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到草坡南边,果然见连绵巍峨的阿尔泰山盘踞在前方。
阿尔泰山常年冰雪覆盖,此时是初春,一片银白。
雪山上飘浮着白云,与蓝天连为一体。
我不知道关外有这样美丽的地方,简直让人震撼,恨不得马上靠近看看。
而且身后还有追兵,于是我更加促使马前行。
脚踩在马蹬上,身子几乎站了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吴繁说了句什么,他的声音混在风里,我大声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骑术了得!”
这回我听清了。
他竟然还留意我的骑术。
说起来,还是他教我骑马。
还记得他教我骑马的时候,是在城郊草原上。
我骑在马上,他牵着缰绳在地上跟着跑,芨芨的深草没过他的膝盖,他跑起来时沙沙做响,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唧唧做响,我在马背上胆战心惊,他在下面还不时催促:“大胆骑,跑起来!”
太阳照在他古铜色的脸上,额头上亮晶晶的全是汗珠,我生怕他会突然松开缰绳,所以边骑马边留意着他,很是慌张。
想起过去,我便觉得吴繁又变得自然亲切起来。
而且我还正与他共乘一骑,共御外敌呢,于是那天晚上的一场荒唐也化作了江水,流淌过去,越奔越远,若是不仔细去想,几乎都要忘掉了。
我决定,刻意去忘掉这件事。
不然见到他总尴尬难堪,又实在是累。
马跑得忽然慢下来。
原来已到了阿尔泰山山脚下,地面上全是碎石,马跑不快,灵巧地在山石间踏跃。
“碎石头会伤到马蹄,我们在前面大石边下马。”吴繁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一听连忙轻勒缰绳,小心朝山间骑行。
乱石嶙峋,那些追了一路的瓦刺铁骑很快就看不见了。
比起广袤无垠的草原,山间果然更容易藏身。
只是吴繁受伤了,他行动起来只会更艰难。
所以我对吴繁说:“你别下马了,我下去牵着马走。”
说着我就要翻身下马,吴繁却按住我的手臂,蹙眉说:“我们都下马,不用再逃了。”
待站在那块突兀悬出的大石旁,我才明白吴繁的意图。
这地方是一处高地,另一侧是山体,易守难攻,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就算那些追兵涌上来,只要吴繁还能用剑,他们就攻不过来。
我扶吴繁靠着大石坐下。
马儿也累了,安静站在一旁,我抚摸着它的脖子,与吴繁凝神聆听远处的声音。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看来那些瓦刺追兵也下了马,步行而来。
吴繁双手握起长剑,这一动作引发了伤口的疼痛,他的眉头紧皱,脸上肌肉颤动,神情十分痛苦。
我朝他的伤口看去,箭头露出的部分滴着血,落在石头上,显得鲜红夺目。
我为此感到非常焦虑,无措地盯着大石背面的碎石地,想着他虽然能够抵挡追兵,但对伤势不利,必须想个办法。
情况紧急,我突然想起上次为了吓唬都司指挥使的苗小公子,制作了许多喂毒的细针。
我匆忙从衣襟中掏出针筒。
我拿出一根细针,蹲下身轻声问吴繁:“你会用针吗?”
他有些疑惑,我说:“这针尖上有毒,触之全身麻痹,半个小时才能解毒。”
他摇摇头:“我只会用刀剑,不会用绣花针。”
“真是笨!赵兴都会。”
我感到失望,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靠近……”
“我知道了!”
我兴奋地说,并捡起地上的缰绳,把针筒里的细针都取出来,针尖扎进缰绳里。完成这些后,脚步声已经近了,我已经能听到那些追兵用北蒙古小声交谈。
事不宜迟,我不顾吴繁再次示意我,朝马背上用力拍了一下,马受惊后扬蹄跑出去。
外面传来喧嚣声,我竖起耳朵倾听,只是片刻功夫,就听到一声惊呼。
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叫。
有两个人中招了。
剩下的人开始用北蒙话大声争论。
我靠近吴繁,依靠在大石上,听着不远处的喧闹声,忍不住想要探出头去看,但被吴繁伸臂拦住,他用力向内推我:“别闹事。”
我说:“他们现在害怕了,等着瞧吧,他们再不敢追我们。”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瓦刺部人用汉文大声道:“你们做了什么?我们的人到底怎么了?”
