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赵光明送周洁去厂里报到,一路上两人言语不多,主要是周洁沉默不语,赵光明也就兴致缺缺。
到了厂门外,赵光明看着周洁,见她娇美的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是喜是忧,心中黯然。
他把背包递给她,“在厂里好好保重身体,别累着自己。”
周洁接过背包,客气地说:“我会的,谢谢。”
赵光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座冰山,周洁被冰冷的气息牢牢包裹住。
他很想拥抱她,想融化她冰冷的外壳,可是看到她疏离的眼神,又望而却步。
周洁淡淡地笑着说:“你回去吧,辛苦了。”笑容却是那么敷衍。
见她转身准备进厂,赵光明唤住她:“小洁,我会一直等你。”
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美目中似乎有水光闪动,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微微点了点头。
周洁凭放行条进入到宿舍区,这里的宿舍楼的间距比较近,感觉有些拥挤,却也显得热闹。
每栋楼下都有绿化带,还有几张长椅供人休息,彰显出老板对工人的关怀。
她找到了自己的宿舍,五号楼的412房间。她比较喜欢四楼,不高不矮刚刚好。
房间是十二人间,有两人在床上休息。她才想起这间厂是两班制,她们应该是上夜班的。
房间只剩有一个上铺位,周洁轻手轻脚地把行李安排妥当。出了宿舍门,就见到了胡巧巧。
她大包小包从楼梯处过来,一见到她,“周洁,你这么快呀?妈的,累死我了。”
周洁笑着过去帮她拿行李,“小声点,有人在睡觉。”胡巧巧惊讶地吐了一下舌头。
胡巧巧的宿舍在410房,和周洁相隔一个房间,也是上铺。两人很快安顿好,前往工作区。
她们找到翻纱部办公室,里面还有几个男女在等待。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厂长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广东人面相,不知道是不是香港人。
报到时间到了,人员全部到齐。办公室的几个职员分配好人员,各自领人前往车间。
周洁两人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分配给了职员阿芝。
阿芝长相挺漂亮,一双眼睛显得很柔媚,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显得干净利落。
她发给她们三人线剪、口罩、帽子和一条白色围裙。并教她们调整口罩带子,打好结挂在耳朵上。又让把长发盘在头上,戴上帽子,再系上围裙。
听得出阿芝是广东人,普通话里夹杂着广东话。看着她们穿戴好,她和蔼地说:“你们跟我去车间。”
三人全副武装,跟着阿芝走向三车间。周洁牵开围裙,小声问胡巧巧,“你看我们像不像厨师?”
胡巧巧笑着点点头,带着口罩,只能看见带笑的眼睛。旁边另一个女子接口说道:“你拿把锅铲就像了。”
周洁忍不住捂嘴笑,却摸到脸上的口罩,又放下手来,“原来你也是四川的?”她看了眼她的厂牌,何秀。
何秀点点头,“这厂里四川人很多。”
她们很快到了三车间,里面宽敞明亮,全是一排排长长的的翻纱机。地上刷了一层绿色油漆,干净美观。
每台机器有上百个纱筒,白色的纱线在机器上翻飞舞动,似有若无又整齐划一。m.tj268.com
每台机器有一人看守,管理相邻的两排。车间有二十多个人在上班,其中有好几个是男孩。
阿芝对远处办公桌旁的一个高瘦的男孩招手,男孩面带微笑走了过来。
他脸型瘦削,眉毛乌黑浓密,一双带笑的眼睛大而明亮,鼻梁挺拔,嘴唇薄而有型,长得非常英俊。
“芝芝,有什么吩咐?”男孩笑道,声音低沉好听。
“云飞,我给你带新人来了,这是她们的工作卡。”阿芝将手里资料递给他。
谢云飞接过,扫了三人一眼,扬起眉毛问:“才三个人吗?”
阿芝瞟了他一眼,笑道:“三人不少了。”她扬起头望向车间找寻,“哪台机空着?”
谢云飞领着她们到了一台机器旁,按下了机头处的开关,机器马上一阵嗡嗡声,上面亮起一排红灯。
他向远处的一个身体壮实的男孩喊道:“王东,拿纱来。”
王东很快用板车拉来了一箱纱管,卸下纸箱,谢云飞吩咐道:“上纱。”
两人三下五除二把纱管安插在机器上,谢云飞站上板车,扶着王东的双肩,笑道:“师傅开车。”王东笑着把他运走了。
阿芝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回头开始教周洁她们。她拉起上下两个纱的线头,“你们认真看,驳纱必须要用这种方法,这叫十字结。”
她将两条线交叉,一条线绕过另一条线头,用指尖将一个线头顶进线圈里,拉紧,再用线剪剪去线头。
周洁第一次见这种打结方法,觉得好神奇。
“记住,线头只能留这么长。”阿芝嘱咐道。
她把纱线放下,那纱线就在机器上快速跳动翻飞,机器上的红灯熄灭,表示在正常运转。
阿芝又向前走一步,接驳下一个纱,在示范了七八个之后,她问道:“都看懂了吧?”
周洁几人点点头,阿芝又说:“今天你们就先练习驳纱,记住,必须打十字结。”
于是三人开始练习驳接纱线,阿芝跟在她们身边指点,直到看她们手法都正确后,才走出了车间。
周洁心想,她们三个人看一排机,看来是照顾她们新来的不熟练,不久她就发现她想错了。
人家守两排机器很少断线亮红灯,大多数时间就是看着机器转动,纱筒满了换纱就行。
而她们这机器红灯就没断过,有时一排六十个灯有五十多个亮着,像一个个红色的眼睛瞪着她们。
许多时候是刚接上还没走开,线又断掉了,让人迈不动脚步。
难道是厂里故意给新人一个下马威?
