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师长先陪殷鹤成回了北营行辕,然后又陪同殷鹤成去察看了新兵的榴弹投掷训练。
殷鹤成回到办公室是下午五点一刻,他的几位部下过来找他汇报,走的时候也才五点三刻。办公室里只有殷鹤成一个人,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有时间,于是坐在沙发上抽了会烟。他平时忙起来还好,稍一空下来只觉得浑身不痛快。
他自然知道这份不痛快来自哪里,他原本不是什么长情的人,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破镜重圆的事情。他其实明白,有些人突然离开了的确一开始会有些不习惯,可放一放或是遇着了新的什么人,便也就淡下去了。不过是他现在不得空,没找到新的寄托,才会去翻来覆去想起之前的。
任子延上回跟他提起她上大学的事,他起先只觉得生气,可后来想想十五那天晚上灯火黯淡,他不过匆匆一瞥看见一个背影,怎么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
他越这样想越觉得好奇,那几天总是忍不住去想象那个人的模样,女大学生?还有连任子延都认不出的女大学生?
一个多月不见,她一身学生装的模样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可她身边那些个吵吵嚷嚷的人却看得他生气,居然还不止一个?元宵节那天的又是谁?也难怪陈曜东之前不允许他的前妻再嫁。
她这阵子销声匿迹,当真半分留念、半分后悔也没有吗?
殷鹤成越想越烦,将黄副官叫进来,皱着眉头吩咐道:“你找几个人,盯着燕北女大和燕北大学那边,可给我盯着,别出什么乱子。”
黄副官是灵泛的人,今天梁师长没注意的他可是注意到了,他往车外看的时候不禁吃了一惊,那群大学生里竟然还有顾小姐,而他身边那几个男学生对她也很殷勤。
这婚姻才解除了不到两个月便这样,黄维忠完全不敢去看殷鹤成的脸色,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如今殷鹤成这样吩咐了,黄维忠也不好再装傻,连忙应了一声“是”。他原本怕在这个时候惹殷鹤成不快,想先退出去,没想到却被殷鹤成叫住了,“顾勤山和他妻子现在关在哪?”
黄维忠听殷鹤成这样问心下一惊,最开始殷鹤成将顾勤山夫妻二人直接交给他去办,他是个懂得看脸色的人,知道殷鹤成动了大怒,虽然殷鹤成说的是查通匪一案,可黄维忠连审都没审,直接直接将人收进了盛州监狱,后来她看少帅和顾小姐解除婚约,更是把顾勤山和罗氏忘了,一直将他们关在监狱里。
现在看来,虽然少帅和顾小姐解除了婚约,但看着苗头好像不大对劲。他在少帅身边也跟了三年,之前少帅的事他都清楚,要是和从前那些一样,眼下已经快两个月,早就该抛到脑后去了。
黄维忠犹豫了片刻,看着殷鹤成似乎已经消了气,小心翼翼试探道:“少帅,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把他们放出来?”黄维忠看着殷鹤成的脸色觉得似乎不是这么个意思,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止住了。
殷鹤成抽了口烟,敛着目淡淡道:“关了这么久,也该让他们和外界有些联系,跟监狱那边说,要顾勤山寄封信回去。”
殷鹤成也没想过将他们永远关下去,两个月下来他的气也消了些,现在看来他们似乎有了新的用处。
黄维忠刚走,任子延便过来了,他是来迎殷鹤成去他伯父的任公馆,他的伯父已经在府邸里摆了一桌宴席只等着殷鹤成过去。
任子延的父亲洪任平是盛军的旧部,现在是盛军第三集团军的军长,而他的伯父任洪安时任巡阅使署总参议,也是以前殷司令的高级幕僚。任洪安是老谋深算的角色,之前两边都不得罪,如今倒有了投靠殷鹤成的意思。
一顿饭过后,任洪安请殷鹤成去他的茶室喝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眼前这位少帅是他任洪安看着长大了,去年开始他便代为处理殷司令的军务,年纪轻倒不见有什么差错,如今一交谈的确是沉得住气的人。
其实是乾都那边有人先找过任洪安,乾都那边政局也不稳定,几方势力蠢蠢欲动,和盛州这边联手对谁都有好处,乾都那边那位和任洪安是旧友,于是特意请他过来转达。
任洪安先和殷鹤成谈了会殷司令的近况,一边说话一边将碧螺春搁进茶壶中,突然抬起头笑着问殷鹤成:“我听伯川说,少帅最近解除婚约了?这是好事!”
殷鹤成抬眸看他,仍不动声色:“伯父这话怎么说?”
