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回府,带着司礼监精挑细选的宫人,为慕府准备大婚事宜。
皇后母家,学士大婚,皇家喜事,皇后回去主持,上上下下这般重视,果真让人不禁感慨,皇家大事,不容半许懈怠。慕玘不喜应酬,每日只叫言欢婉儿,按着自己的意思分牌分队,按时作视,拨出来的司礼太监和宫人无事也不会轻易打扰皇后.
慕府一改往日萧条颓败气息,曾经辉煌气度渐渐回来。
慕府上下同心同德,皇后带回家中的内侍黄门无不尽心,慕府原来的侍从大多随着慕家败落被遣散,如今随着慕府重新招徕人手,之前的许多人竟然主动回到慕家。
慕家对待下人向来宽容。
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做活的人愿意投奔慕家。
慕玘瞧着自家府邸似由恢复往昔的模样,也不敢十分张扬,只是按着皇家的规矩,和作为臣子的准则,一事一物尽力严谨。
皇后回府为慕学士准备大婚,朝廷内外各家重新来巴结。
自有之前拜于丞相之下的幕僚,或有来看热闹的新贵。
慕轩皱眉,所幸妹妹回家,借着家中有事,将一干人等拒在门外,省了他许多往来。
只是有些人还是要接待的,比如不请自来的六王魏玄风。慕玘也只当他无事可做,来看看京都的闲事。
不过六王进出宫殿方便,一来二去的,竟也帮了她不少。
魏安辰批阅完今日的奏章已是黄昏。
晚风萧瑟,一场大雨却在傍晚骤停,热气又回来扑腾,叫嚷了一天的蝉也忽地安静下来。
今夜无风无月,阖宫安稳,鸳鸯宫并无烛光照耀,只有寥寥几个宫人守着宫殿,格外安静寂寥。
“皇上,夜深了。”
小夏子看着不停写着又一直揉碎扔开的宣纸已经一大堆,想要叫皇上歇息,然后叫宫人进来默默打扫。
“皇上,今夜?”他小心翼翼问着,生怕引得君王抬眸注目。
“如常。”魏安辰放下笔墨坐着。https://m.tj268.com
“回皇上,本该是,娘娘。”
“去吧。”
冷漠语气不容再问,小夏子松口气快速吩咐着宫人收拾,魏安辰心中烦闷,还是起身沐浴休息。
然后他只带了小夏子一人,趁着夜色,走进了鸳鸯宫。
这段时间,皇帝只在鸳鸯宫过夜。
夜晚降了雨滴,淅淅沥沥,叫人安稳,也叫人烦躁。
宫外天色亦如此,慕府因为一片片被装饰起来的红色多了一层氤氲,慕家院内落叶如秋,慕玘立在合欢下,看着早就被打掉了的合欢花,一夜静立,无人劝得。
她在为今日哥哥的一句话思索:“篁朝单于和王爷,来了长秋城。”
他在两月前离开之后,又出现了。
她心内酸涩,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情意,不知道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一种情意。
“子川,你现在是否安好。”
她知道出宫以后也许不日就会再次见到他,在宫中,她可以以皇后的身份与他对话,如今若遇到,应该怎样去面对?
七月流火,秋天慢慢到来,宫外稻谷丰收,其乐融融。
皇帝事物繁忙,没进后宫。各宫猜测,却也不敢主动去见皇上。
最近祁江河水决堤,皇家拨出去的公款没有用到应用的地方,又牵连到曾经谋反的事,皇帝整日愁眉不展,没人敢擅自叨扰。
“皇上,沈将军来了。”
小夏子看着自家主子不肯休息,已经好几日不眠不休,不曾进食,十分担忧,想着沈将军来了,最起码皇上会放心些。
魏安辰带着倦怠,听到来人稍稍松了眉头:“请他进来。”
沈则走进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皇帝,再看放在桌上的安神茶,无奈开口:“就算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魏安辰放下笔墨,抬头看他。“政事繁忙。”
“你放了皇后出宫一个月?”
