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太医,我儿媳她没事吧?”
床榻前,老夫人再次问起。
加上之前林大夫在的时候,老夫人总共这是问第八回了。而且,表情真挚,一点矫揉造作和演戏成分都没有,活脱脱一个因为担心孩子,坐立不安的母亲模样。
一侧,还有阮涎沫夫妇在。
阮母也明显担心,但毕竟卢太医是宫中的老太医。
卢老太医既然来了,就要尊重对方的医术,所以阮涎沫夫妇再担心也是在一旁候着,没有打扰卢太医诊脉。
倒是老夫人这处不时就要问一问。
卢老太医起初还耐性,倒后来也有些不愿意应声了。
把脉讲究安静,如此总被打断,他也怕误诊。
南平侯战死边关,早朝之上,天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失国之栋梁,朕痛心疾首,朝中上下就听出了别的意味来,天子这处,对南平侯府的抚恤应当不小。
所以卢老太医这趟诊脉也慎重。
只是没想到这位老夫人如此难缠……
过往南平侯与老侯爷入京的时候,他就很少见这位老夫人同行,约莫是很早之前远远见过一次,但老夫人话不多,又有老侯爷在,言行举止都端庄得体。
许是今日见侯夫人昏倒,慌了心神,所以一遍遍得问,不似世家主母的沉稳性子,反倒像遇事便容易慌乱的小户人家出身。
他这处赞暂且不说,侯夫人的父母还在跟前。
老夫人这处多少有些喧宾夺主了,也让阮侍郎夫妇为难。
不同老夫人一样,反而显得他们还不如老夫人关心自己的女儿;同老夫人一样,又一惊一乍,妨碍他这处诊脉。
侯府这位老夫人,多少心思有些浅了。
不像是能想到同曲少卿一道入京的主事人。
再加上见到儿媳病倒,便如此慌乱,恐怕,侯府中说话管用的,是眼前这位昏倒的侯夫人才是……
卢老太医心中隐约猜测了几分。
久在京中,接触都是宫中和朝中的达官贵人亲眷,卢老太医心里明镜着。
但对方毕竟是南平侯府的老夫人,一侧还有阮侍郎和夫人在,卢太医还是耐着性子,“老夫人请宽心,从脉象看,应当无碍。虽然侯夫人的脉象虚弱,但平稳,应当是途中舟车劳顿,又劳心劳力,太过疲倦所致。下官开幅方子,让药童每日来煎一回药,侯夫人按时服用,不出两三日就能康健。”https://m.tj268.com
听了卢老太医的话,老夫人心底顿时安心了,直接双手合十作揖,“阿弥陀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阮父阮母眸间明显微舒,然后相视一眼,目光中相互宽慰。
毕竟,女儿出嫁好像还是不久前的事。
忽然就遇到女婿出事,南平侯府失火,府库被烧接二连三的大事……
终于见到女儿入京,情绪还没缓和过来,就见女儿在马车中昏倒,即便阮涎沫夫妇不像老夫人这样惊慌都写在脸上,但心底一直如揣了一块石头一般。
眼下,这枚石头才稍许落地。
但人未醒,心底始终都不踏实。
好容易才见到女儿,就遇到这一幕……
阮涎沫夫妇心中都轻叹一声。
“有劳卢老太医了。”阮涎沫应声,阮母也跟着颔首,“有劳卢太医了。”
稍微宽下心来的老夫人,也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得体”,也学着一旁依葫芦画瓢,“有劳了。”
卢老太医愣了愣,然后朝着老夫人拱手,“应当的。”
恰好方妈撩起帘栊入了屋中,“老夫人,阮大人,阮夫人,卢老太医,几位公子小姐在苑中有些坐不住了,让老奴进来问一声夫人这处的情况。”
卢老太医要诊脉,自然不能屋中留太多的人在。
几个孩子再听话,也聒噪,而且,方才听说就吓坏了,哭得哭,愣得愣,连贺妈几人都被吓倒,太医也更不敢留几人在屋中。
又逢着平安侯同夫人这处不知道听到什么风声,火急火燎得来了,贺妈去应对平安侯这处;几位管事妈妈在苑中陪着几位公子小姐等着,因为都不愿意走,又怕高声吵了屋内,所以方妈也陪着一道。
几个孩子闹腾的时候,管事妈妈不一定能看得住,但方妈的话还是听的;所以方妈先前一直在苑子里。
几个崽崽也听话,一直没有闹腾出声,都安安静静在苑中等着,只是安静得方式各不相同。
团子的眼睛和鼻尖都是红红的,虽然余妈一直在宽慰,但团子还是担心,余妈也一直抱着,团子趴在余妈肩头,一直红着眼睛看着母亲屋中,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怕吵到太医和母亲。
而平日里最闹腾,到处乱窜得土拨鼠眼下也乖乖站在朱妈一侧,虽然也站不住,不时换换脚,挪下位置,要不挠挠痒痒,摸摸头发,但这么老实不吭声,不乱跑的土拨鼠不多见!
至于傅四四,就更不一样了!
一直环臂嘟着嘴,一幅不高兴的模样。
因为他方才要进去,刘妈不让他去!
傅四四不高兴,然后不同刘妈说话,但刘妈心知肚明,有人是心里着急,不知道怎么发泄,就找机会作;但方妈和太医都叮嘱了要安静,四公子没办法太作,又不能不作,就一直生闷气!
方才在马车里,哭得最厉害的就是四公子!
六小姐虽然一直在哭,但是毕竟声音小,四公子那嗓门是嗷嗷大!
