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日……”
林大夫也吓一跳。
因为,这个眼神,这个声音,忽然之间就回到平日头夫人的模样上了,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林大夫倒还好,毕竟这一路同夫人一起北上,也差不多习惯了夫人这幅模样;而且,夫人一直都有喜欢突然转折的习惯,反而之前夫人的模样林大夫才是不习惯。
林大夫没想太多了。
但卢老太医不一样……
整个从南平侯夫人昏倒至刚才的一段时间,卢老太医对昏迷中的阮陶其实没有太多认知。
但陆公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多留意南平侯夫人,所以卢老太医不敢大意。
只是,卢老太医早前从未见过阮陶,见到阮陶之后,又一直都昏迷着,所以卢老太医之前对阮陶的判断,只能基于侍郎夫人这样知书达理的官宦人家夫人,要么就是侯府老夫人这样的,这样的……被先侯爷宠坏,很有些不拘一格性子的侯夫人……
反正总归,应当不出其左右。
尤其是方才见到侯夫人醒来,稍许木讷的模样,卢老太医觉得心中差不多有数了。但阮陶这一忽然开口,倒让卢老太医同林大夫一样,有些措手不及。
“两,两日……”
林大夫话音未落,阮陶的目光也朝卢老太医看去。
卢老太医赶紧拱手,“下官见过侯夫人。”
屋内只有贺妈和林大夫,那林大夫身边一身官服的年长老者就只能是替她诊治的太医院的太医。
“贺妈,扶我起来吧。”阮陶轻声。
贺妈连忙上前,“夫人才醒,不多躺会儿?”
贺妈担心。
“没事,躺够久了。”
两日了……
阮陶自己都没想到。
看来这次威力的确很大。
第一次同团子一处,团子亲她,她昏迷到中午喝粥时候;第二次在马场,团子同傅四四一起,她昏迷到黄昏前后;再后一次……
阮陶:“……”
阮陶心累,她竟然记不起来了。
一般她想不起来的只有两类事情:
1.不重要的
2.印象不够深刻的
也就是说,她已经觉得昏倒这种事情不重要了?
又或者是昏倒的次数太多,所以除了第一次和第二次昏倒,后面几次的印象都不足够深刻了?
这个不争的事实忽然让阮陶更心累了不少!
但总归,她上次和上上次昏倒的时间应该也不短,但她的确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夸张到一两日这种程度……
贺妈扶她坐起来的时候,她甚至都觉得如果没有贺妈在一旁,她自己几乎都没什么力气能支撑自己坐起来。
“夫人?”贺妈照顾她的时间太长,她身上的异样自然能察觉,贺妈实在有些担心。
“无碍。”阮陶轻描淡写带过,然后目光落在卢老太医身上。
“太医是?”阮陶这处刚问完,卢老太医就赶紧低头拱手,“回侯夫人,下官是太医院卢……”
卢老太医这处话音未落,就听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又被拉长的肚子“咕噜”声。
忽然间,整个内屋中的空气都凝滞了。
阮陶:“……”
卢老太医:“……”
贺妈林大夫:“……”
在所有人都出在尴尬和无措的时候,又有一声“咕噜”声响起,此消彼长,比早前那声还要绵长,还要响亮……
阮陶:Σ(°△°|||)
卢老太医:-_-||
贺妈:-_-||
林大夫:-_-||
阮陶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了早前那时候傅四四和郭大家的故事……
风水轮流转,也有可能是相处得时间长了,潜移默化里,几个孩子在悄悄模仿着她,她也在悄悄受着几个孩子的影响。
总归,这万分尴尬,谁都没有意料到的局面里,阮陶优雅,端庄,大方笑了笑。
贺妈头疼。
*
“慢些,才饿了这么久,怕身子受不住……”
阮母原本在一旁照看着,起初几次想说话提醒,但看着阮陶是真饿了也都将话咽了回去,只是在见老夫人“怂恿”阮陶喝到第三碗粥的时候,阮母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阮母也知晓老夫人是担心阮陶饿着,而且,从老夫人这两日的言行举止来看,是真心待阮陶这个儿媳的;阮母都在看在眼里,知晓老夫人是善意,也知晓老夫人是怕阮陶真的饿着。
虽然从幼时起,阮陶就不在她身边,但贺妈也好,太老夫人也好,都将阮陶照顾得极其仔细;每日用了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其实都有书信往来京中;每次她都会反复看许久。
阮陶脾胃不佳,平日里就用不下太多东西,并不是昏迷了这几日的缘故;阮母是怕她碍于老夫人的颜面,用不下也继续。
老夫人是好心,但好心未必能成好事。
她出面开口,阮陶能顺着台阶下。
只是阮母刚说完,阮陶顿了顿,抬眸看了阮母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侧热心的老夫人先开口了,“亲家母,不怕的,这人要一饿着呀,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就算要调养,也要吃饱了再调养,才能恢复得快!这丫头原本就够瘦了,这两日,小脸蛋都饿尖了,就她这点儿饭量怎么会受不了?”
