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裴小舟的所在却已早不在卧龙潭边,乱象之中,他一路救人一路乱走,再要自己也需闪避飞石乱火,顾不得细看路径。待到好容易冲到一处略开阔地,才发现竟走反了方向,非但不在下山路上,竟还一头扎进了龙山古月深处,正是安置与会诸派门的石屋一带。
眼前所见,大片石屋亦是开裂倒塌,危象岌岌,不过并不见人迹。想来能驻扎在此地的各家弟子到底与那些闲人散修不同,自保尚是有余,此时大约或是自行逃命,或是如自己一般往卧龙潭一带救援,无需费心。
这样想着,裴小舟抬头看了看黑烟红火翻滚如沸的天空,正望见黑龙爬云摧山。剧烈的晃动片刻间已传到脚下,随即“喀嚓”闷响连连,侧旁一座小峰头硬生生被削去了山尖,连带数条巨大地裂蜿蜒而下,如游龙走蛇,一瞬蔓延至石屋一带。
眼见仅余的那几栋半好石屋也摇摇欲坠,裴小舟立刻决定先逃命要紧。然而剑遁刚刚叱起,前方不远处“轰”的掀起一股烟尘,一座倒了半边的石屋难承反复摧残,彻底坍塌,意外的是,杂乱响声中,竟突然传出一声女孩子的惊叫。
裴小舟一惊,不假思索,剑光猛的一偏,直插那处石屋废墟。他本是碧云天中东天震一脉弟子,修行之道从云从风,此刻剑卷疾风,“哗啦啦”吹开漫天大小沙尘,赫然露出下面大半边屋顶与石墙挤压出的小小一方空间,有淡淡绿色光芒透出。
裴小舟飞身跳过去,一脚踢开几块碎石,口中喊了一声:“自己护住要害,等我劈开旁边的石墙!”招手剑已在握,寒光一闪,就要劈下去。
不想屋顶下面立刻又是一声尖叫:“住手!别乱来!不准劈!”
“啊?”剑行中途,硬生生刹住。裴小舟险些闪了腰,气道,“又怎么啦!不劈开墙你怎么出来!”
被砸在屋顶下的女孩子似乎也急了,连声道:“不准!不要砸坏了我的药……你把石头撬开一些,我……我自己能爬出去……”
“撬开?”裴小舟一脚还蹬在断墙上,瞧了瞧那搭起屋顶的足有一尺多厚的巨大青石板,嘴都歪了,“你说得轻巧,这么重的一大块石头,是让我怎么撬!”又扭头看了看愈发动荡的地面和还在蔓延的巨大裂隙,“我说这位师妹,保命要紧,其他一切都是身外物,你快抱好了头,我可要砸了……”他一边说话,一边竖起剑身,先在残墙上敲了两下,掂量薄厚坚固程度和下手的方位,免得一剑下去,墙塌了屋顶也砸了下去,怕不是下面的人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屋顶下面的女孩子似是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立刻又激动得大叫他住手。喊了两声不见停,索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时嚎啕伤心欲绝,顿时叫裴小舟傻了眼。
“喂,你怎么哭啦!你别哭啊!喂,喂!”迫不得已停了手,裴小舟冲着屋顶下连叫几声,那女孩子似是铁了心不再搭理他,专心埋头大哭。裴小舟被她哭得头皮一阵阵发炸,不自觉已经跳下了残墙,提过手中剑看了看,大声叹了口气:“兄弟啊兄弟,接下来可要委屈你啦!”