一壶茶水煮开,任洪安刚好将话说完。任洪安是个深谋远虑的人,殷司令从一介草莽到节制六省的封疆大吏,自然也有他的功劳。
任洪安向殷鹤成挑明了利害,殷鹤成原本是个理智冷静的人,这件事利弊摆在眼前,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说来也巧他前几天才看到过照片。他虽没有回绝,只说:“谢谢伯父美意,不过这种事一时半会也急不得。”
话剧的正是演出就在几天后,顾舒窈虽然没有演话剧,不过后来应曾庆乾的邀请一直在忙着翻译、改编剧本。顾舒窈以前电影和话剧都看得多,对她而言也不算太难。
之前孔熙不止是女主角,剧本改编也是她,然而这次孔熙自从那次退场后便不再来了。
或许是听说了顾舒窈加入了话剧团,连彩排都没来看过了。最后曾庆乾在中文系找了个女生担任第一女主角,王美娟也登台演了戏,虽然只是个配角,但她为了在曾庆乾面前好好表现,台词背的一句不落,最终的演出也很成功。
药房和药厂那边也步入了正轨,她前一阵子不仅联系布里斯给药厂新买了几台机器,还给自己置办了一台汽车。药房除了大宗交易由顾舒窈经手外,其余的事主要交由姨妈和吴叔负责。此外,顾舒窈还准备在盛州城西再开一家分店,之前选择在法租界不过是害怕将来殷鹤成找她麻烦,如今看来是她多心了。盛州城西那边的商铺地段好,人流量比法租界还要大,她的药厂还能生产的西药,去那边再办一家西药房是只赢不亏的买卖。
顾舒窈的心思大都放在学校和药厂药房,早出晚归的,陈夫人见她辛苦,连送走张家兄弟也没有去打扰她。
话剧演出成功后,顾舒窈从学校回家的时间要更早一些,那天她从学校回来后,先去的药房,药房那时候快要打烊,里面已经没有几个人。姨妈正在柜台前清账,柜台另一边站了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在和姨妈说话。顾舒窈觉得那人眼熟,才想起来他是元宵节的时候她到洋楼送元宵的那一位。
顾舒窈最开始只站在门口,姨妈抬头看见顾舒窈来了,稍有些局促,那个男人许是察觉到陈夫人脸色不对劲转过身来,见是顾舒窈后,思考了一下,与她打招呼,“你就是顾小姐吧?”
顾舒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笑着应道:“是的,请问您又是?”
“我叫许长洲,是你姨妈的朋友。”许长洲还想再说什么,陈夫人“咳”了一声,让他先回去了。那位姓许的先生站在原地犹豫了会,还是听姨妈的先走了。
姨妈和顾舒窈一起走回的洋楼,刚才那个场面顾舒窈自然明白,可她看那位许先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会还没有成家?于是顾舒窈问姨妈,“许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娶妻么?”
只要对方人品贵重,顾舒窈自然是支持姨妈再嫁的,听姨妈的语气,似乎对那位许长洲似乎也有些心思。可这个年代实在有些混乱,一妻多妾大家认为天经地义,顾舒窈不想再让姨妈受委屈。
姨妈立即答道:“没有,他没有妻子。”想了想陈夫人又补充道:“他前些年因为生意失败,他之前的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现在已经和他离婚了。”
姨妈有些难为情,犹豫了好久才跟顾舒窈小声交代:“他还认识你娘亲,小时候他家离我家很近,十几岁的时候就随他父亲去燕西做矿产生意,最近才回的盛州,我上次去医院给张建清送汤的时候遇见的他。”https://www.tj268.com
她们一路说着话,没走几步就到了洋楼,顾舒窈原想和陈夫人接着聊,阿秀却急匆匆跑过来:“夫人,小姐,你们去看看顾家那两个小姊妹吧,刚刚有人送了封信过来,没想到梅芬拆开了,看完之后一直哭,连饭都不吃了。我不识字,也不敢随便找人看。”
信?顾舒窈皱了下眉,即刻吩咐阿秀将信拿过来。
阿秀跑去拿信,梅芬和兰芳都在二楼兰芳的卧室里,顾舒窈便和姨妈往兰芳卧室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阿秀正好赶过来,将信交到顾舒窈的手中。
顾舒窈低头看了眼信封上的字,上面写着——“吾妹舒窈启,顾勤山呈。”
顾勤山?他怎么会突然寄信回来,是放出来了,还是怎么了?顾舒窈对她这个哥哥和嫂子已经彻底寒了心,因此没打算再管他们的事。
不过顾舒窈还是好奇,将信取出来一看,原来是顾勤山从监狱里给她寄来的。
姨妈已经将卧室门打开,顾兰芳坐在床上哇哇大哭,顾梅芬坐在顾兰芳身边,看上去稍微好一点,可一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顾舒窈看着她们哭成这样,有些于心不忍。
顾舒窈想了想,接着去读那封信,信的上半段顾勤山写了在自己在监狱的生活,不自由,吃不好也睡不着,按他的话说是“过得生不如死”,信上的字迹还糊掉几个,像是有谁的眼泪曾落在上面,不知道是罗氏还是顾勤山。
顾勤山原以为顾舒窈看到这份信会心疼他,可顾舒窈若不是当着兰芳和梅芬的面,早就笑出声了,顾勤山的监狱经历她只觉得又滑稽又痛快。
顾勤山被殷鹤成的人一带走就是两个月,顾勤山上面也写着他的刑期未知,担心关上一辈子。
两个孩子又伤心成这样似乎也不是办法,可当她的视线扫到第二页纸上,顾舒窈的眉头一下就蹙紧了。
顾勤山在信上说他已经听说顾舒窈和殷鹤成解除婚约的事,但还是希望顾舒窈能去向殷鹤成求情,将他和罗氏放出来。虽然现在婚约解除了,少帅看在之前的情份上或许不会拒绝。
求情?到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还在打她的主意,顾舒窈快气笑了。麻烦是他们自己惹的,没有她事事都给他们收尾的道理。
顾舒窈没有接着看下去,直接将那份信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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