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顽童,不,现在是谢不为。谢不为的眼睛重重的闭了闭,终于生出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缓缓抬起头来。
“沁萱。”
司命的步子僵在了原地。
来的路上她走得急,却在路上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尽管有些暗哑,她还是看了一眼,那人自在不远处的云头,和众仙僚打招呼。本来她不必多看,但偏偏就是恰好的,那人转过了身,和身后的仙僚打了招呼。那匆匆一眼,司命就觉得眼熟。
但理智如她,她心里此刻最挂念的还是阿音。
她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
历劫失败以后,师父大司命一直劝她遗忘。短短一轮回不过几十来年,何况她在人间呆的二十余年不过是天上的二十天罢了。她的一辈子还很长,不能就这样毁了。
“师父。都说凡人重情重义,为何这样冷血?”
“徒弟,你随为师看了那么多年的命格。有些人就是天注定要这样的。”
“都说这种事情乃是因缘相报。为何偏偏是我?”
大司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书案上的命格。
谢不为。四方城谢家二房嫡子,五行属木……十二岁家道中落,十八岁名落孙山同年娶妻,二十四岁拜入天玄宗门下。不出二十年,必得正果……
大司命将她锁在了文昌宫。
“那人与你本无缘,倘若不是为师一念之差,算错了命格,也不至于如此。”大司命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时日无多。徒弟。你须得快快成长。”
紫霄笔,驾驭此笔者,须得拥有不凡的修为以及通天之力。通天之力说得简单,唯有七大圣人可以熟练运用。其余之人若想询问天道,先得有此天赋,再一一修炼。但想要人笔合一,得笔仙相助,却还要更大的磨练。
文昌宫的檀香十年如一日一样袅袅婷婷溢散开来,给宁静披上一层飘渺的外纱。那一年,她出手碰了殿中央的水晶球,紫水球光华大盛。自此,她步入了自己曾经梦想却又如履薄冰的一生。
自从道祖座下的第一支笔踪迹消匿在六界之中后,紫霄笔就越来越不灵验。大司命辛劳工作三万年年,终于遭到了灵笔的反噬,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文昌宫飘渺宁静的外纱下,是风云暗涌的紧张和沉重。
“陛下,文昌星异动三日不止。恐有灾祸,我等三人卜算三日,发现祸源直指文昌宫。微臣请命,请少司命先入轮回消灾消难,再行册封大礼。”
若非大过大错,神仙从不下界。缘机仙子联合众神上书,大司命在凌霄宝殿上咳声不止,完全无法辩驳,只得点头。
“师父,您放心,无非是下界一番就是了。等徒弟碰到机缘了,自然就回来了。师父,沁萱绝对不会丢您的脸。您安心养伤。”
她没想到,天界短短二十五天,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找到了谢不为的命格,上面却写他已经死在了天玄宗的内变之中。卷轴在文昌宫的地上砸得很响,她终于选择释怀。仇恨和委屈,都只能消匿在六界之中……
也许他已入轮回,但做人也好做物也罢,在她的心里,都比不上自己的师父重要。大司命油尽灯枯,司命之位空虚,虎视眈眈者众多,她必须保住自己的位置,保住师父的颜面。
紫霄笔,只认有缘之人,她是唯一一位最合适的继承者。但她自那一劫之后,明显感受到紫霄笔在她手下的威力大不如前。
“沁萱,是为师算错了……”大司命强忍着咳嗽,一口血呕在了空白的卷轴之上,血艳艳的梅,刺痛了少司命的心。
此后,她如履薄冰。
缘机说她一祸未化,必有祸殃要化解。她从此非召不出文昌宫,文昌星庇护文昌宫,她可以逃避不少灾祸。大概是真如此,她笔下的命格从未出错。但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她的灾祸从来不是别的,都只是眼前这位谢不为而已。
别之日,他冰冷的手抱着她,痛处的暖意不停的在流失。他身上那枚玉佩,也比他的手有温度。
“对不起。”
她的灵魂看着他一捧又一捧的黄土为她铺起一座坟,只能听见他不停地说着这三个字。但他却始终没留一滴眼泪,简陋的木牌上什么也没有写。他怕别人看见。
但她想写,哪怕她什么也碰不到。
她想写的是,谢无蕴之墓。谢不为之子。
仙界要将她的魂魄召回了,她一眼都不敢闭。但转瞬一片黑暗就从文昌宫中醒来了。
大司命早就看到了凡界所发生的一切,刻意在窗边等着她醒来,沉重地叹息:“沁萱啊……”
她捂着再也没有起伏的肚子,一串串眼泪流了下来。谢无蕴,她本来希望他可以不像他爹爹一样被埋没在平凡市井之中。但他却还是被埋没了,埋没在了厚重黄土之下,连一点白骨都没有留下。这个孩子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也从未来过她的心里一样。
再相见,他已经不是少年,而她还是那个样子。他似乎早就释怀,而她和她的容颜一样,永远停留在那一年里了。
“谢不为。”司命浑身不住的颤抖,那些恨意和埋怨不解终于又重新侵占了她的心,“你怎么没死?!你怎么还没死?!你没死,我死去的孩儿一个人在冥府该有多孤单啊!”
