳王国上面也存在着不少买办阶级，民族主义者，以及封建贵族，位面商人等等，成分极其复杂。
他们各自利益诉求不同，支持和反对的东西也不一样。
但不约而同的是，无论哪一个阶层，都对魔法技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而对其他的不屑一顾。
因为他们早就已经看明白，发展魔法才是硬道理。
亚特莱茵须给他们的画饼之中，也包含着晋升中魔，这给了不少阶层希望。
罗兰稍微看了一下就明白了，他们对自己主张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莱纳王国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实现过大规模的扫盲运动或者国民教育。
“看起来，情况并不乐观呀。”
罗兰暗自摇头。
“但这倒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他们不重视的话，反对的阻力也不见得会大。
前提是不要占用原本用来推广魔法技术的经费或者时间与精力。”
……
又过了几日，罗兰在总督府内会见了一些前来拜访的莱纳学者之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莱纳王国的本质。
“这说到底，还是一个封建时代的王国。
虽然被亚特莱茵统治之后，一定程度上打开国门，接纳了不少新理念。
但土地私有，世代传承这些封建理念根深蒂固。
能够前来这里与我交流的专家学者，绝大部分也都是贵族出身。
他们不可能为了平民百姓的利益奔走，更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革自己阶层的命！”
一个很奇妙的悖论产生了。
他们这些外来的可恶殖民者想要发展民生，开启民智。
反而是那些封建贵族不想那么做。
因为那会危及到他们的统治根基，彻底的捣毁顽固势力的力量。
不过亚特莱茵早就已经把莱纳王国看成了自己的一盘菜，决心晋升中魔，也是为了增加利用的价值。
这样的大政方针是不会因为莱纳王国的贵族们一些小小反对而有所改变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收集一下相关资料，了解情况再说。”
为此，罗兰决定调取一些户籍资料或者民政部门档案之类的东西。
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莱纳王国对此并没有什么详细的记载，许多资料也因战祸连年而佚失。
莱昂了解罗兰的意图之后，无奈说道：“莱纳王国原本就存在着大量蓄养农奴，土地私有的问题，国王本质上也只不过是一个大地主。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封建王国，相比之下，你塞里斯学派所提到的那种郡县制的家天下，已经是另外一个阶段了。”
好吧，国家的公账是查不了了，那就只能查大贵族大领主的私账，或者到处走走看看，抽样调查。
萝莎公主听说之后，自告奋勇对罗兰道：“罗兰先生，我可以带您参观王都附近的各处。”
佳人同游，罗兰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便带上翠娜和萝莎等人走访各处，准备看一看莱纳王国的底层人民。
说起来，罗兰等人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出入的都是王都，使馆等各处，见到的也是贵族和他们的仆役们。
还真没有怎么接触过真正的劳苦大众。
直到这时，才有机会去看看。
……
“这就是莱纳王国的平民百姓？”
王都之外，下城区。
一片如同窝棚的破败贫民窟里。
罗兰等人踏步在如同垃圾堆的所在，看着大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褐肤平民成群成群的窝在那里发呆，不免大失所望。
就算心中早就已经有所准备，真正亲眼见到这些人的时候，罗兰也是忍不住心中一寒。
这是怎样贫苦和麻木的一群人呀，现代社会，就算是亚非拉地区的贫民窟里，那些同样穷困潦倒的人们也远比他们更有精气神。
这样的地方污水横流，垃圾，苍蝇和老鼠随处可见，阵阵恶臭不时伴随着微风袭来，过惯了娇贵日子的萝莎公主，甚至随行的人员都忍不住有些反胃。
不过罗兰反而很淡定。
因为他的前世今生，多多少少都曾有接触过类似脏乱差的农村与贫民窟场景，鸡鸭牛羊，污水沟渠之类。
翠娜和两只猫耳娘护卫也很淡定，她们强大的身体机能可以控制嗅觉，至于那些污秽，眼不见为净。
罗兰简单的询问了一下带路的当地官员，果然不出所料，这样的一群人，不要说识字了，就是叫出来列队行走，都分不清前后左右。
一路上，罗兰抽选了几个看起来见过世面的老人和青壮问话，结果他们说了不下六种的各种方言，叽里呱啦的，听得人头疼。
好在亚特莱茵已经把莱纳语列入了通晓语言的识别范畴，凭借标准莱纳语和这些方言之间的联系，还是可以大体的辨认。
“大人，他们之前都是贵族封地里面的农奴和自耕农，主家衰败之后，无处可去，便沦为了流民。
有些幸运的被征召去法师塔那边干活，但老弱妇孺，还有没有选上的，就只能在这里窝着了。”
罗兰听了，当天下午就去工地那边。
果然，能够被甄选去工地那边干活的，无论身体素质还是智商，知识技能水平，都比窝在贫民窟那边的好上许多。
但这些人绝大部分也是目不识丁，充斥着大量的文盲。
罗兰又再询问了一下各地庄园和贵族封地里面的领民们的状况，得出结论，那就是这边的文盲率70%以上，那是绝对大字不识几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
而真正能够识文断字，拥有一定职业技能的，不会超过10%。
另外的20%则是小学水平。
表面看来，考伦斯家族在这里进行的教育产业发展不错，但那绝大部分都是贵族封地里面，拥有户籍的领民。
由于接连的战乱流离，莱纳世界的流民正在急剧增加，大量隐户，黑户四处逃窜，闹得匪患四起，叛军丛生。
现在的年景，已经可以说是很不错了，接下来，绝对会每况愈下。
这里面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罗兰隐隐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但却都不好涉足其中。
“莱纳世界的人口一直不定，就连我们都没有办法准确统计，但有一个大致的数目，那就是在1亿以上。
这个世界曾经有过提尼亚拉的赐福，各方的领土普遍肥沃，容易种植粮食。”
回去之后，莱昂又告诉了罗兰一个特殊国情。
但是这对罗兰的计划而言，未必见得是个好消息。
因为土地肥沃，容易种植粮食，并不见得就真的能够衣食无忧。
这里的好些农业技术都是粗放的天然派，种子一撒，双手一摊，搞定。
然后就整天溜街晒鸟，或者被领主们征召去打仗了。
大量的隐户黑户，也是要消耗粮食的，封建时代1亿人口，称得上是非常庞大的规模了，但实际上，可能正在供养着2亿，3亿，绝对是处在不堪重负的状态。
怪不得随时随地都有饥荒战乱，粮食好像永远都不够吃。
唯一所幸，就是那些贵族领地里面的基本盘暂时而言还算稳固。
很大程度上，考伦斯价值供给自己的那些权益金，就是从大贵族们的领地里面挖掘出来。
“总的来说，就是1亿平民，2亿牲口。”
罗兰下了一个大致的结论。
“看这边贵族们的打算，丝毫不管后者的死活，也没有现存的依据去管。
但如果真的不管，任由后者自生自灭的话，原本看似稳固的基本盘也很快就要崩溃的。
因为莱纳王国内部隐患还有很多，庞大的流民聚集起来，足以被许多野心家和反抗者利用，到时候一切悔之晚矣。
不过反过来，如果能够充分调动和利用那些流民，也将会是一股非常庞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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