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鹤成的门只关到一半便停住了,黄维忠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也往卧室里望了一眼,才发现顾小姐已经醒了。顶点小说
想必,他刚才和少帅的谈话,顾小姐也听到了。
黄维忠没敢作声,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殷鹤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先退出去了。
顾舒窈睡得浅,黄维忠进来汇报的时候,虽然刻意放低了声音,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听殷鹤成亲口说出“曹小姐”三个字时,她睁开了眼。
殷鹤成在门口稍微停顿了下,重新走回卧室。他在她床侧坐下,脸上带了些笑意,低头问她:“醒了?还疼……”
“不疼了。”殷鹤成话音未落,顾舒窈便先答复了他,语气冷淡却急促。
听顾舒窈这样说,殷鹤成脸上的笑也敛住了。
她也意识到她刚才那句“不疼”说的有些急,于是对着他笑了下,“今天非常谢谢少帅。”
又是叫他少帅?
顾舒窈虽然是在感谢他,可殷鹤成高兴不起来,只道:“你先好好休息,医生还要过来给你输液,我过会来看你。”
顾舒窈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只等着姨妈来接她了。只是,待她回去以后,再见殷鹤成一面也难,有些话现在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看着他站起来,顾舒窈叫住他,“你先别走,我还有事跟你说。”
“你说。”他其实很愿意与她说话,她一开口,他便立即转过身来。
“对不起,我之前错怪你了,之前不该来你这说那些话。”她垂着眼睛,语气诚恳。
她之前不分青红皂白骂他卖国贼的言论的确是过分了,不过她此刻突然跟他说这些,其实也是在以退为进。
她刚才想了很久,他如果真的亲日,也不会是现在的境遇。
听她忽然道歉,殷鹤成也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她还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这种话。他已见过她锋芒毕露的模样,如今她的眼微垂着,床头灯的光投下来,是锋芒敛尽了露出的柔软。
这样的柔软也让他有些动容。他方才想走,其实是预感到她听到了什么,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还和她争吵。
殷鹤成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有那么一瞬,突然想去用手背碰她的脸颊。
他的手还在犹豫,顾舒窈突然抬起眼来,对他说:“我想,当初你的人抓走何宗文、曾庆乾他们是一场误会,你能不能早点放了他们。”
她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听着何宗文这个名字,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有没发作。
见他没说话,顾舒窈又说:“他们的确也冲动了,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殷鹤成看了她一眼,忽然发笑,“你为什么要替他们道歉?到了时候,就会放出来,你先养好你自己的身体,小心落下什么病根。”
他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但也算松了口,顾舒窈深深吐了一口气,“那谢谢少帅了。”
不知怎的,她每谢他一次,他心上就隐隐作痛一次,像是谁用刀子在他心口一遍一遍地刮。
说完,顾舒窈往门口张望了下,现在看天色已经五六点钟,开车过来并不要多久,姨妈他们如果来接她,算时间也该到了。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撑着坐起来。
“你起来做什么?”殷鹤成连忙过来扶她,却是向下用力将她扶回床上的。
顾舒窈被他轻轻压住,起不来身,却也不想与他冲突,只好道:“今天打扰你了,我姨妈已经在接我的路上了。”
“没什么打扰的。”殷鹤成强作客气。
其实他一回来,佣人就过来跟他说顾小姐想要往法租界打电话,要她的家人过来接她。没有他的允许,这通电话佣人是不敢随便打的,只敢先安抚着顾小姐。他还听他的侍从官与他汇报,任参谋长今天来过一趟。
殷鹤成见她仍是想走,与她挑明利害,“日本人现在还在找你,你出了官邸,安全得不到保障。”
她却说:“我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考虑好了的后果,不可能我出了什么事都要你来替我担着。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欠我的,没有这样的道理。”他们本就没有别的瓜葛,他也快要成家了,她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她留在这里算什么?该面对无论迟早她都要去面对。
“如果我不想让你走呢?”
