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随着时辰退推移,渐渐小了些。
潮湿的土腥气从窗外飘进来,连屋内仿佛也染上了那无边的泼墨夜色。
容久用过膳后便按往常习惯去沐浴更衣,刚坐回书房,随身侍奉的小太监便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他跟在九千岁身边的时间不算长,却也有几年光阴。
从前容久并无晚膳后进食的习惯,今天不知来了什么兴致,特地命人准备了这些精致可口的茶水点心。
他把东西放在一旁,瞧见书房的窗户仍开着,便打算去关上。
“不用管了,你退下吧。”
正写着什么的人动作没停,连悬空的手都没颤一下,却冷不丁蹦出这么句话来。
小太监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他。
容久视线未抬,又道:“让他们都退出院外吧,只留逐暖和浮寒。”
困惑不减反增,但小太监并不敢多嘴一问,诺诺地应了声是,便拿着托盘退了下去。顶点小说
墨色行云流水般在纸上划过,恣意字迹拼凑成一列列工整简洁的语句。
待最后一笔收尾,容久将毛笔搁回笔枕,朝敞开的窗户瞟了一眼。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戌时的更鼓声早已响过,连绵不绝的雨滴拍打在院中枝叶上,令人有些烦躁。
容久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看了许久,忽然回过神来,蓦地露出些许气恼之色。
他才不在乎那招蜂引蝶的家伙到底来不来,可胆敢出尔反尔,放鸽子戏弄于他,应歌还是第一个。
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这么想着,他继续翻开这段日子积压下的第二份折子查阅起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已不由自主地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不知多少回,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急躁——
从轻拿轻放,到随手一扔,最后直接就是重重地摔在桌上了。
这些人都写的什么东西!
这点小事也要报上来!朝廷每月发的俸禄是喂了狗吗?!
每看一封,他眼中的怒色便更重一分,让人毫不怀疑,若是写折子的官员站在面前,估计他会让人把对方拉下去痛揍十杖。
屋内气压越来越低,应和着窗外的雨幕,也不知是谁更阴沉些。
嗒。
如同一只野猫轻巧落地,若不是容久内力深厚,定然察觉不到这般细微的响动。
他手上动作一顿,又恢复如常。
下一刻,沈莺歌从窗外翻了进来,并顺手掩上了窗户。
抹了把脸上的水汽,她有些疑惑地嘀咕了句:“怎么今天外面都没人守着,是又有人要来刺杀你,所以埋伏去了?”
容久握笔的手紧了紧,险些就没忍住嘴边那句“你倒是挺盼着有人来刺杀我”。
沈莺歌也没指望他会回答自己的话,自顾自地拖了把椅子过来。
看到一旁摆着的茶点,她咦了一声:“这是你为了招待我特意让人准备的吗?没想到,你还挺有礼貌的嘛。”
他有没有礼貌不清楚,但容久觉得这愈发得寸进尺的人是没什么礼貌。
“那是本督的夜宵。”他头也不抬道。
沈莺歌撇嘴:“是吗?我怎么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吃甜的?”
容久皱眉:“本督何时说过。”
“哎!你这就是耍赖了,之前我来看望你的时候特意买了包蜜饯送你,是你自己说什么……”她板起脸,学着对方的腔调道:“本督不喜甜,怎么现在就不认账了?”
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可很快,容久便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他抬眼看向沈莺歌,唇边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你这么一说,本督倒是想起来了,但本督记得你当时说的是‘顺便’买的,怎么现在就成了特意?”
“……”沈莺歌尴尬地停顿了一瞬。
她哪儿能想到当时随口胡诌的借口,隔了这么久之后,还能扇自己一巴掌。
迎着对方揶揄的目光,她理不直气也壮地挺了挺胸脯:“是啊,怎样?”
“不怎样,”容久好整以暇地沾了沾墨,视线重新落在纸上:“只是觉得你很奇怪,时常做些心血来潮的事。”
“包括我想听你说,你是否真的在意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砸进耳朵里,顿时让容久手一抖,瞬间在洁白纸页上留下格外突兀的一道痕迹。
简单粗暴地将他精心装点的面具劈开了一丝裂隙。
他抿了抿唇,无奈叹息:“是给你准备的。”
对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沈莺歌早已司空见惯,她也没有继续逼问,往椅子上一坐,便捻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容久看完最后一份折子,将需要呈到沈阙面前的,以及退回重修的分门别类放好,这才开了口。
“本督有些好奇,你为何一定要来这里听什么‘故事’?”
沈莺歌抿了口茶,不以为意道:“不是说了吗,为了合作,也为了更了解你。”
故意忽略她后半句话,容久眯了眯眸子,眼底神色不明:“好,那如你所愿。”
窗外雨势渐盛,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容久言简意赅地从半月前离开雍景城时讲起。
他似乎不常说这么多话,即使已经尽量精简言语,但语气中还是透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懒散劲儿。
讲到霁城那夜与那以纱遮面的女子遇见时,他不动声色地将探究视线落在了沈莺歌身上。
而对方并未显露任何异色,正犹豫着接下来吃哪块点心比较好。
仿佛真把他的话当成了就点心的故事。
讲到他把人“带”回去,却意外在对方锁骨上发现一颗朱砂痣时,容久话音一顿,正打算轻飘飘地揭过去,沈莺歌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容久,终还是道:“你看人家的那种地方做什么?”
容久:“……与你何干?”
沈莺歌双手环胸,扬起下巴看他:“怎么?就允许你每次对着我身边的朋友发火,我问问都不行?你该不会是做贼心虚……啧啧,没想到啊,堂堂九千岁竟然是这种人!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在对方逐渐离谱的发言里,容久终于忍无可忍:“那是个意外!”
“哦?”沈莺歌挑眉。
忍了又忍,终化作一声轻叹。
容久阖上双目:“这不重要,你不必管,只不过是本督正在找的一个人身上也有同样的印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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