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和燕丹,终是成了好友。
至少。
在燕丹自己看来。
的确是如此的。
随着嬴政的一句询问。
年少的燕丹仰头,嘴角扬起的,都尽是淡淡的笑意:“丹的朋友有燕人,更有秦人,亦有魏人、楚人、齐人、韩人,甚至有赵人。”
“吾于友交,不在其国,而在其人也。”
纵列国纷争。
此番秦独强于天下。
然终有关系较为缓和之国。
而燕国,便是其中之一。
相对于魏、韩、赵等人,燕人对于秦人的仇恨,倒未曾有那般刻骨铭心的强烈。
毕竟。
燕国地处中原东北端。
是列国中,距离秦国最远的列国。
无论是战略位置,还是战术意图上。
秦、燕之间。
都暂时没有任何的冲突。
前番。
范雎为秦相。
以远交近攻之策而为秦谋天下。
其中,燕国便和秦国互盟多年。
相互联姻,互通有无。
关系,自然还算是不错的。
然而这边。
见得燕丹那满脸的笑意。
嬴政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是淡然。
深深的见得面前一脸笑意的燕丹。
后者,似乎因为又交一友,而年少的脸上,满是止不住的高兴。
“若日后,你最好的朋友,却成为你最大之生死仇敌呢?”
幽幽的一句。
燕丹的愕然。
年少的他,似乎并没有想得太多。
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即为好友,又怎成死敌?”
嬴政轻叹一声。
终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轻轻的拍了拍燕丹的肩膀:“或许以后,你会明白的。”
而与此同时。
西周公国,王城。
自周天子姬延,寄居西周之后。
此地,自然便暂时的成为了周之王城。
但是此刻。
身为天子的姬延,情况却并不大好。
此刻的他,身处宫后一高台之上。
却并未有居高临下的波澜壮阔。
有的,只是莫大的悲哀,和深深的绝望。
“请天子奉还我资!”
“在下知天子在宫,缘何不应!?”
“所欠而不奉,岂非天子之德!?”
“姬延,速速开得宫门!”
宫外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似乎是透过了厚厚的宫门,直达深宫之中。
此番姬延以天子号令,欲命列国起得五十万兵,合力伐秦。
姬延命西周公凑齐一支五六千人的大军。
然而,西周国弱。
虽勉强凑齐兵甲。
却缺少武器、粮饷。
无奈之下。
姬延向西周境内的富户筹借军资,付给他们借券,答应周军班师之日以战利品偿还。
此举。
姬延雄心勃勃,自以为能凭此战,一举重创秦国。
甚至,恢复先祖昔日之荣光,便在眼前。
梦是美好的。
现实,却是无比残酷。
及至伊阙。
其余诸国,此番皆陷入混战之中。
哪里有工夫理会姬延?
是故。
除得楚国派得些许兵马。
其余诸国,皆失约而不至。
在伊阙盘桓三月。
甚至伊阙之秦军,都不惜得搭理这群跳梁小丑。
大开城门。
一切如故。
哪里有什么将临大敌的反应?
所谓的周天子令,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又值此时。
奉秦王嬴稷之令。
秦大将赵摎,领兵攻得西周。
西周君姬咎领兵慌忙撤回国内。
现在。
周军回来了。
问题是。
钱呢?
粮呢?
于是乎。
便有了如此的一幕。
西周国内富户,皆持借券,而欲使姬延这周天子还债。
然而姬延,又那里来的钱粮与之?
无奈之下。
堂堂周天子,窜此高台而避债。
冬风凛冽。
如同刀刃。
寒得姬延之身,亦寒得姬延之心。
“天王,不若命令甲士,驱之?”
一旁的周臣,低着头,见得面前神色落寞的姬延,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而姬延散发披肩,一脸苦涩之意,却不抬头,只是摆手。
“由得他们去吧,由得他们去吧!由得他们去吧!?”
三声呼喊。
一声厉过一声。
三声过后。
堂堂周天子姬延,竟是口吐鲜血,直接晕倒了过去。
于是乎。
不过翌日。
“杀!”
“杀!”
“杀!”
厮杀声,呼喊声。
白淑浑身浴血。
手持宝剑。
剑光如电。
一剑刺入一周军咽喉。
在她的周围。
横七竖八的摆着不知道多少具周军的尸体。
而在她的对面。
尚存的周军。
对于这为大秦的千夫长,官大夫。
却早已畏之如虎。
见得面前的杀神。
两股战战,连手中武器都是拿不稳了。
又哪里来的勇气去御敌?
白淑只身。
朝着周军而去。
一人进。
则百千人退。
不过片刻。
“叮当!”
但见得一阵阵的丁当作响。
那群早已丧胆的周军。
竟是弃得手中武器。
双手高举,直接跪到在地。
攻周之王城,不过一日。
秦军克。
西周君姬咎赤身坦乳,口含玉器,自缚双手,举国而降。
全献其西周国城邑三十六座,三万黎庶于秦。
时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三月。
“政,你听说了么!?”
“你们秦国,灭得西周国!”
