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离朝二百七十六年八月初八,皇宫。
瑾仪宫内,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半倚在寝榻之上,约莫三四十岁的模样,面容美艳。
女子虽不再是少女年纪,皮肤却养护得依旧红润光泽。
“贵妃娘娘......”寝榻前跪着的是一个男子,与女子年岁相仿,他身着官袍,此刻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后宫寝殿。
被唤作“贵妃娘娘”的女人抬眼看着他,红唇缓缓轻启,询问道:“太傅,近来笙儿的功课如何?”
“回禀贵妃娘娘,二皇子如今不过幼学之年,已是勤学笃志,且武艺精通,日后必成大器。”
“呵呵......笙儿勤奋好学,与他父亲一般无二......”贵妃慵懒地伸出一截手臂,纤纤玉指勾起,引着榻下跪着的人近身上前。
原本跪地的太傅身躯一震,瞳孔微缩,“贵妃娘娘......谨言慎行!”
“张太傅在怕什么?怕本宫十几年来,与你私会之事泄露?怕你官职不保,人头落地?还是怕皇帝知道,笙儿其实并非他的子嗣?......”
贵妃口中的话,每一句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晴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太傅吞吞吐吐,起身上前,低声哄着贵妃苏晴。
苏晴是离朝三朝元老苏丞相之女,原本与书生张生情投意合,可苏丞相嫌贫爱富,看不上一介书生,一心要让女儿嫁入皇宫。
苏晴十八岁那一年的夏至之夜,抵死反抗父亲想送她入宫的安排,服毒自尽。
也许是天佑红颜,苏晴命不该绝,她咽气当夜,在阖府一片恸哭声中又忽然苏醒过来。
苏丞相压下此事,对外宣称女儿体弱染病,不敢再强求女儿入宫,也没有再为难张生。
而后,皇帝离风与皇后常姝云大婚,情深意笃,帝后和睦。可惜好景不长,皇后入宫无所出,太后甚是不满,从中作梗,逼迫皇帝充盈后宫。
三年后,苏晴二十一岁那年,太后一道赐婚懿旨传入丞相府,苏晴还是没有逃过嫁入皇宫的命运。
翌年,张生高中,入朝为官。
可笑的是,太后自作主张的安排,不过是白白葬送了几位佳人的大好年华,后宫寥寥数人都是形同虚设,多年来皇帝一步都没有踏足过。
一年后,太后归天,至死都没有看到后宫嫔妃为皇帝留下一儿半女,算是含恨而终。
直到离朝二百六十六年,太后去世三年后,正月初六,皇后常姝云诞下太子离弦,举国上下欢庆。
同年,九月初三,贵妃苏晴诞下二皇子离笙。张生官拜一品,任皇子太傅。
苏晴伸出手,摩挲着眼前之人已略显沧桑的脸庞,喃喃自语。
“张郎,我十八岁为你服毒自尽,二十一岁被太后以九族性命相逼,嫁入皇宫为妃......多年独守空房,这偌大的瑾仪宫又和冷宫有何区别?漫漫长夜,凄惨孤独......岁月蹉跎,如今我已三十又八,失去了大好青春年华......”
“晴儿,你还和十八岁时一样美丽,”张生听着苏晴的低诉,内疚不已,“都怪我......当年没有能力带你逃走,脱离苦海,我......”
苏晴摇摇头,与心爱之人紧紧相拥,低声道:“幸亏我们还有笙儿......若不是十一年前,我借爹爹的五十寿宴,腊月初一回府省亲,皇帝碍于爹爹三朝元老的身份赴宴,饮酒太多而醉倒。我又岂能在府中设下计策,让皇帝以为醉后与我共度良宵......”
“是啊,多亏晴儿聪慧,不然我们的笙儿如何名正言顺的出生......”
每每回想起往事,苏晴与张生都是庆幸万分。
皇帝与皇后情比坚金,十一年前,苏丞相寿宴后的第二天,皇帝醒来发现醉宿苏府,枕边人竟是贵妃苏晴,顿时龙颜大怒。
然而皇帝又实在是有口难开,不好怪罪于苏丞相。
毕竟,谁也不知道,皇帝虽然陪苏贵妃回府省亲,却多年从未踏足过后宫半步,除了皇后,没有与任何女人有过肌肤之亲。
皇帝只能哑巴吃黄连,气冲冲地携苏贵妃回宫。
回宫后,皇帝更是第一时间赶赴凤华宫向皇后下跪认错,即刻遣散后宫所有嫔妃。
皇后仁慈,出言留下了苏贵妃。
苏晴从此在深宫之中,锦衣玉食一如之前,除了侍奉的婢女奴才,再也没有见过皇帝一面。就连离笙出生时,也是一样。
幸而,皇帝很快便任命张生为太傅,教导太子和二皇子学识,苏晴才能名正言顺地与张生日日相见。
“对了,晴儿,昨夜子时之后,天降异象,你可见到了?星河流转,光华漫天......”
