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夫人,你是在羞辱我?!”
陈平火气冲天,愤愤不平的话跟个炮仗似震了震云皎月耳膜。
后者故意揉了揉耳朵,冷笑质问,“一个人连是否被羞辱都听不出来,难道还要人夸聪慧?”
陈平觉得自己任提督东厂之余,还是外臣们不得不放在眼里的秉笔。
尽管云皎月是学士府夫人,可一个夫君在外生死不明的女人,保不准以后只剩下天恩赐的诰命虚名。
有什么资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他?
“放肆!”
“究竟是谁放肆?!”
“住口!”
三道声音一同落下,陈平扬手就要甩云皎月一个教训。
徐公公阴狠眸光落在自家徒弟身上,抬脚往陈平小腹踹了一脚!
陈平摔了个狗吃屎。
即使后背着地隔着柔软地板,都感觉到散架一般的痛苦。
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徐公公猛地拿起茶盏砸向陈平额头,“跪着!”
陈平瞬间被额角上砸出的血吓到,跌坐在地上。
浑身冒着冷汗,手心颤颤巍巍抹了把带血的伤口。
迅速极快地乖巧跪在地上。
徐公公拿着帕子擦拭自己沾了茶水的手,神色冷冷教训,“祁夫人是我让你请来的贵客。”
“且不说这宅子姓徐,不姓你陈平的陈字!你要耍威风就回你的东厂!”
“就说寻常官宦女子少有自降身份给人看病,祁夫人不论提出什么要求,都于我有恩。”
“怎么?你是看不惯我有大病得愈的时候?”
陈平低着头不敢看徐公公的眼睛,“不……”
连忙否认,“做徒弟的巴不得师父福寿康宁,哪里会看不惯您大病得愈?”
徐公公脸色越来越阴沉,嫌恶将锦帕扔向陈平面前。
一字一板道,“那就闭嘴。”
陈平识趣地拿起帕子擦血。
云皎月心情舒畅了,才将话题重新转移到药方上,“厂公,我说句不谄媚的话,陛下年幼时,您就在旁随身侍候。在陛下心中,您的地位必然非同寻常。”
“我要是在药方上行怠慢之举做手脚,那不是给自己挖火坑吗?”
保证道,“我允诺,只要您能同意药方一式两份。”
“同意让我调遣七八人听命于我,且不让任何人尾随和明察暗访。”
“我云皎月保证,最多一月!困扰您数十年的旧疾,就能痊愈!”
徐公公双眸微微一沉满是思索,他坐在玫瑰椅上的屁股有些疼。
不好多起身走动,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我答应你。”
吩咐先前随身的小太监,“去拿私印和印泥。”
“多谢厂公。”云皎月道谢。
陈平欲言又止,还想说点什么,阻止自家师父答应云皎月。
可惜徐公公看向他的眼神满是警告,他不敢再出声。
等徐公公在写了一半的药方,还有一张白纸上摁了手印和盖了私印。
云皎月才从笔架上拿起狼毫笔。
再次蘸了墨,在纸张上附小字用法,“原本先前我写的药方,对于一般人来说足够。”
“但是厂公……”肛门松弛。
措辞着半天,难以找到文雅说辞。
于是笑了笑,“总之再加肉桂一钱,巴戬天、枸杞、补骨脂、益智仁一钱半,最后再加龟鹿胶一钱即可。”
边写边嘱咐小太监,“记住了,除去煅牡蛎粉之外。”
“剩余的药,都要放在药罐子里煎上一炷香的时间。煎完后去渣留汁,再放入煅牡蛎粉调匀了内服。”
“每日一剂要内服三次,先服用二十天,等二十天后我再来给厂公您复诊。”
这个治疗直肠脱垂的药方,二十剂为一疗程。
一般来说配合固脱收敛散外用,最多一个疗程后,排便肿物脱出这种情况会不再有。
不过要是想彻底痊愈,让肛门的括约肌功能正常。
按照徐公公的身体情况,估摸着还要再吃上个八九十剂药。
满打满算,一个月时间足够旧疾痊愈。
云皎月将自己的那一张药方收好,放进袖中空间里。
药方一式两份,就算以后徐公公想诬陷她下药害他,都不用怕。
徐公公凝视云皎月的眼神略略少了戒备。
他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药方,从药方上的字迹看,云皎月此人生平也没读过什么书。
记得青州暗探所传来的消息说,云家并不珍爱这个女儿。
想来这孩子能有今日的医术和成就,私下下了不少苦功夫。
恍惚间脑海中浮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那时候也是因为不愿人欺负,才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往上爬!
