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不断的清气如层层水浪铺开,浸润着越琼田的周身。凝划得出至极剑意的指掌间,当下挥出的真气却是至极温柔,来回涤荡安抚着越琼田遭受震荡的元神。这一点神识之伤,算不得严重,放在方青衣眼中不过是举手之间就可化解的程度罢了。先有阵法隔去魂墟的影响,又有及时种下的道符安魂固魄,当下不需多久,越琼田的神态早已安稳,甚至还有些无意识的吧嗒吧嗒了嘴,倒当真更似睡得香甜了。
方青衣见他眉目间一派纯粹平和模样,自己脸上的神态便也见了些柔和。只是指下清光,未曾收敛,反倒顺手一划,更盛大几分。甚至隐隐可见床榻之上,有星位痕迹点落,烁动七宫,将越琼田一身尽笼其中。
这是方青衣突然起意的一个打算,越琼田虽说生有极灵之身,最善修行,但天生限制却让他之前的十几年几乎空度。纵然玉完城乃是族裔传承的世家,当今城主英华君更是只得他一个亲侄儿,对此也无甚办法,只能在教导他些粗浅入门皮毛之外,将许许多多的法宝灵器堆了他一身,以此作为护持。
越琼田性子单纯,一向被姑姑娇惯,自己又是个洒脱性子,并不如何在乎自身进境在同龄人中的难堪。只是玉完城非是寻常门派世家,不提内藏天下奇珍,即便家传枯荣妙法,在炼气界诸多法门中也可称奇绝。这般显赫出身,倒叫先前十五年时光蹉跎倍显遗憾,哪怕可以稍微追偿一二,也不免使人动心。
方青衣动了心思的另一个缘由,便是自己曾在初见越琼田的极灵之身后,寻访玄奥、深入幽地,寻来一门据说早已在炼气界失传的启性之法。许是冥冥中自有苍天示意,即便那时还不知日后究竟如何,到底仍是先将这一法门早早备下,留待可期。而眼下,正合该一用。
纷繁思绪在心中一晃而过,方青衣喟然一叹,手掌轻翻,指掌间灵光再炽:“毓秀所集,造化所钟……被魂墟引动魂震也算一次机缘,藉此神明性虚之际,我为你启性。日后修途,便可事半功倍,进境千里。你能生得此灵身,当是天之佑报善果善性,需得珍之!”
七宫定魂,明光启性,洗练掩身俗尘,将极灵之身蕴藏在神识深处的灵窍掘开,此后洞心明性,在修行中的好处不亚于一次脱胎换骨。这法术乃是以精粹修为引动灵窍共鸣,非大能者不可施展,而此刻由方青衣运使出来,效果更是不凡。越琼田人在沉睡之中,清光沐身,体内竟也渐渐逸出点点灵光,互成应和。起初微弱,但在一次次的明烁凝散之中,渐渐转为盛大,最末竟是耀出一片光霞,将整个床榻都浸在其中。越琼田静静的躺在床上,眉目间颜色辉煌,眼睫忽然一动,将掀未掀,似是将要转醒。
眼见七宫明光已与越琼田的灵窍潜能成互引之势,方青衣在旁收了术法,静观其变。这一遭启灵或长或短,到底何时结束端看越琼田神识灵悟如何,非是旁人能够插手相助的事情。只是单看眼前这一片浩荡光华,想来福泽不浅,所启也该甚为可观。
方青衣正这般心中思索,忽见床上越琼田眉眼微动,似是要醒了过来,登时一惊。启性之术说是旁人难助,便是因为神识之功乃是发作在自身灵识深处,其间如何只有本人可为可知,在他人看来,不过是一场春秋好梦,短则数个时辰、长则数日罢了。可数时也好、数日也罢,从未听闻过不过片刻就要转醒的怪异情况。方青衣不暇多思,第一个念头便是担忧术法运行出了什么差错。心念动处手上已动,拈来几缕清光,只待再稍有变故,就向越琼田弹落,先护住他灵台元识最为要紧。
但他这几道清光到底没等到出手的机会,越琼田倦眼半开,身子也开始微有动弹,睡中将醒,将醒未醒,然后竟是就卡在了这个不上不下的情况中。没说能彻底清醒过来,一直扭动不安的肢体情形也不似能够再彻底沉睡下去,挣动之中,自他体内耀出的光芒却不见减褪,反而越见其盛,甚至一旁灯烛的光亮也被压了下去,满室之中,唯见明光耀耀。随着这一片光华铺开,更有一缕清冷香气,也开始幽幽逸散,一点一点蜿蜒到了方青衣的鼻端。