“什么?”谢不为苍老的脸一下僵硬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沁萱,什么孩儿?”
司命潸然泪下之后更没有了力气,她一句话也说不出,依靠着奷婳,勉强地撑住自己单薄的身躯。
“难、难道……”谢不为瞳孔一缩,连连后退。
“谢不为!”
话已至此,阿音已经搞清楚了。司命在妙华镜中的过往、这些年难以忘怀的那个人,全都是她一直称赞的老顽童。
“你藏得好深!”
谢不为没有看向阿音一样,尽管他什么都听得见。
他不能遗忘的记忆,越发沉重而痛。从前只是他永远不能忘掉心口的红朱砂,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辜负的从来不是红朱砂。
司命哭成了泪人,忽然一下昏了过去。
他从众人叫喊声中如梦初醒,赶紧上前去,“沁萱。”
却被阿音一甩袖,讲他推回了原地。
“你不配见她。”
谢不为看着那一行离去的背影,只感觉到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噗——”
一口血突然喷出。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他止步于此,突破瓶颈遥遥无期。
司命清醒以后,闹着要喝水。声音虽然低微,阿音却一下就听见了,赶紧从昏沉中清醒过来,将水喂进了司命的嘴里。
烛火依次渐亮。
“他呢?”
阿音愤愤不平,“被我赶出落伽山了。听说还在山外徘徊呢,我那黑熊精也不是吃素的,断断不会让他进来。”
烛火下,司命的眼睛越发亮,泪水将这对眼睛点缀得极美。
“想哭就哭出来吧。”
司命摇了摇头,“我那苦命的孩儿……”
阿音抿抿唇,她想提醒司命,胎儿连形也未成,不会有灵魂落入冥府的。但看着司命绝望的眼神,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司命的后背。
“阿沁。”
司命呜呜咽咽地埋在了她的怀里。
那一晚,司命和她说了很多话。她才知道,原来痛苦的回忆,说出口来也还可以那样风平浪静。阿沁没有再哭出一声,只是偶然沉默一会,那一会的时间容眼泪慢慢回到眼眶里。
阿音知道,在司命的心里,那片枯萎的记忆,其实早就重生过一次。那时候在珍珠阁,司命一个人在里面看着妙华镜哭哭笑笑,出来以后释怀了。因为她不知道谢不为还没有死。
但如今知道了,她反而更加难以接受。是恨吗?好像不是。
就好像摔了一跤的人可以在众目之下拍拍衣裙站起来说没事,一看见亲爱之人却把坚强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哭出眼泪来。https://m.tj268.com
阿音心里有一种毛毛的感觉,让她痒痒难受,却不知道如何抚平。
后来阿沁又睡着了,在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阿音,你在茶桌前坐了一夜吗?”
阿音回过神来,笑了笑:“阿沁。吃点东西吧。”
落伽山与世隔绝,待在这里,司命可以暂时远离尘嚣。阿音提出,司命却拒绝了。她望了一眼九重天所在的方向,学着观音是模样拜了拜,“阿音。文昌宫还需要我。师父已然垂暮,他见不到我,会担心。”
“可……”
“他还在山门外等着我?”
阿音点点头。
司命笑了,“那果然是符合他的性子。”
“你真要回去吗?”
“自然是要的。”
“回去以后呢?”
“以后?”司命不解地看着她,“自然还是做我的司命。”
阿音想问那座水榭,想问问她寝殿里那些书画,但没有开口,司命却已经出去了。
谢不为背对着落伽山,在云头上守了一夜。这一夜他看星辰马匹,月亮狐狸,在等着太阳缓缓升起。司命来,他转过身去。
司命自知躲不过,“谢不为,你若是有心。当年就会回家去看看,但你没有。如今已过万年,那些事我早已释然。此后,山高路远…你我,再不相见。”
谢不为的眼神迷离,好一会才重新透亮起来,“小娘子,可否问问你。听闻城西有座小山,山里有座杏花村。不知如何去访?”
天边,云卷云舒。司命凝望片刻,答道:“杏花村好客,下雨时候沿着山路走。哪里的杏花春意浓,就往哪里走。”
谢不为让了路,司命越过他,再没看过一眼。阿音看了一眼谢不为,也跟着司命去向天庭。
就像阿音所想的那样,司命对谢不为的恨意似乎已经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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