说来大概也算是天意,裴小舟在自家师兄弟中年纪偏小,又生了一张更显稚嫩的圆脸,偏偏选用的武器却是一把既宽且厚的重剑,此时向着残墙和屋顶石板的缝隙中一插,“窸窸窣窣”一片石粉掉落,竟是立了个稳稳当当。要是换做寻常细剑,怕是难能如此。
见剑身立稳,裴小舟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剑柄,灌注真修的同时,两膀一并爆劲,“嗨”的一声怒吼,一片“噼里啪啦”的碎石滚落中,那块厚重巨大的石板竟当真缓缓被掀起了一角。加上原本留有的尺余空隙,勉强也够身材正常之人进出了。
困在其中的女孩子反应颇快,石板一动,哭声已止。此刻见到空隙渐大,话尚未来得及说一句,一团光球猛的一窜,已先从石板下直冲了出来。裴小舟眼角只见绿光一闪,随即“砰”的一声,无数绿色光点在撞到一截断墙上后散开,化作一截翠绿藤饰,随即现身出现的,是一名尖脸大眼的女孩子,一身赤明圃弟子打扮,双手搂住了一大捧瓶瓶罐罐,脸上犹带泪痕,却是冲着裴小舟璨然一笑,露出一口米粒般小白牙:“有劳有劳!多谢多谢!”
裴小舟“嗨”了一声,双臂卸力抽剑,巨大的石板轰然砸下,拍起大片尘埃,也咧嘴一笑:“不客……小心!”
一个“气”字还没说出口,陡然变调。就在这抬石救人到脱困的片刻间,地裂蜿蜒,已贯通了旁边一带短崖小坡。山石土木乍然失衡,纷纷崩毁砸落,地裂借势,蔓延愈快,蓦的“喀嚓”一串连震,一整片石板地面齐整整自中间开裂,足有四五尺宽的黝黑裂缝如同噬人巨口,正张开在那名甫脱险的女孩子脚下。
险之又险,剑光快如闪电。女孩子一声惊叫哽在喉中,猛觉焚风扑面,人已升在半空。裴小舟御剑而起,另一只手不尴不尬的捞住了她的腰带,当时只是救人心切伸手便抓,但剑遁急速,他脱险心切更是全力催动,眼见两人一剑身化一道流光直冲出龙山古月后山,一路上天女散花般稀里哗啦落下许多物件,转眼湮没在滚滚尘沙与熊熊烈火中。随即,女孩子迟了数拍的尖叫到底还是叫了出来:“啊啊啊我的药!”
叫声余荡,剑光急速,直往一旁受波及不太严重的山坡上扎去。龙山蜿蜒,卧龙潭不过占据其中一峰一角,纵然黑龙闹动气势喧天,脱离了中央震荡地带后,险情已淡化了许多。那众多从龙山古月仓皇撤出的人群,也大多各自就近,四面八方散开。
裴小舟夺路逃命,此刻也顾不得仔细分辨方向,他年岁修为皆轻,情急之下施展遁术,若只是自己一人还罢了,如今平添上一个不甚配合的大活人,剑光高起疾行,压力顿时也翻着翻的增加,方离开险地不远,已有些摇摇欲坠。偏这时候,腰眼处忽然没提防的一痛,却是即便身处悬危,那赤明圃的小姑娘犹然恨恨念念自己被一窝烩了的药物,惨叫到伤心处,咬牙切齿的,伸手就往裴小舟正在自己眼前的那块肉上狠狠拧了一把。
这一掐一痛皆没太过心,七分真三分假,搁在平常不过是少年人之间小打小闹罢了。只可惜当下情形有别,裴小舟正在竭力支撑遁术,忽然吃痛,脱口“哎呦”一声,一口真气顿泻。下一瞬,行天之剑陡然失衡,灵气一乱,携着两人一头直往山头地面扎了下去。
空中的惨叫顿时变成了一男一女两人,下落之势奇快,宛如坠星飞石,转眼连那片山头连绵的浓绿树梢都瞧得清楚了。情急之中,女孩子缠在发髻上的藤饰翠光一闪,化作一片绿濛濛的光网,勉力在两人身下一兜……只可惜力有未逮,只不过勉强将下坠的势头阻了一阻,就呯然告破,化作一片翠绿光点飞散。但随即山坡上忽来一声琴音,徵弦激昂,方圆音域霍然荡开,正迎住了二人。先有藤宝一阻,后有音阵相援,一连片的枝摧叶折声中,裴小舟两个好容易有惊无险,颠颠倒倒的踩上了地面。
便听有人温温和和的在不远处问道:“二位可无恙?”