听他这么说,顾舒窈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不禁想起方才任子延说的那句“他就算结婚了,也不会亏待你。”,这是一句怎样的混账话?
顾舒窈只觉得讽刺,索性戳破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马上就要订婚了,你的私生活我不想干涉。可我才十七岁,还是要在乎名声的。”
他果然没有猜错,她已经知道了。
可那句还要在乎名声又是什么意思?她不想留在这只是害怕以后不好再嫁他人?是何宗文?还是她的哪个大学男同学?
殷鹤成原本还有些心虚,可她这么一句话那些情绪又都烟消云散了,反而更加不想顺她的心。
顾舒窈见他一直没有说话,挣扎着要起来。她的伤口是刚刚缝合的,现在还是肿胀的,轻轻一动就容易裂开。她才将手从被子中抽出来,手臂上的纱布上就渗出一层血。
哪知她刚有起身的打算,他却突然欺近,一只手撑在她枕边,一只手则紧紧按住她另一边的肩膀,她完全动弹不得。透过那层薄薄的丝质睡裙,她能感受到从他手掌心传来的温度。
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何况她那一只手还不能动。她挣不脱,索性偏过头不去看他,和从前一样。顾舒窈努力地保持着平静,可这一次不同以往,有一股气在她胸口翻涌。
她虽然说自己十七岁,可其实并不是这个年纪,若按曾经的年纪来算,她只比他小一岁,也已经二十五岁了,她以前也爱过人,更爱错过人。她那一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知道殷鹤成这种人不是她能随便招惹的,他待一个人好与不好都太过随心所欲。
于她来说,戴绮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殷鹤成虽然方才过来的那一下稍有些冲动,顾舒窈知道他是个冷静的人,想着他不会再怎样。哪知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却突然弯下腰来。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侧,“你姨妈不会来接你,你就安心住在这里。”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还是命令的口吻。
他是故意的,他不喜欢她总是这样偏着头回避他,随便有点什么反应都比这样要好。
也是在这个时候,卧室的房门突然响了一下。黄维忠和一个护士端着一盘药走了进来。日本人那边又有了动静,黄维忠想找殷鹤成汇报,可也不好贸然进去。
正好那边医生说顾小姐手上的伤口有感染的迹象,之前请示过少帅,已经准备注射抗菌药。护士手里拿着药,稍微敲了下门就扭开了锁,黄维忠索性跟在护士的后面走了进去。
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们都吃了一惊,那护士年纪轻,连脸都红了。
黄维忠虽然一直都知道顾舒窈和殷鹤成的关系。可他看来,少帅是个有担当的人,毕竟顾小姐还怀过他的骨肉,又稍微留了点情。即使和她没关系了,和一般的女人也不一样,少帅出面替她解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又是要做什么?
乾都曹小姐那边不是都有订婚的打算了么?不过他转念一想,哪个将领身边没有好几个女人?虽然,从正儿八经的未婚妻落得个没名没分的下场,是有些奇怪。
殷鹤成听到门响正准备回头,却也是这一瞬,顾舒窈突然抬起那只受了伤的手,对着他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虽然平时反应快,可他靠得太近,还分了神,那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脸上。
殷鹤成挨了她一巴掌,一把握住她的手,这是他这么多年来训练出来的反应。
顾舒窈也不再逃避,也盯着殷鹤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想在这里,不想再见到你。”她强作镇定,可她的情绪已经很激动了,浑身发着抖,脸更是通红的。
然而他只握了一会,回过神来后,即刻就松开了。
黄维忠这回着实吓了一跳,他原本进来就冒失了,居然眼见着少帅被顾小姐扇了耳光。他如果没记错,连殷司令都没有这样打过少帅,更别提女人了。
黄维忠看着情况不对,原想去上前去劝,可转念想想,这种事哪有他说话的分,想了想连忙带着护士准备从卧室离开。哪知刚准备将门关上,殷鹤成突然回头,吼了一声,“都瞎了么?叫医生来!”