周洁和胡巧巧忙得汗流浃背,这里灯熄了一个,那里又亮起一排,丝毫不敢停歇。何秀倒是不慌不忙,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
周洁想,这样做哪有产量呀?一上午翻不满一管纱。
她忽然想到,阿芝说今天让她们练习驳纱,纱线如果不断怎么练习?总不能剪断再接上吧,那这就是练手用的纱。
一想通这个道理,心里也就不着急了。想到刚刚的各种猜测,暗自好笑。
胡巧巧气呼呼地过来说:“这是什么鬼纱,怎么老是断?手都做酸痛了!”
周洁瞄了一眼组长谢云飞,怕他训斥她们上班讲话,见他正忙着帮人换纱,没时间注意这边,就笑着告诉胡巧巧,“这应该是给新来的人练手的纱,就是容易断才能练呀。”
胡巧巧恍然大悟,吐了一口气,“害得我以为是我们不中用,三个人看不了一台机呢。”
这个易断的纱训练手法还真有效果,一两个小时下来,几人就非常熟练了。
周洁手法十分灵巧,驳纱又快又好。正当她沉迷在打结的乐趣中,机器被什么东西敲得铛铛响,她抬头望向发声处。
原来谢云飞靠在机头处,拿手中的笔敲着机器。见她们都望着他,他招手让她们过去。
他扬起手里的几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笑着说:“吃午饭了,来拿饭卡。”
几人都带着口罩,谢云飞也不认识谁是谁,他看着手里的卡片,“你们名字都好听,我来猜猜谁是谁。”
他望着何秀,念名字:“胡巧巧。”把卡片递向她,何秀不接,胡巧巧一把拿过去,“是我。”
他又拿起另一张,“周洁。”把卡片递向何秀。
周洁忍俊不禁,双眼含笑抽过卡片。这组长真笨,一个都没猜对。
她看了看饭卡,上面竖排是日期,横排写着早中晚,很多小格子。她的名字写得潇洒飘逸,这组长的字写得还真不错。
谢云飞笑着把饭卡递给何秀,笑道:“一个都不对,真难猜。”他接着说:“你们应该知道吧,中午不休息,吃完饭马上回来上班。”
三人点点头,向车间外走去。周洁瞧见车间里的几个女孩围在一台机器前,用几根管子对着身上,管子发出“哧哧”的气流声音,原来是用高压气枪吹身上的飞粉。
周洁忙叫上她们两人一起过去,虽然看不出身上有粉尘,但吹一下肯定一身清爽舒服。
一个高个子的女孩见她们几个过来,笑着问道:“你们是今天才来的,哪里人呀?”
胡巧巧说:“我们都是四川的。”
另一个女孩子说:“你们四川的人真多,组长也是你们老乡哦。”
吴巧巧惊讶的说:“原来他也是四川的呀。”
何秀淡淡地说:“我给你说过啦,这厂里四川人很多。”
中午吃饭是分两批次的,机器不能停,得有人看着。她们几个新来的倒是不用分批,一起来到饭堂排队。
为了赶时间,饭堂打饭速度很快,很快就轮到她们几个人了。
周洁把饭卡递进窗口,里面的人就在当天的日期下盖一个章,表示打过餐了,然后打了饭菜到她们的托盘里,看来是不允许打二次饭。
三人聚在一起吃饭,饭菜味道竟然还可以,真让人意外。
胡巧巧说:“原来组长是我们老乡,那就好啦。”
周洁笑了笑:“老乡又怎样?纱断了还不是得自己接,难道老乡会帮你驳纱吗?”
胡巧巧说:“应该不会管我们那么严格吧。”
何秀说:“你还别说,那组长喜欢帮人,我见他不是帮这个,就是帮那个的。”
胡巧巧笑着打趣她,“你还有空观察他,是见他长得帅,看上他了吧?”
“看上个屁,我已经有老公了。”
“咦,厂里已婚的也招吗?”
“只要有关系,三十岁以下的都招,我有熟人在厂里。”
周洁听说她有熟人,想着要不要请她帮忙,把赵光明也弄进厂来。转念想到昨晚的事,顿时心中沮丧,他有人牵挂,哪里会轮到她来操心?
晚上七点,夜班的人来换班了,三人一起走出车间。
胡巧巧皱着眉头说:“我的脚好痛,好像快断了。”她低头捶了捶腿,忽然惊呼道:“哎呀!我的脚都肿了。”
周洁忙低头观察自己的脚,只见脚背微微肿起,似乎一天之间就长胖了许多。
何秀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说:“正常啦,站着上班的,刚开始几天都会肿,习惯了就没事。”
周洁刚刚还在担心,是不是不适合这份工作呢?听何秀说完她就放下心来。只是觉得脚步沉重得不像自己的腿,一路拖着回了宿舍。
夜晚,周洁躺在床上,按摩着酸痛的双腿,回味着这一天的感受。
这份工作其实并不算累,都是手上功夫,工作氛围轻松自在。早上七点上班,十二个小时连上,晚上七点就能下班,这在环宇鞋厂是不可想象的。
那个高压的针车部门,相比之下,真是如同炼狱般存在。
感概她这一年换了三间厂,换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如今既然找到了满意的厂,再苦再累她一定要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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