苏晴倚靠在张生怀中,“见了,婢子们都见了,连忙请我到花园里去看的。听闻,伴着昨夜祥瑞吉兆,颜御史府上喜得千金。今日一早,皇帝和皇后便摆驾颜府,一同庆贺去了。”
张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颜御史为官清正,与夫人江氏成婚一年,琴瑟和鸣,昨夜天降祥瑞,诞下千金,确是喜事一桩,我们也备下贺礼吧!”
苏晴应了一声,倏而又笑道,“我们的笙儿如今十岁了,再过几年便可成婚,颜家千金携吉兆出生,日后若确有不凡之处,倒是可以考虑向颜御史提亲......”
“哈哈哈,晴儿想得太早了,颜家小女如今尚在襁褓之中,谈什么婚嫁啊!”
苏晴闻言也扑哧一笑,“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将来还是要看笙儿他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可不会逼迫于他。”
张生十分认同地点点头,“只盼着笙儿平安成长便好......”
苏晴面色不喜,幽幽说道:“笙儿不但会平安成长,本宫还要助他继承大统,登上皇位......”
“晴儿......你......”张生额间冷汗涔涔,“你疯了?笙儿他......他是我们的骨肉,如何能登上皇位?......即便是有二皇子的身份在,也有违皇家祖制......”
“哼,当初太后逼我入宫,为皇室血脉开枝散叶,如今我要让她在地下好好看着,我是多么尽心尽力,为皇室培养帝王的......哈哈哈哈......”
苏晴的笑声久久回荡在瑾仪宫。
*
皇族主城泰安城,颜府。
御史颜修远与夫人江暖昨夜喜得千金,且天降祥瑞吉兆,星河流转,赤色与银色光芒交相辉映,光华漫天。惊动了皇帝与皇后一早亲自探望,送来生辰贺礼。
朝堂上的一众同僚也是纷纷前来拜访,送上各种贺礼,踏平了颜府的门槛。
送走了皇帝、皇后还有一众宾客之后,颜修远与江暖抱着女儿,享受着一家三口相处的幸福时光。
“暖暖,你看,女儿睡得安稳极了。”颜修远轻轻戳了戳女儿白嫩嫩的小脸,爱不释手。
江暖拍了一下他的手,“别把女儿戳疼了......”
“不会不会,夫人放心吧!”颜修远信誓旦旦地保证,“对了,昨夜女儿降生时,天降祥瑞吉兆,全城都看到了,你说咱们的女儿......会不会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啊?......”
江暖掩唇轻笑,“什么祥瑞吉兆么,仙女下凡,你竟胡说.....”
襁褓之中软乎乎的奶娃娃扭了扭小脸,不哭也不闹,继续熟睡着。
“对了,夫君,我们给女儿取个名字吧!”江暖看着女儿的睡颜,整颗心都融化了一般。
“对对对,让为夫去翻翻古书典籍,好好思索一番。”颜修远转身,立刻就要去书房。
江暖莞尔一笑,伸手将他拽住,“不必翻什么古书典籍,取个拗口又难以书写的名字多别扭呀!......”
颜修远沉吟片刻,“心心复心心,浅浅予深深。便取‘心浅’二字如何?”
“心浅......”江暖轻声对着女儿开口,笑意满满,“心浅,爹爹和娘亲愿你平安顺遂,长乐宁康。”
*
五年后,离朝二百八十二年,八月初八。顶点小说
今日是颜府千金颜心浅的六岁生辰,娘亲江暖带着她在泰安城主城逛了整整一天。
“娘亲,娘亲......”
颜心浅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袄裙,头上扎着两个乖巧的小揪揪,还系着粉白相间的锦缎丝带,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唇红齿白,双眸像是藏进了天上的星星一般,忽闪忽闪的,充满灵气。
“心浅慢点,等等娘亲......”
小女孩跑在前头,时不时歪着小脑袋回头看看娘亲,之后又笑咯咯地迈着小短腿,继续向前跑。
街市喧嚣,人来人往,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摊贩众多,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位小千金,买串冰糖葫芦吧!又酸又甜,可好吃啦!”沿街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举着稻草做的草靶子,上面插满了一串串冰糖葫芦。
有红彤彤的山楂,圆滚滚的草莓,长条儿状的山药......外面都裹满了晶莹剔透的糖衣。
“娘亲,买这个!”颜心浅被各种各样的冰糖葫芦迷住了双眼,再也走不动路,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口水都要滴落下来。
“小千金,冰糖葫芦五文钱一串,想吃哪个自己挑!”