老夫人说完,阮母愣了愣,还是礼貌陪着笑了笑。
一侧陪同的贺妈和方妈都有些头大。
虽然以前也想过,入京之后,老夫人同侍郎夫人肯定会有接触,两人的家世,待人处事的态度恐怕都大有不同,分歧是免不了的,也做好了心里的预期,但就算离得近,也都在京中,也各自有各自的住处,走动得勤,也未必会长时间在一处,就算有分歧,也是一时的,而且,还有夫人在。夫人在,这些事情都能圆滑过去。再者,老夫人在外人面前也一直不怎么爱说话,习惯了颔首微笑,让人探不出底。
但谁想到,夫人离京就昏倒了,侍郎夫人这几日都住在府中,同老夫人一样,都守在夫人这里,相处得时间自然而然就长了。
而且,更没想到,老夫人爱屋及乌,平日里不怎么同旁的世家夫人,或者官宦人家家眷说话唠嗑的,但因为侍郎夫人是夫人的母亲,老夫人心中自带亲切,巴不得把早前没处说的话都在侍郎夫人跟前一股脑说了。
虽然方妈虽然也会劝,但方妈的劝哪里有夫人好使?
再加上侍郎夫人还在一侧,方妈更不好当着侍郎夫人的面开口,拂了老夫人的颜面。
老夫人刚才连“这丫头”这样的字眼都用上了,是真待夫人亲厚,侍郎夫人也不好说什么,除了陪着笑笑,还真的不好做旁的。
阮陶方才醒来不久,先前一直是林大夫和卢老太医在跟前。
后来那几声肚子咕噜声,直接中断了诊治,先解决肚子饿的问题。
阮陶也没多想。
老夫人的食量一惯大,就算是听到傅伯筠过世的消息,老夫人吃不下东西,却也比旁人要吃得多;傅四四和团子早前还背诵过老夫人的食谱,老夫人是基于自己的实际情况出发,觉得她会饿。
的确,在老夫人眼里,病了这么久,没怎么吃东西,三碗粥还不够塞牙缝,所以老夫人着急。
贺妈早前就提过,原主的食量不大;她之前胃不怎么好,也吃不下太多东西;但比起原主来,她还是“更胜一筹”。
所以,北上这一路,老夫人对她的饭量还是有数的……
在老夫人眼里,京中的这几个碗,几碗都算不上一碗。
阮陶忽然意识到这里有问题了。
这里是“亲妈”和老夫人之间的“权威较量”……
因为站在每个人的立场,自己都是对的。
阮陶也忽然意识到,今日只是开端,这几碗粥只是前菜,她早前昏迷加速了开端和进程,提前将一些潜在水面之下的问题暴露了出来。
老夫人和母亲的出生不同,所以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和观念不同。
不同的观念早就的行为不同,带来的结果一定会肉眼可见的不同。
三观不同的人很难和平相处,除非其中至少有一人“君子和而不同”。
阮陶看了看手中的这碗粥。
同样是一碗粥……
也同样是昏倒之后,醒来喝的粥,这粥喝起来的复杂程度,就要远超当时贺妈给她喝粥时候的场景。
贺妈只是做“背景介绍”,喝,或者不喝,在她;现在老夫人和母亲已经做完各自的“观点称述”了,要怎么选,在她……https://m.tj268.com
指尖还捏着调羹,阮陶迟疑了。
这粥喝着喝着,忽然变成烫手的山芋了。
好像原本存在于婆媳关系之间的东西,随着傅伯筠的突然过世,诡异得转移到了她这里,成为了老夫人和母亲之间的东西,她,好像承担了傅伯筠角色应该承担的东西……
阮陶手抖了抖。
这个念头让她整个人有些不好……
虽然目光看似是落在手中的调羹上的,实则余光放在阮母和老夫人身上,果然,阮母和老夫人都在人认认真真看着她,以及她手中的调羹……
好家伙!
