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懿所在的校场,地处扶余城正中,这样的地段放在凌源城,不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也得是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可放在扶余城,却只剩下了忙忙碌碌的身影和门可罗雀的几家商铺。
排队等粮的人们,盼粮救济的急迫心情溢于言表,但他们还是和周围的好友微笑聊天,这样的举动,维护了他们最后一丝尊严,也保住了赤松郡最后一丝体面。
不过,此时的刘懿,却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去感叹这些,他瞧见荀庾方才的细微动作,原本疑惑的神情骤然冷漠,心中暗叹一句‘此人心机深沉’,便寒声言道,“哼!故作镇定,这位荀大人,视本令如无物么?”
“这家伙,明明已经知道我等来到,居然还装作若无其事,可恶!实在可恶!”乔妙卿小嘴一撇,也有些不开心,用胳膊肘怼了怼刘懿,问道,“要不要去把他逮过来?”
“不必,来了便来了,反正走也走不掉,去的也留不住!”
刘懿索性就近坐在一块石头上,三人就这样耐心地等着。
做了贼总会心虚,荀庾这辈子可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他就做了这么一件有违天伦、人伦、臣伦的事儿。
此刻,荀庾虽然故作淡定,心中早已万马奔腾。
从对方气势汹汹的赶来,荀庾便知事恐泄露,刘懿既有五郡平田之职,这事儿注定是无法私了,可幸的是,刘懿仅有五郡平田之职,郡一级行政长官的任免之权,有时候连薄州牧苏冉都无法决策,他刘懿更管不着了。
这一点,成为此刻荀庾心中最大的底气。
只要我装傻充愣,你刘懿便无可奈何!
“荀庾深谙官场之道,这一手拖刀计耍得精彩绝伦呐!我与之相比,自愧不如。”
刘懿坐而叹道,“不管本令动怒与否,现在只要主动寻他,算输一半,他大可以占据主动,来一个死不认账。但若不找,荀庾发完粮,怕是连看都不会看我等,就会带人径直返回郡守府喽!”
王大力好奇问道,“大人,我们有证据在手,为何不能主动上访?”
刘懿无奈微笑,“证据?你是说我的舅舅是人证?”
王大力恍然大悟。
试问,一个还未及冠的毛头小子,领了一个没有多少实权的五郡平田令,然后在北上的途中,让自己的舅舅来指认素有贤名的赤松郡郡守,这样的桥段,谁会信?即使信了,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想明白个中缘由,王大力这糙汉子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刘懿见乔妙卿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笑道,“哈哈!妙卿、王大哥,你们两位细思,我为五郡平田令,若凑前攀谈,也只能谈些平田之事,若论其他,人家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将我等拒之千里。可人家主动上门来寻我,要谈什么、想谈什么,自然是我说了算。说得直白一些,无非就是敌我的攻守转换问题。”
刘懿眯起眼睛,注视着荀庾,“爹说过,你去求人办事,和人家来帮你办事儿,是不同的。”
王大力一边挠头,一边不自然地扭动着虎躯,对刘懿哈哈笑道,“以后俺还是多动手,动脑这种事儿,还是大人来吧!”
“呸!狗屁逻辑。刘懿,我看你这是读书读傻了。”乔妙卿俏皮地用指头怼了怼刘懿的脑袋,露出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道,“要大爷我说,人间的事儿,一剑即可,哪来那么多啰嗦!”
“来来来!你去把天下所有恶人的头都提来,给我看看。”刘懿揉了揉脑袋,反唇相讥,“丫头不大,尿还不少!”
王大力嘴鼓得老严,头憋的通红,想要笑却不敢笑,生怕热闹了这位素来跋扈的小娇娘,引火烧身。
酉时即到,余晖甫至,大多数扶余城已经领到了粮食,心满意足的离开,未领粮食的百姓稀稀拉拉,仍在排队,许多忙活了一整天的郡兵,已经开始坐在一旁小憩,荀庾正带着身强力壮的郡兵,搬发着最后几袋粟米。
从始至终,荀庾的眼睛,都没有再瞟过刘懿这边一下。
乔妙卿的杏目流波和王大力的牛眼铜铃,倒是一刻都没有离开校场,眼见粟米袋即将搬空,两人望眼欲穿,大眼瞪小眼。
刘懿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时而沉思,时而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他倒想看看,粟米搬空以后,他荀庾该怎么为自己的到来,画上一个句号。
忽然,校场之上,人声大作,众人纷纷呼喊:大人晕倒啦!大人晕倒啦!快来人呐!