这一缕冷香入鼻,方青衣的身形猛的一僵,指端拈着的清光失了真元加持,顿时散去,即便他随后立刻察觉到了,也已凝之不及,只能看着清光点点而灭。只是他此时心思也暂不在那一点清光,目光随即一转,落在越琼田身上,面上神色虽是不改,眸中泄出的那一点情绪,却复杂万千,一时竟难描述。
床上的越琼田不知这点细微变化,周身溢出的冷香愈发浓郁,明明是燃着炭火的精致屋舍,恍惚间换作了香雪梅林之景。方青衣身在其中,熟悉花香从遥远又深刻的记忆中步步走回得清晰,将他的思绪也悠悠引动,几乎一瞬失神。偏偏就在这时,忽听床上一声□□,越琼田全身猛的一个颤动,将方青衣的心力又彻底拉了回来。
心中暗暗一声懊恼,方青衣仗持道法在身,直入明光中心,靠到床边去看越琼田的情况。一看之下,却是心惊。少年额头鬓角不知何时已满是细密汗珠,手足俱热,却是热得有些异样,印堂之上,隐透的辉色之中,更有红光暴动,象征一场神识之争,已激烈到了凝虚现实之况。启灵虽说乃是高深之极的术法,底性却甚为平和,不该有这般险象出现。方青衣一手握住越琼田滚烫的手掌,心中已生出了一个模糊的可能,只是……他手上蓦然有些失控的用力一握,百十年间,第一次有犹豫难决之意浮上心头。
然而那一握的力气当真有些大了,半昏半醒中的越琼田骤然吃痛,闷哼一声,竟忽的长睫一扇,缓缓撩开。露出的一双眸子纯净而懵懂,又仿佛不知所在,茫茫然没有目光落定之处。他本是软绵绵垂着的手指上,也因这一醒有了几分力气,那力道不算大,只够他缓缓屈动几根手指,冲着刚刚捏痛了自己的力量来源报复似的反握回去。
那是一点如鸿毛拂过手背的细微动静……
方青衣猛的抬头,正对上了那一对眸子,黑润如含水,不是越琼田一直以来固执追在自己身上的明亮执著的视线,带着几分恍惚,几分讶然,还有几分嗫嚅闪躲的不堪相见。
方青衣蓦然一惊,一把抓住了那只手,声音微颤,说不出几分是试探,几分是惊疑,更有几分是对越琼田当下处境的忧心。只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也在微微发颤,才吐出一个字,又硬生生顿住了:“梅……”
越琼田的印堂红光又在这瞬间猛的闪烁跃动起来,将那一双黑眸也映上了几分绯色。眸中光华随即一暗,重新湮灭成了一片茫然混沌。无焦的眼神划过眼前床榻、幔帐、和方青衣的脸,嘴唇啜动,含糊似有声出。方青衣急忙侧耳,也只来得及捕捉到最末几字:“……道是无情……却……”
声音戛然而止,方青衣手心中一片热汗淋漓。坐在床边愣了一瞬,忽的站起身,似是心有所决,开口凝音成链,沉沉唤了一声:“朱大!”
朱络擦着一脑门冷汗跑过来时,才一推门,就猛的抽动了两下鼻子,脱口一声:“梅花?”只是放眼四望,明光耀耀满堂,光芒发自榻上,越琼田与方青衣两人,一卧一立,再无其他,更勿论有什么花草存在。然而那股清冷香气太过鲜明,全然难以忽视。朱络顿了一顿,还是开口:“方前辈,你找在下有事?这……小越这是?这花香又是……”tj268.com
方青衣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想解释,只是叫人前来,自是有用人之处,总不能就这样将朱络稀里糊涂的推上去。这一眼中情绪未掩,朱络也登时看明白了,立刻笑道:“前辈有事但说无妨,只要是你信得过在下,无论何事,在下也皆愿为前辈分忧。”
“嗯……”方青衣的目光终于在他身上落定了,“你擅于魂魄之术?”
“这……”朱络登时一噎,没想到劈头先问了这个过来。有心否认,但之前在魂墟时,碍于情势才刚刚亲口承认过,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戏弄方青衣,他当下还没这个胆子,再过一百年也没。可若是认了,又不知后面等着自己的话是什么。他略一迟疑,圆滑的绕了个小圈子,“前辈此问,莫非是与小越当下相关?”
见他通透,方青衣很干脆的点了头:“琼田当下在神识之中有一关卡,若以外力导正,凶险且艰难。反倒是你的魂魄之术,对此应有奇效,你可愿助他这一遭?”
