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大秦胜得列国合纵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咸阳,传遍了整个秦国。
一时之间。
咸阳的百姓们,大秦的百姓们,也为之欢呼呐喊。
正当整个咸阳,整个大秦都是洋溢在欢乐的气氛中的时候。
也正是这一天。
已经病重许久的秦王子楚,精神似乎也好上了许多。
在这一天,他匆忙召见了许多人。
而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着,大秦的左丞相、文信侯吕不韦。
“丞相,你来了?”
嬴子楚端坐在王位之上。
那满是锐利的目光,仿佛一头猛虎一般,直刺在吕不韦的身上。
此刻的他。
仿佛是一头健硕无比的雄虎,虎踞山林,长啸一声,威震四方。
吕不韦不敢直视,只是缓缓的低下头去。
然而那目光,却已经是带上了一丝的复杂。
吕不韦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低头:“臣吕不韦,拜见我王!”
一声呼喊。
嬴子楚不语,只是那锐利的目光,依旧是静静的放在吕不韦的身上。
注视良久。
嬴子楚笑了:“丞相,寡人欲为你庆贺。”
一声轻呼。
吕不韦愕然。
待得他抬起头来。
便见得这边,嬴子楚是一字一句道:“自今日后,你便是我大秦的相邦了。”
若是常人。
听得嬴子楚之言。
定然已经是欣喜若狂。
然而落在吕不韦的耳畔。
却尽是沉重。
为相邦?
好端端的,他这个大秦的左丞相,为何便会成为了相邦?
要知道。
同为丞相。
可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昔日周天子之时,其丞相少则三人,多则十余人不等。
而大秦。
自不似周天子那般。
可也是有着四位。
中丞相、右丞相、左丞相。
还有位于丞相之手的相邦。
可以说。
若为相邦。
那在这大秦的朝堂之上。
便已经是真正的做到了一人之下,百万人之上。
做到了左丞相这个位置上。
对于天下所有人来说。
都已经是位极人臣。
若无变故。
恐怕此生,都难以再次变动。
更何况。
此番吕不韦无得丝毫功劳。
却为何会得相邦之职位?
吕不韦低着头。
一切的思绪,都像是回到了那数年前。
四年前。
先孝文王继位成王。
而眼前的嬴子楚,成为了大秦的太子。
身为嬴子楚的心腹,他从一介家臣,而飞黄腾达,成为了大秦堂堂九卿之一的廷尉。
三年前。
先孝文王崩。
吕不韦又从相邦,成为了左丞相。
而现在……
吕不韦深呼一口气。
聪明如他。
哪里还不明白,这到底是代表着什么。
几乎浑身上下,都是在不住的颤抖着。
这一刻。
吕不韦就连自己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是因为位极人臣之后的激动。
还是因为这面前的老友即将逝去之后的悲伤。
或许是前者。
或许是后者。
或许,是两者皆有之。
在天人交战之后。
吕不韦终是面露悲色:“王上,当真是……”
话还没说完。
嬴子楚只是笑着缓缓摇头:“药石难医。”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所代表着的东西,却是太过的沉重。
至少于吕不韦而言,不亚于天之将塌的沉重。
而见得如此的吕不韦。
嬴子楚却依旧是在笑着。
缓缓的望向东方。
那正是赵国邯郸所在的方向。
眼神中闪过一丝的怀缅:“很多时候,寡人一直在想。”
“缘分这种东西,或许便是上天注定……吕先生,吾等相识多少年了?寡人糊涂,却是有些记不太清了。”
吕不韦深呼一口气。
听的嬴子楚之言,眼神闪过悲色:“异人和不韦相识相交相知,乃是在十六年前的邯郸……”
“十六年了么?”
嬴子楚笑了,有些吃力的抬起了右手:“可是异人却觉得,那仿佛还是在昨日一般。”
“很多事情,异人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却依旧记得,和先生在邯郸之时的那段日子……”
“那时的先生,坐拥千金家资,却不受待见,备受鄙夷;而异人,也只是个命如蝼蚁,无人关切的小小质子……”
“然而先生,一见得异人后,便曾言之异人……奇货可居。”
吕不韦听得此言,缓缓抬头:“但如今,王上富有大秦,威震天下!”
说着这话的时候。
吕不韦本是平淡的眼神,却是微微闪烁。
此话。
他不曾对着嬴异人当面。
而不过是回家之后,与父亲的闲谈。
然而此刻,却尽为嬴异人所知……
一颗心,是径直的沉了下去。
此刻的嬴异人,早已非当日的质子。
而是高高在上,可掌无数人生死的秦王!