魏安辰怔怔:“慕轩大婚,她回去准备。”
“贤妃出宫,你批准了,她自己要出宫这样久,你也批准了。”沈则轻轻一笑,“铁面太子,如今做了皇帝,我可不认为你会改变。”
沈则记得当年酒宴,先帝在酒席上刻意要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慕玘推推搡搡不肯靠近,总是扯着不甘愿的笑容。
她总是第一个离开,宁愿在皇宫转悠也不愿这样热闹的场景,而魏安辰永远都是在她离开后不久,默默的跟着她,看她走来走去自由自在的玩耍。
当时的太子,已是这般模样了。
魏安辰皱眉,终于拿起安神汤,端起来抿嘴喝了一口。
“皇后与你,怕是一样的人。”沈则看到他如此,只不愿说破。
魏安辰直直看他,“这六年,我被父皇囚禁在东宫,等我登基再看到她时,一切都变了。”
沈则轻声道:“她在你身边就好。”
魏安辰无奈。曾经父皇母后暗战,母后欲将玄风推上皇位,父皇为了社稷将自己囚禁在东宫,养精蓄锐,不听宫外事,一个人孤独成长了六年,也终于长成了父皇所希冀的帝王。
沈则见魏安辰沉默,想到一事,便开口道:“我一直听闻篁朝君主是个不受羁绊的人,他已经到了长秋城,说明日要拜访慕家。”
魏安辰听此,再次转冷:“他来这样早?”
祁山内部不稳,有一个血滴子的班子,名为“血凤”,因利做事,不分好坏,利益足够,就会办事。
“静王不可能一夜谋反,而‘血凤’的分布,篁朝也有一部分。”
见魏安辰神色紧绷,知晓这件事他早已了然,怕也正有些思虑,想了想,还是打算开口:“不过是因为慕家婚礼罢了。”
沈则心中有些恍惚,之前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将此事说出来,(2018-7-9)可毕竟他们和慕轩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慕家沉浮变化,慕轩如此改变,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魏安辰:“我只随意想想。”
难道他认为慕家真的和谋反有关?
沈则不好多说。“阿辰。”
偶然一句曾经的称呼,也是想他们之间不要生了太多猜疑。
魏安辰轻叹。
他甚至不知如何查起,慕家是皇后的母家,与皇家关联最紧密,在过去的事情中,慕家并不是主谋。
即便种种迹象表明,慕轩早就不是曾经的温婉书生。
而且这几年他所听到的,却是与朝廷相反的,甚至是谋逆。
沈则摇头:“慕相你可以不信,慕家你也可以猜测。但现在慕家一无所有。慕轩是学士,她是你的皇后。”他看着魏安辰的茫然,不由叹气,“还有六王,你信他会谋反?”
魏安辰看着沈则,如今,也只有他最知晓许多内幕。
查逆王的案子查到了玄风身上,他竟有些看不透了。
但,玄风是最无意朝堂的人啊,若不是被自己召回来,怕是要在江湖安家。
“但是母后......”太后从来偏心小儿,当年所做之事无非是偏心导致,人尽皆知。
“六王与你,都是太后的孩子。”沈则摇头:“我既答应了父亲要助你稳固江山,我就劝你,君王该有自己的决断。”
“朕明白。”魏安辰换回称呼。
沈则满不在乎:“不要让阿轩伤了心,也别叫皇后太不好过。”
“阿轩,毕竟是从小的兄弟。”
“那她呢?”见他刻意躲开说玘儿,沈则不免有些慌乱。“你要好好待她。”
魏安辰眉头依蹙:“帝后何来好不好过。”
“玘儿生过一场大病,又从马车上摔下来过,病好以后便是这个性子。”
“玘儿?”
见沈则不经意间这样唤她,虽知晓他们之间的知己关系,魏安辰也不由挑眉。
沈则反应过来,噗嗤一笑:“我竟忘了,是皇后。阿辰,这样一个女子,应当被好生相待。”
“我知道你跟她关系匪浅,但在宫里,也好生收敛些。”
沈则微笑看他,“作为知己,我自然希望她舒心。”
魏安辰思虑一会,“我答应你。”
对着别人向她产生的深情厚谊,他知晓并没有什么,却还是不舒心。
因为任何人的善意,都能得到回应。
唯独,是他。
他也害怕若是对别人的善意表示不悦,她察觉到了,只会越发觉得自己不好相处,却将他推得更远。
沈则不好再多问,只好再聊几句便离开了。
慕家门庭若市,内里倒也安安静静。
婉儿走进院子,看着正忙着检查婚宴名单的慕玘,“小姐,有贵客来了。”
慕玘不抬头,正确定好最后一家,才收起抬眸:“是谁?”