而且,四公子体力比五公子和六小姐加一起还好,而且还轴!他要自己不想停,按都按不住!
眼下一是怕吵到太医,二是嗓子方才都哭哑了,这个时候只有靠气势和眼神了……
旁的,四公子也不会表达。
刘妈心中轻叹。
到底,都是担心夫人这处。
担心的还有黎妈……
虽然几个管事妈妈里,黎妈一直是对夫人戒备最深的一个。
即便到了眼下,夫人为了二公子爵位的事都带着贺府上下入京了,但黎妈心底还是堤防着,爵位一日不下来,黎妈就怕夫人这处生出旁的心思来,届时措手不及。
所以黎妈心底一直不怎么向着夫人,即便眼下看来,二公子是被夫人给洗了脑了,但她需得保持清醒。毕竟,夫人怎么都不是二公子的亲生母亲,而且夫人同四公子是真的要好,否则,谁能轻易受得了四公子!
黎妈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也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思。府中的几个管事妈妈都向着夫人,黎妈觉得不可理喻……
屁股决定脑袋。
谁在这个位置上,谁就能将南平侯府照看好!
入京这种事,顺畅是因为同曲大人一道,谁同曲大人和护卫一道都顺畅,而不是因为夫人的缘故;夫人只是赶上巧合罢了。
这一路上老夫人不见闹腾,是心力交瘁;几位公子小姐不见闹腾,是因为有管事妈妈跟着的缘故。
同夫人的关系不大。
但今日真见到夫人昏倒在马车中,唤都唤不醒,黎妈起初还以为是做戏,特意做给京中还有娘家的人看的。旁的管事妈妈和公子小姐急得团团转,黎妈是真心实意劝二公子别担心。
她瞅着,夫人的身子骨可好得很。
最后想是方妈看出了她心思,轻描淡写补了句,“屋漏偏逢连夜雨,府中是再经不起夫人也病倒了。二公子袭爵之事,天子跟前还需有府中长辈开口,老夫人年迈,见了天颜怕是语无伦次,夫人病倒,天子跟前二公子的事就得暂缓……”
方妈是聪明人,也知晓点到为止。
方妈说完,黎妈心里跟着咯噔一声乱了起来!
夜长梦多,二公子袭爵的事一日悬而未决,一日就不能安心。
方妈方才是在敲打她。
夫人可不能在这时候病倒。
夫人的角色,府中谁也替代不了。
黎妈的脸色都是青的。
倒是傅长歌这处,目光虽然一直落在屋门处,但心底却始终在想一件事。
母亲昏倒,起初是在马场,上次是同五弟在一起的时候,这次是同他们几个一道……
好像,每次都是同他们一处?
傅毖泉嘴上没说着急,但李妈是最熟悉自家大小姐的人,从方才起,就不停左手大拇指挂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从小到大,大小姐有焦虑的事情就会这样。
李妈知晓大小姐是担心夫人。
傅毖泉是在担心母亲,但也知晓母亲昏倒,肯定是同家中接连发生的事情有关,就算母亲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再镇定,再沉稳,没事同他们闹腾,好像没事人似的,其实恐怕都压在心里。
早前没到京中,心里一直紧绷着,如同一根弦。
眼下到了京中,忽然见到自己的父母,之前积压在心底的,见到父母伤感的,统统都在这一刻控制不住,这根弦自然而然就断了……
傅毖泉心中轻叹,也微微拢起了眉头。
——如果到了京中,我这处无暇顾及府中之事,你是府中其他孩子的长姐,你能做什么?
——母亲这么厉害,三头六臂,无所不能,还有母亲都无暇顾及的事?
——有呀~,万一我身体不适,忽然病倒!
——……
傅毖泉想起就头疼。
要不是林大夫和卢太医都仔细看过,母亲确实是昏倒失去意识,她都要以为母亲是特意的……
但眼下就是母亲病倒了,祖母比她和几个弟弟妹妹还着急上火,她是侯府的长女,有些事只能她来照看。
母亲是特意的也好,歪打正着的也罢,赴京途中,她的确都想过,不至于慌乱起来就如无头的苍蝇乱窜着。
“先生们都安顿好了吗?”阮陶问起。
海南和紫米留在屋中侍奉,岚玳留在苑中同方妈一道照看。
阮陶这句是问岚玳的。
北上这一路,一直是岚玳在照顾府中几个孩子的学业,所以,顺带几位先生的沟通也都是岚玳在做。
岚玳应道,“还未曾,但贺妈早前分好了房间,眼下已经让府中的丫鬟先带先生们去休息了。”
雅石不在,岚玳就是阮陶身边的大丫鬟,眼下确实走不开。
“家中行李这些呢?”傅毖泉又问起。
岚玳应道,“阮赵在处置了,但未必有贺妈清楚。”
岚玳这么说,傅毖泉便明白了。
“我知晓了,我先去府中看看,这处有消息遣人来告诉我一声。”傅毖泉说完,又同李妈道,“李妈你同我一道。”
李妈和岚玳都愣愣应声,很快,又都反应过来,夫人昏倒,贺妈也忙得团团转,大小姐这处理事了。
虽然但是,李妈和岚玳都还有些懵,但见傅毖泉已经转身,李妈和岚玳都跟着福了福身,然后李妈跟着傅毖泉一道出了苑中,留下岚玳看着大小姐的背影,略微有些出神。
“大小姐……”李妈好似会意了什么,所以心里一面有些激动,但一面又有些忐忑,怕自己会意错了。
傅毖泉倒是沉稳,“李妈,让人去拿贺妈怎么分配苑落的图纸给我,再问问厨房晚饭备得如何了。”
“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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