随后,官兵和百姓蜂拥似的围了上去,人潮将荀庾围起,也不知是谁,抬起荀庾便上了马车,马夫手起鞭落,马车蹿了出去,一溜烟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在校场诸兵诸民连背带扶,将荀庾置办上一辆破旧马车后,一些郡兵簇拥着马车离去,留下的一些郡兵,继续为百姓发放剩余粮食。
荀庾巧借劳累过度晕倒,继而逃遁,这一手精妙无比的拿捏,耍得王大力和乔妙卿目瞪口呆,俩人惊荀庾为天人!
王大力叹道,“妈呀!看到荀庾耍这一手,俺这天灵盖都精神了!”
乔妙卿有些低迷,嘟着嘴道,“懿哥,咱们是不是白等了一下午?”
“哈哈哈!是不是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回,一直表情严肃的刘懿,倒是爽口地笑了起来,他轻轻点了点乔妙卿的额头,笑道,“看到没,人家荀大人因为操劳过甚,晕倒了呢。这回,你想去找人家,人家还不给你机会了呢!”
王大力和乔妙卿坐在刘懿左右,同时撅起了嘴。
刘懿起身拍了拍屁股,一左一右提起了王、乔二人,“走吧!坐了一下午,也该干活了!”
两人莫名其妙。
刘懿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对两人说道,“荀大人既然有病,我们自然要上门给他看病啦!”
乔妙卿双瞳炯亮,对留意到,“懿哥,你是说,登门拜访?”
刘懿轻轻点了点头,“对!”
王大力立刻拒绝,“大人,并不是末将贪生怕死,末将以为,还是不去为好?”
刘懿淡笑道,“我知王大哥心中所想,郡守府是荀庾的老巢,能在郡守府里的,都是荀庾的亲信,王大哥害怕咱们三人前往,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对么?”
王大力深以为然,狠狠地点了点头。
刘懿摆了摆手,笑道,“放心吧王大哥,荀庾是个深藏不漏的精明人,他才不会傻到做这种往自家门前泼脏水的事儿呢。试想,表面上,我平田军只有我等三人进城,其实暗中有十余位斥虎兄弟护卫,如果我三人在赤松郡郡守府遭遇了不测,斥虎帮的兄弟一定会把消息传回城外的平田军,到时候,大军开进郡守府,我三人的尸体还未凉透,荀庾擅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岂不是被我等落下石锤了?”
王大力和乔妙卿低头深思,最后皆认同了刘懿的看法。
不过,小娇娘还是关心地问道,“懿哥,对于我三人,郡守府仿佛虎穴龙潭,倘若此行真有危险,以我二人的能力,恐怕,无法护你周全。”
刘懿闻言,不禁朗声大笑,豪爽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我辈风骨也,如果死我一人,能让天下间少一位恶吏,值!”www.tj268.com
王大力和乔妙卿听闻此话,虽然是两种心情,但都决然道,“愿与大人/懿哥同生死!”
三人一路无话,在斥虎帮暗中帮助下,开始小心翼翼地跟踪马车。
......
借病回府后便打算闭门谢客不出的荀庾,正沾沾自喜在自己的神之操作里,他悠哉悠哉地单手拍着自己的大腿,嘲讽刘懿道,“没点脑子就想混迹官场,刘懿呀刘懿,要不是你有个好爹,本郡守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哼!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嘲讽过后,荀庾便不再关心这件事,反而将心思用在了施展抱负上,如今,大河已开,百废待兴,他荀庾要励精图治,要把赤松郡打造成塞上江南,要带领赤松郡百姓开创新的、更好的生活。
三年,本郡守只需要三年,三年之后,赤松郡坐拥千顷良田,到那时,满园桃李开尽,青青草色竟与春齐,谁还敢说他颍川荀氏一族家道中落?谁又能说他荀庾仅仅只是个能吏?
想到此,荀庾眉宇间陡生出万丈豪情,他情难自控,抚掌道,“以人间正道,复兴家族荣光,指日可待了!”
荀庾深深陷入自己的死循环里,他甚至忘记了‘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个浅显的道理,是谁带这谁一路北上天池开大河,全被他抛在脑后了。
不过,荀庾心中得意和幻想,很快便消失殆尽,这位执政数十年的封疆大吏万万没想到,刘懿居然跟了上来,这三个人一开始还有所收敛,到最后,索性光明正大起来。
马车之上,荀庾在听到亲信郡卫长吕戈低声禀报后,很快定计,他不易察觉的动了动脑袋,吕戈立即附耳上前听令,只听荀庾半张着嘴,小声说道,“备三百刀斧手于郡守府,听我手势,摔杯为号,杯起则入,这几人,格杀勿论。”
吕戈沉闷领命,离开车队,寻小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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