我立刻回答:“他们中毒了——”
吴繁着急地要捂住我的嘴巴,但事到如今,我不再听从他的安排,轻轻扭转脸,后退了两步,又大声说:“你们答应不再追我们,我就给你们解毒药。”
“好,我们答应。”
“你们说话算数吗?我可不敢相信。”
吴繁仰起头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挑挑眉毛,继续与瓦刺部人交谈。
“我们以苍天为证……”
我马上打断:“你们敢以苍天为证,若是不立即离开此地,再不为难我们,就会身中剧毒,半天后全身溃烂,然后内脏烂掉而死!你们敢发誓吗?我就给你们解毒药。”
那人静默片刻,大声说:“以苍天为证,若是我等不立即离开此地,再为难这两个汉人英雄,就会身中剧毒,半天后全身溃烂,然后内脏烂掉而死!”
“你们拿到解药后,立刻回你们的大帐,在那里服用。”m.tj268.com
我捡起地上的帽子,把针筒里的针倒出一半,全部包在帽子的纱帘里,小心地扎紧。
“好,我们立刻回大帐。”
“解药来了!快接住!”我用力把帽子扔了下去。
俩人走后,一片喧嚣声之后,那位会说汉语的北蒙人说:“多谢解药,我们走了!”
很快,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了。
吴繁放下紧握剑的手,伤口使他的脸颊微微颤动,他说:“他们肯定没走远。”
“我知道。”
我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
他的嘴唇发白,推开我的手:“没事,这只是……小伤,无关紧要。”
“别动。”
我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拔出箭柄,他的身子猛地一颤,我急忙停住动作,心里非常不安。
箭头还在他体内,会持续出血,必须尽快取出来。
正为此感到焦虑时,那十几个北蒙人又回来了。
“你们竟敢耍我们!哪来的解药?放你奶奶的狗屁!赶紧交出真正的解药!否则我们会让你们被困在这里!”方才与我说话的人大声咒骂道。
我站起身,抱臂望着天空中的流云,冷冷说:“你们向老天发过誓,这么快就违背誓言,你们不害怕老天的惩罚吗?”
“那帽子根本没有解药,不但没有解药,还有毒针!你根本没有给解药,我们没有违背誓言。”
我冷笑:“你们杀了几个人?一个?两个?剩下的人,就算我们离开,你们也未必能打过我们,更何况中毒的人,他们很快就会毒发!实际上,要解除毒素很简单,只需服用一碗牛黄熬的药汤,这次我真心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关心同伴的性命,就赶紧回去,再像这次一样耍变卦,我有办法把你们一个个毒死!”
几个人用北蒙话大声争论。
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从他们的口气听来,似乎非常愤怒,有意进行强攻。
其实他们即使强攻,也难以攻上来,但这样一来,吴繁的伤势会恶化,所以我没有等到他们产生决心,便大声说:“不信的话,尽管来试试,我看谁敢更近一步!”
这番话使对方安静下来,那位会说汉语的北蒙人说:“真的只需喝一碗牛黄就能好?”
“绝对不是虚言!如果你们不相信,在这里耗着,只会白白浪费他们的性命。如果我是你们,反正也不会有好结果。立即带着同伴回去解毒吧!”
那人默默思考片刻,大声喊道:“哼,我们走!”
他们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从这里到瓦刺的大帐只需快马加鞭,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他们走了一半路程,几个中毒的同伴就会苏醒过来。
即使如此,为了万一情况,他们还是会回大帐内喝“解药”。
这段时间,赵兴他们肯定早就花时间找到我和吴繁了。
但是一直等到夕阳曙光都消失了,也没有等到援兵。
我和吴繁只能躲藏在一个山洞里过夜。
洞口处还有一些光亮,里面却很黑,所以我们面对面坐在洞口。
月亮还没升起来,天上的星星非常明亮,又大又晶莹,像黑色的幕布上散落着一大把宝石,我伸出手握了握,仿佛真的摘了下来。
“噗嗤——”吴繁笑出声。
“笑什么?”
他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如此勇敢,如此真实,如此有趣,真是难得啊!古文里有句话叫什么,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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