“小越的神识?”朱络听得似懂非懂,不过经了前事,想来也是自魂震引出的后话,“事关小越的安危,在下自当尽力,愿闻其详。”
“琼田的极灵之身灵窍尚未开,这一次魂震虽说惊险,但也正是机缘。我以道门秘法为他启性明心,却不想……”方青衣的言词忽的一顿,但立刻又恍如无事的接了下去,“他灵根敏锐,以至洞彻因果,引动了前缘。”
“前缘?”朱络登时抓到了这两个字。
方青衣点头,言词不再迟疑:“是。你需以魂魄之术渡入他神识之中,将他从前缘迷障里拉出,此事不可耽搁,当需速行。”
“在下明白了。”朱络望向再次陷入昏睡的越琼田,鼻端缭绕的梅香不散,清冽却又浓烈,他心中忽然一动,“前辈,这梅花香气……就是前缘?”
“……是。”
“那……在下当如何做?”
方青衣不再看他,目光同样挪向越琼田,缓缓道:“前缘已矣,何可再追。琼田有他这一世的造化,岂可因往世纠葛而误之。”
朱络却忽的一笑,往床前三步处席地而坐:“烦劳前辈助一臂之力。”
方青衣拈指扬手,集灵光于朱络与越琼田灵台之间,以为牵引。朱络沉心凝气,受功法加身的同时,也在暗暗运作起玄瞳之力。适才那一场幻境之惊,玄瞳之力也莫名其妙随之复苏,他本还有些忐忑变故,但当下情形关乎越琼田紧要,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一时谨守心神,放渡灵识,要入越琼田心神之境。眼见灵桥将成,忽的又开口大声道:“方前辈,我视小越如自家小弟,这一遭势必尽力助他。他之前缘为何,我亦不识、亦不知,亦非是小越。若有纠葛难开,在下却是自然要以小越安危在前的……”话音未落,尾音尚还在他自己的耳边回环,眼前已是一片奇光离合,似坠茫茫。最后一点落在现世中的意识,艰难的捕捉到了一声轻微叹息,是方青衣的声音,却少了几分方青衣众人之前、口碑之中,一贯的冷漠严肃,反而带上了些许怅然:“勿纵极端……”
视野之中一片白茫纷落,再无其他的托付入耳。
“勿纵极端……”
一言冲口而出,方青衣似乎连自己都没能料到这一点冲动,咬着最后一个字音顿住了。眼前朱络端坐闭目,神色沉静,已入虚境之中。这最末本不该画蛇添足的一句,也不知是否叫他听到了。更是不知自己心中,是否希望这句话送得到朱络的耳中。
房中两人入定,只他一个神智清明,宛如独处。方青衣默立半晌,终是徐徐在旁落座,目光落在越琼田身上,但更好似透过正在美好年华的乖顺少年,看往更悠远之处。身旁冷香仍在,郁而不腻,丝丝缕缕萦绕流连,也拉扯得他思绪一时万千。许久,幽幽叹出一声:“梅君,是方青衣有负于你!”
眼前一个恍惚,在还没来得及觉出天旋地转的天旋地转中,朱络脚下一顿,已落在了实地上。扑面有风,吹来满鼻冷香与客栈房中如出一辙,更有许多柔嫩细小的触感,呼呼啦啦拍在身上脸上,几乎没有半点力道,只带着点似有似无的瘙痒,忒的顽皮。
朱络伸手捞了一把,这才睁开眼,满目浩荡,一片香雪梅花,竟能漫漫如同弥天大雪,盛开的、垂落的、随风旋舞的……一眼难见尽头何在。被他握在了手里的自然也是梅花的花瓣,清香且柔软,几乎让人不忍心多添上一分力道。朱络登时将手指一张,一阵风来,便将那些纤细的瓣蕊皆卷走了。
虽说已在心里有了些准备,但朱络还是被这满目的白梅世界惊得呆了呆,再一回想方青衣之言,顿觉不可思议:“这梅花难道就是小越的……前缘?”
立身之处,除了纷纷扬扬的梅花,似乎再无他人。大概是刚刚那阵风刮得剧烈了些,卷得落花如雨,障目难开。而随着风声歇下,一天梅雪也渐渐平息下来,簌簌落了一地后,终于露出了这所在的本来面目。朱络仰头,看到的非是连片梅林,而是一株不知其围几阔的巨大梅树。大约年岁实在久远,以曲折玲珑见长的梅花树竟也可生得这般高大。枝桠连云,漫天梅雪,皆是一树之花。
“这……好大的梅树!”朱络脱口一声惊叹,并未拿捏声音大小。那一树梅花似闻其言而有所感,簌簌而动,又一阵梅花雨纷扬落下。落花声中,视线望不透的梅树对面,忽传人声,一道少年脆音,一道青年温润,却是异口同声的问道:“对面是谁?是……朱大哥?”
