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三夫人……”符陵心如刀绞启唇。
永昌侯夫人却给随身婢女使了个眼色,三四个婢女箍着符陵的胳膊,使劲将人拖出内院
不一会儿,内院宾客三三两两散去。
云皎月满怀愧疚,咽了咽口水悬着心,鼓足勇气道,“三婶娘,昭昭的后事,就由我帮你一起办吧。”
柳韵秀噙着泪水摇头,牙齿狠狠咬着下唇,闭上眼。
眼睫被泪水打湿沉重贴在眼睑,她深深吸气,“皎月,婶娘知道你已经倾尽全力,没有对不起昭昭。”
“也知道昭昭出事,幕后策划者不是我们能以一己之力反抗报仇的。”
“但是……”
柳韵秀缓缓睁开眼,心灰意冷,“但是昭昭是我的命根子。我没有办法不去怪你。”
柳韵秀示意身旁婢女去三房叫人,祁向磊不在,祁文朗在。
要敛尸,三房还是有男丁能帮忙。
她抿唇慈爱望向祁长瑾和云皎月,“在泽州的时候,既然分了家,那便长长久久地分下去。”
声音嘶哑哽咽,吐出一句,“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云皎月猩红双眸像浸在湖水里,又涩又痛。
泪珠脱线滑过脸庞弧度坠下,心里有一堆话要说。
话到嘴边,心受重创右手搭在祁长瑾手背。
紧紧握住,“三婶娘,你们万望保重。”
柳韵秀艰难点了点头,“好。”
不知过了多久,祁文朗带了许多人来敛尸。
他微微张口,喊了声,“堂嫂……”
喊完脚步迟钝,缓缓迈向祁昭昭。
将人拦腰抱起放在担架,铺上一块白布盖住身体。
黄贤见内院的事情落幕得差不多了,准备让人将宁顾行夫妇收押面圣。
祁长瑾打算一道进宫。
柳韵秀虽然说了日后永不相见。
但祁昭昭的命,他身为堂兄理应为她讨回公道。
不知为何,宁顾行总觉得自己无论遇见何事,都会否极泰来。
就好比在永旺县身受重伤,连他自己都以为没命挨到京都。
可他还是熬过来了。
喊住祁长瑾,话语并非有意,还是刺了男人一刀。
“祁长瑾,如果这次陛下想让我妻子抵命,我会以命换命,替她去死。”
“只是……要真到了那个时候,倘若陛下依旧保我,你当如何?”
祁长瑾下颌线紧绷,冷峭的面容蒙上雷霆怒意。
杀人者,若不能被杀,就该付出相应的惩罚。
尽管压根就没奢望能成功取到这对夫妻的性命。
但宁顾行夫妇,诏狱总得进一回。
语调沉哑,咬字清晰道,“七寸湘妃管,三分玉兔毫,胜如战将刀。”
“即使陛下能保你性命,却不会保你不受我的折磨。”
“他最想看到的,是我们结下切骨之仇,直到进棺材前都挣个你死我活!”
“毫无疑问,陛下做到了。”
祁长瑾是文人,文人的优势是可以用学问计谋传世。
哪怕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也要在各州埋下对宁顾行夫妇不利的种子。
这回各州战乱频起,武官们都想仗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翻身博前程。
可惜,武官文臣的位置,或许会换人来坐。
但亘古不变的,是位高权重有兵权的武官,永远也压不过顶层手中无权的文臣。
因此,在他倒台死去之前。
在大齐无法按照崇明帝所设想的发展之前,宁顾行……这辈子都爬不到他的头上!
黄贤朝云皎月微微躬身,“上医夫人,我已在诏狱为您备了一间上好的牢房。”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保证你在诏狱的待遇,不会比在外头少分毫!”
祁长瑾欲言又止,“皎月……”
不忍女人去诏狱。
以为云皎月还不知道陆崇所遭受的刑罚具体是什么。
云皎月垂下眼睫,心被捏得稀碎在滴血。
无意中发现祁昭昭原先所躺的血泊之中,还遗留了一个嫣红色的平安符。
走过去捡起,将满腔的怨愤全部付诸手心温度。
收拾好情绪,启唇,“我不要最好的牢房,我要去见陆崇。”
黄贤怜悯没出声,“这……”
云皎月抿唇,凝望,“陛下当初答应得这么爽快,不就是想让我亲眼看看曾经的父亲,落到何种下场?”