江暖追上来,笑着说了一句小馋猫,便掏出铜钱给她买了两串。
颜心浅选了一串山楂,一串草莓,一左一右紧紧握在小手里,将冰糖葫芦凑到了娘亲面前,“娘亲先吃,我再吃!”
江暖温柔地摸了漠心浅的小脑袋,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
颜心浅也连忙张开嘴巴,用力地咬了一口,却没咬动,只在山一颗又圆又大的山楂球上面留下了一排浅浅的小牙印。
小娃娃倒是不气恼,换了另一只手中的草莓串,将一颗红彤彤的草莓一口吞进了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好......狮......”
颜心浅和娘亲一人一口,很快吃光了两串冰糖葫芦,小娃娃又被旁边卖糖画的摊位吸引。
卖糖画的老伯动作有条不紊,先将熬好的糖汁盛在铁勺中,铺上油纸,然后用糖汁浇出栩栩如生的造型,最后再将一根细细的竹签粘在糖画上,待它稍稍凝固成形,便将糖画举起来。
颜心浅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老爷爷手中的糖画,看中了这只可爱的小兔子。
“小娃娃,小兔子喜不喜欢?和你一样可爱!”老伯看着摊位前的小娃娃,很是喜欢。
“娘亲,要买这个小兔子!”颜心浅连忙呼唤娘亲。
江暖笑着接过老伯手中的小兔子糖画,付了铜钱。
......
颜心浅一路走过去,又收获了龙须酥、冬瓜糖、茯苓饼、话梅蜜饯、酸梅汤......
吃得小肚子圆鼓鼓的,颜心浅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汪汪——汪汪——”
“嗷呜——嗷呜——”
不远处传来小动物的叫声,颜心浅牵着娘亲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凑上前才看清这是一个贩卖小狗的摊位,已经围了许多人在买。
“我要这只,这只黄色的叫的好大声呀!”
“哎呀,黑色的那只凶巴巴的,刚好买回去看家护院......”
“这两只雪白的小奶狗是一起卖吗?皮毛真漂亮!我都要了!”
......
小贩将他们指定好的小狗,一只一只地卖掉,眉飞色舞地收着钱。
最后只剩下一只可怜兮兮的白色长毛狗关在笼子里。
被挑挑拣拣剩下的这只小狗,浑身脏兮兮的,白色的长毛隐约带了一层淡淡的苍蓝色,前面两只小爪子和腹部都好像受了伤,血迹斑斑的。
“嗷呜——嗷呜——”
它的叫声也十分特别,和别的小狗“汪汪”的声音不一样。
颜心浅心疼这只可怜的小狗,扭过头和娘亲说想要买下。
江暖也不忍心地看着这只受了伤,又被嫌弃的小狗。若是卖不出去,想来卖狗的小贩也不会好好对待它吧!
于是,两人一狗,就这么开开心心地回了颜府。
夕阳西下,拉长了三个大小不一的身影。
如果......这真的是一只普通的小狗的话......
*
愚蠢的凡人,快放开本公主!
虽然你们从该死的狗贩子手中救了本公主,但是你们要把本公主带到哪里去啊?!
还有......本公主才不是小狗......是狼!
是妖界的冰雪苍狼——蓝田小公主!
你们知不知道啊?!
*
“嗷呜——嗷呜——”
颜心浅怀中抱着的小狗,一路低声地叫唤着。
“娘亲,小狗为什么一直在叫呀?”
“也许它身上的伤口疼,或是肚子饿了吧!”
“那我回去立刻给它包扎伤口,给它喂好吃的!娘亲,它吃冰糖葫芦吗?”
“小狗不吃的。”
“娘亲,它吃茯苓饼吗?”
“应该......也不吃。”
“那冬瓜糖呢?......”
......
*
小狗,准确的说,是妖界狼族的小公主冰雪苍狼——蓝田,此刻郁闷至极。
如果不是因为她贪玩,偷偷跑出狼族,跌落山崖受伤,也不至于元气大伤不能化形,还被凡间的狗贩子捉住......真是狼族的耻辱啊!
她此刻本应该好端端地在狼族,吃着美味佳肴......
什么冰糖葫芦、茯苓饼、冬瓜糖......她通通都可以吃的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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