眯起眼睛问,“祁夫人,你是陆大人收来的女儿,不知在你心中,我和你父亲陆大人比起来,是如何形象?”
云皎月愣住,阴森森的口吻不知怎的竟和入冬有些应景。
感觉屋子里窜进了一股冷气。
打了个冷颤,沉吟半晌道,“厂公是想听实话,还是奉承之语?”
“自然是实话。”
云皎月挺直脊背,抬起下巴正视道,“都说小人有恶中之善,君子有善中之恶。”
“说明不论是什么人,都不能一概而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陷。”
“厂公能坐到如今堪当内相的位置,我认为必有常人难及的过人之处。”
“好比我父亲刚直,厂公圆滑。”
只不过太过刚直的人,会被人评说迂腐。
太过圆滑的人,又会被人说是奸佞。
说到底,在她云皎月看来,陆崇和徐公公都能受到崇明帝重用。
就说明崇明帝本身就知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陆崇一派代表帝王对臣子和对百姓的良心,一个国家要是没有了良心,那就真离亡国不远。
而徐公公则代表着帝王本身的私欲。
司礼监直接对帝王负责,因此无论是参与政治还是干预经济和军事,都是得崇明帝应允。
内臣无法左右老练的帝王,只能成为帝王的马前卒。
当马前卒也有当马前卒的好处,譬如敛财和残害对崇明帝来说无关痛痒的几条人命。
这些话,云皎月并未全说出来。
捡了些能听的说,继续道:
“厂公,我父亲则是陛下治理天下的刀,您是陛下统御百官的刃。”
“因此是非曲直,我身为当下之人难以评判,后人应当能对你们二位有所较为准确的评价。”
“这样的回答,厂公满意吗?”
陈平心里不服气,还以为文臣女眷不是什么会拍马屁的人。tj268.com
结果云皎月身为自己师父死对头的女儿,竟然拐着弯夸赞他们老祖宗。
虽然没将话实打实地说出来,但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臭名昭著的徐公公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
都是受了崇明帝的指使才作恶吗!
徐公公用力夹紧自己的松弛地方,捂着肚子畅快大笑几声。
深沉眼眸闪着精明的光,“满意。”
能将他从众人不齿的唾沫中择出来,可不满意吗?
不过一把没有刃的刀,无用。
言外之意,就是有外臣的一日,就有他这个内臣的用武之地。
而没有刀,也不会有刃……
这女子,是想让他往后不要对陆崇赶尽杀绝啊。
看云皎月的眼神多出几分相见恨晚的亲近,“祁夫人,你今日之言,让我这个做了几十年的内臣十分暖心。”
“说实在的,若非陆大人早早收了你为女儿,我也会抬举你。”
“看在今天你我的缘分,我不妨给你一个劝告。”
室内忽而安静下来。
徐公公身上已没什么对外的戾气,就是眼神有些寒意。
“我一生无子女,陛下赐了一道恩荫旨意,封我侄孙徐遂为千户。”
双手撑着玫瑰椅扶手,抵着站起来,“你可知……这是为何?”
云皎月没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
其实崇明帝如果想弥补段月蔷,大可以选个适配的高官公子进行婚配。
将段月蔷许配给徐公公的侄孙,大抵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
徐公公的义子宁顾行执掌拱卫司,又和裴家结亲。
裴家还有西宁侯府的关系在。
有这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段月蔷成为徐公公的侄孙媳妇,以后段家颜面几十年无忧。
比嫁给文官武将的儿子,再和徐公公一派不死不休要来得省心。
云皎月越想脑子越清晰,抬了抬眉,“厂公不妨直说。”
“我逐渐年迈,在京都最多再待个两年就会告老归乡。”
“说实在,陛下对我尚有几十年相伴的情义,不论如何,他都会给我善终的恩典。”
徐公公眉眼舒展,“封徐遂为千户,陛下是为了保我归乡后尚有体面。”
云皎月拧了拧秀眉,顿悟徐公公为何要对她说些话。
合着,是想让她掂量掂量自己,最好再转告陆崇:
崇明帝对他情义不一般,他没几年就要告老还乡,让陆崇少和他过不去。
似有休战之意。
云皎月开完药方也不好在徐公公的私宅多待,从椅子上站起来。
准备告辞,“我记下了。”
“厂公若是愿意和帝师府相安无事过下去,我定会将您这次劝告,转告给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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