“是......单于。”
慕玘微怔,“子安哥哥?”她不由得心下一紧.
子安哥哥都来了,那么他呢。
她虽早就不知如何面对他,可是多年不见,还是想知道他安好。
婉儿看着小姐的神情,不由害怕:“少爷不在家,要不要拒绝?”
慕玘摆手:“自然要接见的。”
婉儿却见着小姐难得的期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跟着去了。
洛子安白衣而来,他面上的笑容永远如和煦春风,让人温暖。
他身后的人缓缓而来,从开合的门缝中照进来的光亮使他面容显得陌生,再走近,便一如当年。
洛子安看着两人神色变化,笑容更甚,“玘玘。”
他启口温柔,故人重逢,实在不必太过束缚。
“子安哥哥。”慕玘温和的回他一个笑容,再恍若才看到时,“子川。”
洛子安的年岁长了洛子川和慕玘三四岁,慕玘和子川年纪相差一二,所以慕玘的称呼从来如此,算是亲昵。
洛子川这才看清慕玘的神色,还是和以前一样淡淡的,但是因为是旧识,他知晓慕玘是一个很依赖人的女子。
虽有自己的心思,但不过是个娇小女子。
她以往,都是不谙世事的,自然娇小可爱。
只是肩负太多心事,因此才掩饰住了自己许多神色,才是外人口中的端庄淡然。
他上前走在她身旁,稳步走进,唏嘘不已,三年未见,慕府早已不同往昔。各种摆设虽然还在,但是下人来去显得空旷,“竟这样空。”
“皇家宽容而已。”慕玘不甚在意。
洛子安看向她,知道她心底的苦楚,也不再多说。“数月未见,你怎么又清瘦了。”
婉儿一瞥:“公子不必担心,小姐现在是皇后,怎的会难过呢?”婉儿是慕玘身边的贴身婢女,自小一起长大,说话做事自然不被约束些,慕玘是喜欢自由的人,自然没有多加管束。
“婉儿,给单于倒茶。”慕玘看着婉儿的样子,再看看脸色微微泛红的子安,她早就知晓子安对婉儿的心思,只是婉儿一直觉得自己身份地位,从来不肯正视自己的情感,也不敢接受子安。
慕玘心生决定,让婉儿和言欢成为慕家女儿,只是现在还不算安稳,只能微微一笑,示意婉儿不能没有礼数,洛子安是部落的单于,受享的尊荣,该与魏安辰无异。
婉儿听闻,听话的离去了,慕玘看着婉儿,无奈却又是宠溺的。
洛子安看在眼里,笑道:“这妮子还是这样性格,在宫里也这样叫你?”
“在外人面前,她懂得分寸的。”慕玘淡笑,对于婉儿,她最大的歉疚就是无法给她自由安稳,让她放心的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子安哥哥,你放心,我不能做到的,一定要成全你们。”
“婉儿若在长秋城,与跟着我在宫中受苦又有何异,我只希望她能够幸福自在些罢了。”
洛子安着她眉间皱着,自从重逢,看到的她在每一个场合,这样的皱眉是永远没有散去。
“你这样为别人筹谋,别累着了自己。”
说完不由得看向坐定以后一直沉默的弟弟,“子川,怎么不说话?”