在嬴政的身旁,燕丹绘声绘色的述说着。
手舞足蹈的同时,眼眸中也难免带上了一丝的羡慕和渴望。
而在他的身旁。
嬴政独坐于席,手中捧着一捆竹简,只是缓缓点头:“曾听得。”
燕丹亦是大点其头。
不过十岁不到的少年。
也不顾忌些什么礼法。
就这般,亦坐于嬴政身侧。
缓缓的望向西方,眼眸愈加亮了:“你们秦人真好,秦国和秦军太强了,要是我燕国如你们秦国一般强大便好了……”
少年的窃窃私语。
打断的嬴政读书的兴致。
缓缓抬起头来。
望向面前少年,勿自摇头。
而在他身旁,少年却依旧是在不住的轻呼着:“不过,这倒也无妨!”
“日后,我燕丹为燕王,定重铸黄金台,复我先照王之基业!强我燕国,强我燕军!定让天下列国,皆不敢轻视于我燕国!不敢欺凌于我燕国!”
小小的少年。
小小的梦想。
在那一刻。
嬴政分明看见了。
在说着这些的时候。
那少年的身体,是在熠熠生光的。
亦如他明媚的眼眸一般。
“丹,这便是你的志向么?”
一句轻轻的询问。
那名为丹的少年转过头来,嘴里依旧是不住的笑意,重重的点头:“对!这便是我的志向!我燕丹日后,定为燕王!定强我燕国!”
继而望向一旁经常沉默不语的好友,燕丹脸上的笑意欲明显了:“政,你的志向是什么!?”
那名为政的少年沉默良久。
一直微咪的眼眸须臾睁开了:“我的志向?”
“对,你的志向!”
嬴政笑了。
缓缓抬头。
指向了那浩瀚无垠的天空:“那,便是我的志向。”
丹自是不明所以。
只是挠着头:“天么?”
忽而又向是明白了什么。
大笑着拍了拍政的肩膀:“所以,政你的志向也是为王么!?”
“放心,政你定会如愿的!日后,你定会成为秦国之王!”
似乎很是激动。
丹起身。
朝着嬴政的身周,来回的踱步着。
“日后啊,吾为燕王,你为秦王!届时,秦王政,你可愿盟于燕王丹!?”
少年轻咳一声,双手负于后背。
脸上的表情郑重,煞有介事的询问着。
在他的注视下,政依旧不语。
而一向活泼的丹却也不恼。
依旧是手舞足蹈的替两人规划着未来:“至那时,秦燕而盟。吾居东,君居西。”
“吾攻齐赵,君伐魏韩;遥相呼应,联手破楚!会盟而称帝,何其美哉!?何其壮矣!?”
政一直沉默着,沉默着。
淡淡的见得越来越兴奋的好友。
半晌。
“如果可以的话,丹,你不必做得燕王。”
燕丹抬头。
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解之色:“不做燕王?”
“政,你这是为何!?莫非小看于我,以为我做不得燕王么!?”
想要说的有很多。
然而最终。
嬴政终究是未得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
那个名为丹的少年,有些闷闷不乐的离开了:“政,你且等着。我燕丹会证明,我日后定能做得燕王的!”
而那个名为政的少年,见得好友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直至最后,丹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独剩一人而独坐。
大雪纷飞。
独钓孤雪。
“丹,你做得燕王。”
“然而丹啊,你的志向很好。但是你的心太小,你的眼睛看不得更远的远方。”
缓缓起身。
政独立空院。
时值寒冬。
飘得大雪。
万籁俱寂。
少年一人的声音,响彻在这孤独的院落:“这天下,注定只能有一个声音。”
“而那个声音,为秦,未有燕……”
……
时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四月。
周天子崩了。
临死之前,忧愤加家。
至于死后,仍不得合眼。
他未留得遗昭。
未立新君。
走得凄苦,走得不甘。
亦如那此刻的周王朝一般。
一步,一步。
走向终结。
至此。
周之国权。
尽为西周、东周两国把持。
西周据洛邑,东周据巩邑。
不久。
西周公姬咎,亦逝。
西周公国,群龙无首。
三万黎庶皆奔亡而东去。
秦得九鼎而运于咸阳。
偌大的咸阳宫中。
嬴稷独坐王座。
驱散了殿中所有人。
空荡荡的大殿。
四下孤寂。
除了嬴稷这秦王。
能伴他的,便只有身旁那整整齐齐陈列于前的九鼎。
扬州、荆州、梁州、徐州、豫州、雍州、青州、兖州、冀州。
时大禹治水而定天下。
足迹遍布天下。
序天下,而定九州。
九州既定,铸九鼎。
名山大川,奇异之物,皆镌于上。
传至如今。
业已近两千个春秋。
夏去商来,商亡周立,春秋战国。
纵沧海桑田,世事变幻。
然九鼎夏后氏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受之。夏后、殷、周之相受也。
依旧如故。
得九鼎者,而王天下。
“天下……寡人之天下!大秦之天下!”
苍老的嬴稷步履蹒跚,艰难的来到九鼎面前。
抚摸着上面的名山大川,抚摸着上面的大江大河,抚摸着上面的天下。
一道道的纹路。
倒似居于天上,俯瞰众生。
近了!