黄维忠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匆忙去喊医生。等他过来才发现,顾小姐手臂上的伤口全裂开了,得拆了线重新缝合一遍。黄维忠又看了一眼殷鹤成,发现他脸颊边上也多了一道抓痕,估摸着顾小姐下手不轻,也难怪伤口成了这样。
枪伤本就难治,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势必是会感染的,好在殷鹤成的官邸里有磺胺。自从他那次受了伤,便费尽心思买到了磺胺,不过剂量不大,因此医生刚才用之前还特意等殷鹤成回来跟他禀报。
殷鹤成站在一旁看着医生给顾舒窈缝针,可他脑海中反复在闪一个片段,那是在燕北大学礼堂里,他突然看到一个人朝顾舒窈开枪,那一瞬他突然觉得害怕。他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这种感觉了。
然而那种感觉是稍纵即逝的,理智才是那个时常占据他情绪的。外有日本的明北军,内有殷敬林,他父亲身体又不好,整个燕北六省岌岌可危。这才是他更应该在意的。
殷鹤成在卧室里站了一会,便走出去了。黄维忠正好有事情要汇报,跟着殷鹤成走了出去。
只是他刚准备开口,殷鹤成突然扫了他一眼,语气极冷,“进我房间之前先敲门,没有命令不许进。黄维忠,这个也要我教你么?”
殷鹤成的语气并不轻,黄维忠忙不迭地认错。直到殷鹤成过问,他才敢接着汇报:殷敬林给警察厅下了命令,要严查此事,正满大街地搜查上次主要参与演讲的学生。
黄维忠知道,殷敬林虽然身后有日本人撑腰,可近卫旅依然在少帅手上,他只能调动警察厅的人,警察厅那些个纸老虎自然不是近卫旅的对手,只是如果他们和近卫旅的人发生了冲突,或许少帅的人和殷敬林的人将来发生了什么冲突,日本人乘虚而入谁都不可知。
殷鹤成犹豫了片刻,还是回了北营行辕。
那一边乾都曹公馆里,曹梦绮坐在梳妆台前,将项链、戒指一件件取下来放回首饰盒中。曹三小姐上头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是家里的老幺,以前就一直被宠着,又刚刚从美国回来。原本这顿饭曹延陵就费了不少功夫才做通工作。
丫鬟喜娟刚刚帮她将发上的头饰拿下来,便听见有人在外头敲门。喜娟嘀咕了一声,“谁呀?”
曹梦绮往门口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还能有谁,肯定是来赔不是的。”
果真,门一开曹延陵走了进来,他虽然在长河政府身居高位,对这个妹妹却是亲近,他见曹梦绮不理他,于是从背后握住曹梦绮的肩,打趣她:“怎么,我们三小姐这是生气了?”
“我倒是不生气,我就说军官不行,这次是军务耽搁了,下次呢?要是真打起仗了,不得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人影了?总之我卖你的人情是卖完了。爹已经答应了,让我先回美国一趟,下个月我还有同学聚会。”
殷鹤成离开官邸时,顾舒窈的手术还没动完。
他像是在故意回避她,连着几天她都没有再见他。她也想过回去,可官邸照顾她的医生、护士自那件事之后都变得格外缄默,除了给她输液、换药,其余的话一句不多说,更别提去帮她给家里打电话。她因为伤口裂开,接下来的愈合也不怎么顺利,吃了不少苦头,人更是时而清楚,时而昏沉,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天。
有一天早晨她起来的时候,她的床头柜上看见了一只打火机,她以前见过一只一样的,自然认得。可第二天一早,那只打火机又不见了。
随后几天他的伤开始好转,顾舒窈也可以下床走动了。顾舒窈不知道殷鹤成是什么打算,但她明白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趁着佣人不注意,她偷偷去了客厅往法租界的洋楼打了通电话。
姨妈之前一直不知道她的下落,还以为她被警察厅的人抓进监狱了,正在托人找关系,听到顾舒窈在麓林官邸,她先是意外,不过听顾舒窈一细说,便去喊司机一起来官邸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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