立刻有另一人抢先开口:“好胳膊好腿的呢!阿栖,你自己没事吧?”
“无妨,玉翎已镇定得差不多了……”
扭过头,就见一片树下空地,有一人抱琴趺坐,琴弦上犹有几分音律震荡未散,想来就是刚刚千钧一发出手之人。而距他不远处,赫然站着一只雪羽巨鹤,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拍打着翅膀。一名腰悬长刀的精悍少年亲昵的搂着白鹤脖颈,一边为它梳理了几下翎羽,一边撇过头,只瞧了两人一眼,就转而去关心抚琴之人。tj268.com
四人彼此面孔皆是陌生,但裴小舟与那名赤明圃的女孩子俱着本门服饰,不容错认;而对面两人一鹤——沧波楼楼主豢养的仙禽玉翎在炼气界颇有名气,实乃一众小辈颇为艳羡的坐骑——更是明晃晃的招牌。情知彼此乃是同道,拘束感立刻退去许多,裴小舟倒也不太在乎适才的狼狈,笑嘻嘻一抱拳:“两位师兄,多谢了!”
抱琴人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忽的肩上一沉,压上了一只手,稍一偏头就见那精悍少年黑着一张脸不高兴道:“什么举手之劳,又是安抚玉翎又是捞人,阿栖,你身上都汗透了。”说着话,手上用力一搀,林栖借了他的力道起身,下一瞬怀中一空,琴亦被对方拿了过去,顺手甩上背后。
“北旄,莫要失礼。”叹了口气,林栖到底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又转向裴小舟两人,“此地地况还算平稳,二位不妨略作修整一下……我离开卧龙潭时,曾见到赤明圃之人一路向西北退离,可往一寻。”
“赤明圃的有看到,神京的可就没有了。”程北旄快速补上一句,又扯了袖口去给林栖抹了抹额角的汗珠,“我看玉翎已经没事了,黑龙消失,威压将散,咱们也尽快离开的好。”
“嗯。”林栖点点头,顺便把他在自己脸上乱抹的手拉下来,“事出怪异,是该早些回沧波楼告知师父。”说着又向裴小舟两人点了点头,“两位,我们先告辞了。”
裴小舟忙道:“请便,请便!”就见程北旄顺势一翻腕,握住了林栖的手,另一手还要半扶半搂着腰背,飞身跃上玉翎后背。雪白的巨大仙禽仰首清呖一声,双翅伸展,盘旋而起,不需片刻已入云天,挟风远去了。
“有坐骑就是好啊!”不无羡慕的仰头感慨,耳边忽然“刷”的一声,插过来一道寒光。裴小舟吓了一跳,忙一转头,就见被递到了眼皮底下的,正是自己那把劳苦功高的阔剑。剑柄被赤明圃的女孩子双手捉着,却偏偏把脸扭开了几分,哼声道:“你的剑!”
嘿嘿一笑,裴小舟捞过阔剑:“师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仍只拿眼尾扫他,不过还是很快就应了声:“赤明圃木脉,宛童。”
“我叫裴小舟,是碧云天东天震门下。”裴小舟眼珠一转,见宛童也正有点遮遮掩掩的偷瞟自己,心情立时大好,翻手收剑,忽然叫了一声:“宛童师妹,你受伤啦!”
阔剑的剑柄密密缠绕着青绢,拿近了才发现,上面星星点点染了几片血迹,血色犹红,显见刚刚沾染不久。
宛童撇了撇嘴:“掉下来时蹭了一下而已,我自己有药……”后半截话兀的吞声,记起了自己那些已经尸骨无存的瓶瓶罐罐,立刻心火又起,咬牙切齿剜了裴小舟一眼。
裴小舟也明白过来,颇无辜的摸了摸头:“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药再做就是了,哪有性命来得重要……哎好好,我不说了,我闭嘴!”