嬴子楚转头,望向面前吕不韦:“而先生,亦为大秦丞相,号令众卿。”
沉默。
良久的沉默之后。
见得面前面色异常的吕不韦。
嬴子楚笑了笑:“丞相,很多事情,其实寡人都知道。”
“丞相欲寡人知晓,不欲寡人知晓的,寡人都知道。”
顿了顿。
“先生大揽门客,募私兵……”
嬴子楚的目光,已是无比的锐利:“当然,也包括丞相和赵姬之间的那些事情。”
“咚!”
一声异响。
吕不韦堂堂秦国丞相。
此刻却是面色发白。
直接是瘫软在了嬴子楚的面前。
他明白。
嬴子楚知道很多事情。
也包括一些,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吕不韦并不慌乱。
因为他同样明白。
有些事情,只要在范围之内。
虽不合律,他却能做。
于是乎。
一步陷,步步陷。
等到吕不韦回头的时候。
才发现,原本一直死死坚守的那倒底线,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便已经逾越。
吕不韦自以为自己做得隐秘。
然而此刻。
他觉得自己却成了一个跳梁小丑。
自以为隐秘的事情。
却原来。
从始至终,却一直被嬴子楚尽收眼底。
黑冰台么?
当这三个字浮现在吕不韦脑海中的时候。
内心已只剩下一阵的冰凉。
他匍匐在地上。
根本不敢直视嬴子楚。
过了很久。
也只能从嘴里,吐出一个颤颤巍巍的:“臣,死罪……”
以吕不韦的聪明。
自然是明白。
当嬴子楚挑明这一切的时候,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一颗心,早已是沉到了谷底。
嬴子楚依旧是在笑着:“丞相的确是死罪。”
正说着。
嬴子楚顿了顿。
将死之际。
很多东西,嬴子楚都已经是看开了。
现在面对昔日的好友。
剩下来的,却只是一阵的唏嘘:“寡人给过你机会的。”
“先生是异人的朋友,所以很多事情,寡人可以准许先生任意而为,寡人都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先生,政儿他……不是你的朋友。”tj268.com
吕不韦醒悟了。
或者说。
是相通了之前明白,却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
他是秦王子楚的心腹。
却不会是秦王嬴政的心腹。
所以。
当不愿意去面对这一切之后。
他的结局,就已经是注定了。
正如嬴子楚所说。
他给过吕不韦机会。
认输隐退,有些时候不是屈辱,而是体面。
然而这个道理。
吕不韦自己也同样明白。
却没有去珍惜……
当机会悄然而逝之后。
他的结局,便已经是注定了。
大彻大悟之后。
吕不韦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一声惨笑。
“王上欲治不韦何罪?”
然而嬴子楚这边,却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不,寡人说过,恭喜丞相,日后便为我大秦相邦。”
相邦……
这是从前的吕不韦梦寐以求的两个字。
然而此刻。
却成为了一道枷锁。
将他死死的链住。
再没有逃脱的机会。
吕不韦匍匐在地上。
却是笑了。
只是在笑声掩盖了哽咽和悲凉。
低着的头颅,遮住了泪水。
嬴子楚不欲治吕不韦之罪。
然而这一个决定。
却往往比治罪,还要来得冰冷无情。
有些时候。
活着才是受罪,死反而是成了一种解脱。
如今嬴子楚这个决定之后。
吕不韦一眼,便望见了自己的结局。
就好似当日的嬴子傒一样。
他成了一头被圈养的大肥羊。
而太子嬴政。
会在他这头大肥羊肥硕之后。
杀之烹食,用以饱腹。
吕不韦惨笑一声。
当他再一次的抬起头来,脸上却已满是倔强:“王上就不怕,家畜过于雄壮,而主不能制!?”
嬴子楚却只是轻笑:“政儿手中的利刃锐不可当。”
“日后,先生可得全尸,不必祸及家眷。”
这大概是嬴异人作为吕不韦的好友,最后能为吕不韦所能做的事情了。
于是乎。
那日当吕不韦离开咸阳宫的时候。
踉踉跄跄,满脸皆是惨白如同行尸走肉,再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
而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此刻。
嬴子楚的寝宫旁边。
赵姬身为秦后,她的寝宫便在嬴子楚的旁边。
然而。
嬴子楚病重数月,赵姬这个王后,却从来未曾有一日前去探视过。
哪怕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一座小小的宫殿。
却成为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叹息之墙,阻隔了曾经恩爱的两人。
“听说你父王病重了?”
面对嬴政,哪怕是说着这些的时候。
赵姬的语气,依旧是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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