他知道慕家有宫中细作,虽是慕玘带进宫的婉儿和言欢一直近身照顾,但皇后的尊位,毕竟是要和宫廷联合的。
他纵然知晓子川一直想和慕玘说话,但为了安稳,还是不要他随意开口。
他知道魏安辰一直在暗中查访慕家和各部落的关系,所以肯定也知道自己和慕家牵连。
为了自己和慕家,这样的感情,是一定不能让皇帝知晓的。
慕玘怔住,子安哥哥,终究是要他开口。
她是在皇上面前求了情。
若是慕家还需娶一个身份高贵的女子——祁山灵女萧郦,并多次书信至祁山,请求祁山掌门向皇上请旨与祁国的联姻务必是非皇家人士。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此期间,洛家也封封书信寄到祁山。
慕家是皇家一直以来最为信任的家族,一般出使别地,国家联姻的事都是慕家准备,虽然祁山从没将灵女嫁至慕家,但慕家在这期间所起的作用是无可忽视的。慕家固然是衷心待主,但并不意味着不可以有依靠的势力。
慕家虽然被皇家打击,但是势力未断,自然是还有说话的余地的。慕玘在祁山掌门还未上任之时已经和他交好,书信往来从未断过。
只是洛家此举,怕是会引得皇帝注目。
“子川,是不是你。”
慕玘蓦然开口询问。
子川温和不语。
自然是他。
他知晓慕玘书信的目的。
一是极力促成慕轩和萧郦的姻缘,二是利用周氏在江湖的地位,查清当年旧事。
毕竟慕玘的母亲,姓周。
“我没有办法,把哥哥推向深渊,因此才利用和周郎的情分。”
慕家和周氏联姻,在当年就引起了十分关注,慕相和周氏长女喜结连理,本就是因为一桩皇室丑闻,先皇为了掩盖,因此才极力促成婚姻。
慕玘从前只晓得父母是天造地设的姻缘,后来从家人口中也知晓这段姻缘来自于皇帝。
其他的一切,都懵懵懂懂,完全不知。
直到,静王谋反,自己家被卷入其中,他开始着手一些事情,有些头绪,才渐渐叫她知晓些许。
只是,一切才刚开始,还说不得许多。
慕玘与周朗的情谊,和兄长是一样的。
虽然是表兄,但她自小受到许多照顾,互相信任,互相关怀。
可是她不得已,不得已,如此作为。
洛子川微笑安慰她:“这世间很多事情,是不得已的,周朗他一定懂得,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不会帮你。”
慕玘知道周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不认为对的事情,就算锋利的刀逼在他的脖颈,他都不会屈服。
便笑着:“这个我知道。子安哥哥,别说这些了,你,有王妃了吗?”作为部落单于,继位之后的大事,便是封妃。每个部落的情况,和长秋城的宫里,也是一样的。
此时婉儿走近来,听到她此话,眼角一飞,又看向子安,突然羞涩,退到身后,低头再不言语。
洛子安见此,不免轻笑出来。
洛子安定定看着,“妻子自是心爱之人。”
慕玘有些恍惚,似乎很多年以前,有人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当时并不知这句话的情意绵长。
当时不懂,现在,也不能懂得。
想至此,慕玘心下黯然,这一生终归是辜负了子川的。
慕玘无来由的想躲避子安侧的,那道目光:“娶得心爱之人做你的王妃,是幸福的。”
洛子川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对她说娶她的时候,她笑着点头。
她依旧真诚笑着,“我希望你们都比我自由快乐。”
她心里的无奈,永远化作轻柔的微笑,作为落魄家族的长女,她只要安稳做好皇后,不敢再希冀任何快乐。
“你已经,不愿意了吗?”洛子川心下难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失去,可是他原本就是没有得到过的。
慕玘不敢多说:“子川,为何不让自己幸福些?”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跟我走吗?”
慕玘看着他的眼睛,一时不敢躲闪,也不敢直直对望:“去哪里?”
“玘玘最爱不过写意人生。”
洛子川轻声说出她心底向往。
写意自在的人生,有时候慕玘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人家,明明是丞相的女儿,却向往自由的生活。
做温柔听话的女子,从来不是她要的生活。
却没有办法逃脱。
见慕玘怔怔,他到底心疼,洛子川微叹:“既不是你要的生活,也罢了。”
慕玘心下感动,知晓他的意思。
他从来都是最明白自己的人。
知晓她一切不得已,也尊重一切,便轻轻点头:“你也是。”
子川无奈。
都是一样向往自由自在,却最最无法自由自在的人。
一阵无语,言欢进来送上新沏的茶。
慕玘不喜品茶,拿起给子川,手臂扬起,子川看到她的手上戴着蓝田玉镯,心下欢喜。
“玘玘。”他不由得开口,神色温和。
她不爱喝茶,但还是会为自己沏上一壶的。
“恩?”慕玘定定坐下,看着他的眼睛。
洛子川道,“玉镯很美。”抿一口茶,茶味清香。
“我也觉得。”
“这样好的镯子,你正相配。”洛子川恢复心神,继续笑道。
“方不辜负这镯子原来的主人。”
慕玘接话自然,让洛子川有微微怔住,却也明白她心底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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