嬴稷的梦想,白起的梦想,范雎的梦想;大秦无数先王先人的梦想;所有秦人的梦想。
更近了!
扶着九鼎。
嬴稷一路走,一路看。
短短数步,却像是走过了一生。
只差一步!
那梦寐以求的东西。
便是唾手可得!
然当嬴稷终要踏出那一步的时候……
一声闷哼。
嬴稷左手捂嘴,满脸痛苦的就要跌倒下去。顶点小说
右手死死的抓着九鼎,怎么也不肯放开。
良久良久。
嬴稷放开左手。
可见得的是,手心一阵触目惊心的嫣红。
“寡人欲争!寡人欲争!寡人欲争!”
嬴稷横眉怒视,直视于天:“天,你胆敢拦于寡人!?”
天弗应。
慢慢的。
那痛苦越来越剧烈。
剧烈到常人早已不能承受的地步。
而嬴稷不屈。
右手依旧死死的抓在那九鼎之上。
然而。
在晕死之后。
那紧紧抓着九鼎的右手。
终是无力的放开了。
天意?
命运?
谁知道呢。
而天下众人只能知道的是。
秦王更急了,连带着秦国进取之心,亦愈加急切。
时秦昭襄王,五十三年。
秦王得九鼎,号令天下臣服。
燕、赵、齐、韩、楚。
皆慑于秦威。
遣使而至。
独魏其后。
秦王使赵摎领兵伐魏,公乘白淑为裨将。
裨将白淑火烧吴城,斩魏卒三万。
魏王骇,入朝委国而听秦令。
白淑因功,拜五大夫。
当年,秦王嬴稷卧病在床,数月有余。
一切国务,皆由太子安国君、及众秦卿代理。
时昭襄王五十四年,孟夏之月。
嬴稷的身体,似乎好了些。
本卧病在床的他,似有神佑,竟能下地。
此月。
秦王于雍城之交,祀于上帝。
当是时。
雍城南郊。
六辂之礼皆备。
宰得十太牢。
以祭上帝。
上帝者。
为六天上帝。
其一为昊天上帝,主宰天下,居其首。
其辂为苍辂。
其五曰五方天帝,又曰太微五帝。
五方天帝者。
配得五色五行。
五色曰:白、青、玄、赤、黄。
五行曰:金、木、水、火、土。
分别为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黄帝含枢纽、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汁先纪。
昊天上帝祭于中。
而五方天帝以五行之方位,分祭于郊。
东郊曰青辂,配祀东方上帝太昊伏羲氏,从祀官曰句芒,从祀星曰岁星,另有从祀三辰、东方七宿。
南郊曰朱辂,配祀南方上帝赤帝(炎帝)魁隗氏,从祀官曰祝融,从祀星曰荧惑,另有从祀三辰、南方七宿。
中郊曰黄辂,配祀中央上帝黄帝有熊氏,从祀官曰后土,从祀星曰镇星,无从祀。
西郊曰白辂,配祀西方上帝白帝(少昊)金天氏,从祀官曰蓐收,从祀星曰太白,另有从祀三辰、西方七宿。
北郊曰玄辂,配祀北方上帝黑帝(颛顼)高阳氏,从祀官曰禺强,从祀星曰辰星,另有从祀三辰、北方七宿。
祭必。
嬴稷服大裘而冕。
上着玄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
下穿纁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花纹。
头戴通天冠,脚踏赤舄,以木置履下。
近了,又近了。
于嬴稷而言。
这是最后的一步。
此刻的他。
脸色涨红如血。
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堂堂秦王,甚至身体都是在微微的发颤。
他要争!
他要争!
他要从那至高无上的天手中,争得那一丝天意!
今日!
只待今日!
今日一过,他的梦想!
白起的梦想!
无数秦人的梦想!
便至了!
“礼成,请王祀!”
伴随着一声呼喊。
嬴稷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来:“寡人……嬴稷!”
“秦王也!”
“今……祭祀于天,当……”
少许。
伴随着嬴稷眼前一黑。
一切,戛然而止。
他终究还是没能争得过天意。
祭天失败之后。
本是身体好了些的嬴稷,积重难返。
时昭襄王五十六年秋,秦王嬴稷,一代雄主。
卒于咸阳宫中。
死前,立子安国君嬴柱为秦王,尊赢柱之母唐八子为唐太后,而其合葬于先王。
韩王衰绖入吊祠,诸侯皆使其将相来吊祠,视丧事。
与此同时。
邯郸。
今年的嬴政,业已九岁。
而至邯郸,已是第六个年头。
终是没等来嬴稷赴得十年之约。
“好好的秋天,竟是下雪了。”
陆仁独坐于亭。
看得外边纷纷而落的大雪。
似乎连天,也在为之哭泣。
两坛杜康,整整齐齐的摆在案上。
陆仁提起一坛。
将之洒落这在白茫茫一片的天下。
复起一坛。
举起:“老朋友,你失约了。”
”不过,临别之前,再饮得一坛,如何?”
就着大雪。
陆仁饮尽坛中酒。
不顾得漫天的大雪。
就这般,独坐于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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