眼见自己越开解,宛童脸色越黑,他连忙把后面的话咽回去。想了想,摸出一瓶伤药,小碎步蹭过去,伸长了胳膊一递:“给你用这个。”
又过了片刻,袖袋里摸出一条手帕,再凑近几分:“拿这个包一包吧……”
再过片刻:“要不要我帮你包扎,你这伤在手上……”
一道碧光“唰”的一闪,一条青藤贴着他的腮帮子扫了过去,宛童又气又窘,怒道:“闭嘴!”但待见裴小舟当真在嘴巴上比划了个穿针引线的动作,踮着小碎步连连后退,又咬牙哼声,“你退什么,过来啊!”
“啊?”裴小舟满眼茫然。
伤药瓶子和手帕劈头丢了他满怀,袖口挽起了半边的一截手腕子也一并伸了过来,白生生的腕上两道不算长却颇深的刮痕还在渗着细碎血珠,还有宛童磨着牙的催促:“你快点,我等下还要去找赤明圃的同门会合。”
而围绕着龙山古月百态纷纭,卧龙潭外围之外,高峰之高,尚有乱象难以波及之地。
云峰高插,一座白玉舆台稳居其上,正是玉墀宗与陪立在侧的御师两人。立足峰顶如踏云端,下望卧龙潭一览无余,直到黑龙升云,破天而去,才听玉墀宗淡淡赞叹了一声:“奇哉!”
“龙山古月当真有古灵龙族现踪,此消息足以撼动炼气界。”御师顿了顿,又补上几个字,“道魔皆动。”
玉墀宗“呵”出一声笑:“也是未必。”只是他又不肯将话解释下去,重新将目光下落,“除了几个还算有名的派门勉强看得过去,其他散修当真让人失望。区区一条半龙闹出的动静,就使他们这般疲于应对……这炼气界,比之五百年前,当真无聊。”
“天下能入君眼中,又有几人。”御师同样下望,视线扫过几处人迹出没的地方,“何况来龙山古月求缘分的,大多也只是炼气界中微末之流,莠远过于良。不过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君可要随意选上几个,充作魂食?”
玉墀宗却对他的提议兴致不大的模样,不置可否,只道:“既是随意,便让人连挑拣的欲望也无了。”
御师轻笑:“若如此,不妨让我替君拣选一番。”说罢,身形微微一动,便要遁离。
蓦的,一只手伸到他身前,将已经在微微绽放的遁光轻轻掐灭:“且慢。”同时玉墀宗袍袖一挥,一缕淡淡清光自白玉舆台上泛出,一晃已将御师也纳入其中。
“君……”御师登时一愣,意外玉墀宗的拦阻,更惊讶于他这般主动遮掩去行迹的举动。
玉墀宗只是抬眼,望向云天:“他竟然也来了。”
御师一并抬头望去,赫见晴霄之上,忽来一道剑气如虹,挟凛凛冰川雪意。初尚极远,霎那已至卧龙潭上方。尚有火红余烬藉风冲天的黑红颜色经此一剑贯透,竟凭空辟出一条冰路,如无暇雪桥垂入涂炭,翩然落下一名青衣道人。
“方青衣!”御师悚然一惊。
“方青衣。”玉墀宗“呵”的笑了声,“棘手的人物,不必与他正面对上,节外生枝。”
御师点点头,轻吐出一口气:“区区龙山古月,想不到竟能让他前来……先前得到的消息,方青衣离开冻月冰河不假,却是意在偃鬼王,怎会又在龙山出现。”
“有什么关系么?”玉墀宗望见方青衣的身影已经被山林烟雾种种彻底掩住,才撤下了白玉舆台的禁制,“偃鬼王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已足够纠缠住他的脚步了。如果尚有欠缺,你就应该让那些欠缺消失。”
“我明白。”御师低了低头,“身为魔尊遗脉,却一心只在私仇上纠缠,偃鬼王的格局也就到此为止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能用来绊住方青衣,也算是他的最末一点用处。”
玉墀宗但笑不语,片刻后,见龙山一带再无什么异状,方道:“离开吧。”随即,白光一闪,天穹之下,长风偃草,只见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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