这事儿忽然变得有些不好办。
她怎么做,都有一个人会觉得自己的关心付出,并没有得到认可……
尤其是,在两个人看来,自己的判断和立场都是正确的。
的确,中途的变故是出在她这里。
从原主换成了她,当然会有不同。
这个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暂时逃离眼下的氛围,避开需要直接做出的选择和冲突。
譬如,阮陶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汤匙。
阮母眼中露出欣慰笑意。
老夫人微讶,还没来得及出声,阮陶就捂着心口,有些有气无力开口,“哎,不知道是不是在屋中待久了,总觉得喘气有些费劲,又不像全然喘不过气,就是时不时一口气提不上来……”
阮陶言罢,老夫人和阮母都愣了一瞬,然后忽然都反应过来,早前卢老太医就遣散了屋中留下的人,每次就留一人,并着一个照顾的丫鬟婆子,说要透气。
果真是躺了几日,也有些不通气。
果然,话题一转移,顿时就没有人再关心之前的那碗粥了。
那碗粥也自然而然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方妈连忙去开窗,贺妈也唤了岚玳和紫米来,将屏风稍稍挪开,让风过进来。
“可有好些?”阮母问起。
阮陶颔首,“要好些。”
对方习惯的说话方式,就是最容易让对方觉得舒服的说话方式,阮陶依葫芦画瓢。
阮母这才点头,“还是在屋中待太久了,稍后出去透透气能更好些。只是眼下身子虚,不要走远,就在苑中走走,不舒服就停下来。”
阮陶认真聆听教诲。
“亲家母说的是,这几日,府中什么事儿都先别管了,毖泉在照看,还有贺妈帮衬,你要好好休养身子。”
这件事上,老夫人和阮母倒是空前统一。
气氛重新回到团结,和平,亲切,友好中,阮陶也听话点头,“我听母亲的,再坐会儿就出去走走。”
两个母亲,谁都不得罪……
两个母亲都满意点头。
贺妈和方妈都替她捏了一把汗,但好在是夫人,旁的事夫人都能拿捏得住,老夫人和侍郎夫人这处应当也不例外。
阮陶倒是留意到了方才老夫人库中那句“毖泉”在照看。
难怪了!
傅毖泉在照看府中的事,初到京中,大小事宜一大堆,老夫人又是管不明白的,傅毖泉一定忙得晕头转向,没有心思顾忌到她这里。
忙是好事。
早晚要学的事,眼下正好天时地利人和。
只要没有太大的绊子,傅毖泉应当都能应对得来;至少贺妈还在这里,说明还没到需要贺妈在一旁转的程度……
但“太大的绊子”,阮陶忽然想起早前抛在脑后的许二夫妇。
她虽然昏倒了,但没理由“许二”夫妇就要很讲“武德”,等她醒来再来府中“滋事”……
“平安侯夫妇来过吗?”阮陶问起。
不问还好,阮陶这一问,一屋子的人都表情各异,但又各自带着不同程度的嫌弃。
阮陶:“……”
阮陶约莫猜到了几分。
提起平安侯夫妇,老夫人和阮母都不怎么想开口。
贺妈是阮陶身边的管事妈妈,同方妈相比,贺妈开口合适些,贺妈俯身,轻声道,“平安侯夫妇还在府中住着呢……”
阮陶:“……”
阮陶错愕看向贺妈。
贺妈继续道,“当日就双双昏倒,住下了……”
阮陶:“……”
阮陶终于理解为什么老夫人和阮母都会把晦气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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