“黄内侍,带路吧。”
女人甩袖往内院外走去,烟景霜商想跟上,却被黄贤喊住。
“两位姑娘留步。”
无奈道,“再如何也得等风头过去,才能偷摸着进诏狱伺候上医夫人啊。”
烟景霜商皱了皱眉,没对害死祁昭昭的帮凶有好脸色。
随后转身去收拾包袱。
心想不管诏狱里的牢房再好,东西肯定也不会比自己家里要齐全。
翻包袱装各种小物件,等待着能进诏狱的一天。
薛福儿目送密友远去,再不用遮掩低落的心情。
回府后换下鲜艳祝贺的衣裳,改穿了深色衣裙,去刘府吊唁……
诏狱。
狱中最深处,陆崇被绑在木枷上,刚行完今日份的刑罚,穿上了囚服。
囚服之下,已然没有一处完好的血肉。
衣料穿在身上,好似搭在晾衣竹竿子上。
狱中的路很长,明明没走几百米,云皎月却好像走了一辈子。
黄贤要进宫回话,只让底下人领着云皎月去见陆崇。
再见自己父亲时,他已经没有人形。
昔日拿笔的手,四肢尽断后,露出森森的白骨。
云皎月看到陆崇的第一时间,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迟迟没有发出哭声。tj268.com
只因,被凌迟的人若活着,哪怕力气竭尽,气息不绝,看得见听得见。
也时时刻刻,在体会何谓生不如死的酷刑。
怕自己的哭声,让陆崇抬头或说话,怕对方的身体要遭遇加倍的痛苦。
一旁的狱卒主动道,“原先我们厂公怜惜陆大人,还想让我们随便割几刀,速战速决好给陆大人一个痛快。”
“只是陛下下令……非要我们按明文规定割满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才能罢手。”
“若在最后一刀之前,陆大人不能喘气早亡,诏狱上下官差同罪。”
移开目光不去看陆崇的血迹斑斑的身体。
不由惋惜,“我们这些行刑的人,位卑言轻。”
“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在陛下没有明确规定时限时,早些割完刀数或者晚些割完。”
“陆大人……”狱卒语调顿住。
叹了口气,“陆大人信不过别人,他嘱托我们割得慢一些。”
“说是这样就能等到您回京,再等到您治理完触恶,可以亲自告诉他疫病是否及时止住。”
狱卒的声音逐步唤回陆崇的理智。
僵硬缓慢犹如机械般抬首。
切肤之痛蔓延全身,视线都变得模糊,无法看清楚来人。
直到定睛瞧了云皎月许久,细若游丝的声音落下,“皎月?”
云皎月无法喘息,闭上眼睛紧紧握拳隐忍。
直到陆崇又喊了一声,“皎月?”
云皎月终于止不住喉咙死死堵住的呜咽。
眼泪夺眶而出,积攒的压力无处倾泻,哑着声音喊出,“父亲……”
陆崇脸上的形状可怖,像挂着几粒肉的骷髅,奇异般还有能转动的眼珠子。
他的躯干被锁链捆绑,勒出一滴一滴顺着铁链往下淌的血河。
地上铺满稻草,鲜血没有流淌得太远。
空气中除去血腥味,还有一股浓重的盐味。
“怎么可以……”
“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待您?”云皎月咬牙切齿,低声咒骂了一句。
狱卒小心翼翼退下,留下空间给这对父女单独相处。
云皎月步履艰辛走过去,颤抖的手像触碰陆崇的脸,却又没有能直接接触的皮肤。
告诉陆崇最在意的事情。
“京都的触恶已经结束了,那些民众大多都活着。”
“芙蕖义姐过得也很好,我见过她的夫君了,长得一表人才。”
右手悬在半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越说心理防线越是崩溃。
最后不停道歉,“对不起,父亲,对不起。”
“早知道再见会是这样的光景,当初我就不会那样不懂事。我一定……一定不会离开京都。”
如果她没有离开京都,生意或许做得不会太大,但好歹还能守护家人。
在京都疫病泛滥的时候,她也能第一时间去诊治。
不至于让自己的父亲落到现在被凌迟,出血还要用毛巾蘸盐水抹血的地步。
陆崇被疼痛激得不停打颤,没有陷入昏睡的痛苦。
清醒感受身躯所露出每一寸白骨摩擦着囚服。
“皎月……人生没有回头路。”
陆崇喉咙发出呛着血腥的笑声。
声音又哑又轻,“既到此处,就要一往无前,不要沉湎过去任何的后悔。”
如果一味沉浸遗憾痛苦,人一生都会活在阴影里。
尤似双足涉入沼泽,越挣扎下陷越深,越难脱险走出。
云皎月听不进去这些大道理。
数千刀的刑罚。
难以想象过去几月陆崇到底怎么撑下去!
“可是你一生都献与大齐,陛下不该……不该这样对你!”
陆崇没有嘴唇,牙齿微微张开闭合,胸腔发力咽喉发声。
嗓音模糊,凑近才能听清。
为人父无时无刻不在安抚,“孝子杀身以事其亲,忠臣杀身以事其君。”
“无论有无陛下,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为国谏臣者,必死。”
“当初,你劝我急流勇退,不也是料到为父今日的……下场?”
云皎月胸口沉郁,泣不成声。
她是理解陆崇的。
声音发颤,“当理不避其难,视死如归。”
陆崇胸膛发出遇到知己者的笑声,每一声笑都撕扯着五脏六腑。
他颔首,忍着痛意,“我生前,有你这个女儿送我。死后,还有刘彼在黄泉等我同行。”
“这辈子,已虽死无憾!”
“刘彼?”云皎月茫然瞪大眼睛。
陆崇笑出咸湿的眼泪,泪水滚烫滚入剔除血肉的伤口。
没有力气再说些别的。
仿佛感觉不到痛,笑得更尽兴。
笑得几乎要断气,才停下来大口艰难喘息,“皎月……”
“多谢你劝芙蕖尽早成婚,否则,那孩子,怕是要被我连累。”
“现在,这个世上也就只有你……只有你让我放心不下。”
陆崇喉间涌上血水,血水堵住喉咙,糊上浆糊似的声音听不清。
“从今往后,好好活下去……”
陆崇牙关一开一合,交代遗言。
狼狈郑重道,“这是我身为一个父亲,唯一想让女儿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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