“……小越?”朱络差点跳起来,顾不得再看梅花落雪,循着声音一头扎了过去。细雪般的梅花依然飘飘荡荡有一朵没一朵的在他身前身后打着旋落下,只闻冷香,全无半点杀机或阻拦之意,叫他顺顺当当绕过大半圈树干,眼前所见,豁然不同。
梅树仍是梅树,梅花雪也仍是梅花雪,只是地面老根盘凸,结做一张榻席模样,四周新花零缀,甚至还置有棋茶诸物,别样风雅。根榻之上坐着的少年,锦绣衣衫,鸦鬓红颜,连眼角眉梢还未褪尽的那一点稚气都十分熟悉,正该是此行所为的越琼田。一见到他绕出来,立刻欢欢喜喜的又开口叫了一声:“朱大哥!”
朱络登时退后了一步,扬声喝问:“你是何人?”。
一人一语,却是双声叠出,本该称得上好听的一把……或是两把嗓子,从一个人口中一同发出,顿觉十分诡异。朱络认得越琼田的声音,但另一道青年音色,却是全然陌生。听着“他”同样亲亲热热叫自己一声“朱大哥”,不免寒毛直竖,右手微动,已按在了寸心握柄之上。
见他戒备神态,“越琼田”笑了一声,仍是一口双声:“这位朱公子只认得你,却不认得我,当然害怕得不敢过来了……也罢,他不肯过来也好,咱们继续讲故事吧!”
“呸呸呸,我不要听,我才不要听了!”
“那年青衣在此结庐,我们也算是比邻而居……”
“不听不听!”越琼田抬手就掩住了耳朵,只是却堵不住自己还在笑吟吟讲古的嘴巴,气得涨红了一张脸,也是无可奈何。才气呼呼的抢到了这一句,语态音调又是一转,含笑继续道:“青衣性子冷傲,平素少与人言语往来……”
“师父性子才不冷,他对我最好不过!”
“青衣……”
“师父……”
眼见梅树下的“越琼田”自己与自己又开始吵得不亦乐乎,似被遗忘了的朱络站在旁边,倒依稀弄清楚些当下的情形。受了嘱托在前,再看眼前梅雪之境,想来那道逗弄着越琼田的青年声音就该是方青衣口中的“前缘”无差。只是不知在自己到来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两道本不该相交的命轨非但在此相逢,更同入一体之中。再听两人言词之间,对方似无恶意,却是一直以来乖巧知礼的越琼田不知为何的愈发暴躁……朱络又皱眉望了望气得手舞足蹈的越琼田,生怕他一个激动之下,当真给自己一下狠的,到底那身体想来还是越琼田无异,若在这神识幻境中受了什么伤,天晓得是不是也要牵连到现实之境,不好收拾。
一念及此,朱络没法继续袖手旁观,清清嗓子,提高嗓门喊了一声:“小越,呃……还有那位先生……”
“越琼田”猛一扭头,眼中一片促狭笑意:“可唤我‘梅君’。”
“……梅君。”
一串梅花雪链般飘落下来,绕着朱络打了几个旋儿,又“呼啦”而散。“越琼田”笑意更深,一伸手捉住了一朵雪瓣,合到掌心:“你是他的朋友?肯为他冒险深入神识幻境,想来交情该是极好。”
“不错,我受方前辈所托,正是为带小越出幻境而来。这位梅先生……嗯?”朱络忽然一愣,后知后觉的发现越琼田的声音不知何时已是沉寂,眼下只闻梅君之声,用着“越琼田”的模样在与自己交谈。他心中一惊,登时改口:“你对小越做了什么?”
“哎哎哎,莫激动,莫要激动嘛!”梅君拍手笑笑,笑过了,笑痕犹在眼角眉梢,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他无事,我怎会伤他呢!不过是沉眠了太久,乍见他来,很是欢喜,更想与他聊聊……青衣罢了。”
“你认得方前辈?”
“认得,自然是认得的。”梅君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不过一晃百十载,这些老掉了牙的故事也不足为你们这些小辈再道一回了。”
“你方才还在给小越讲古。”朱络狐疑的目光上下左右打量他一回,“怎的到了在下这里,又说不得了?小越个性单纯,不通人事,他叫在下一声‘大哥’,你若是哄骗他什么,就算你是他之前缘,我也是不答应的!”
“前缘?”梅君对他的义正言辞似乎并不在意,却偏偏抓住了这个字眼,“这是何人的说词?”
“是方前辈。”
“当真是他!”梅君眉眼微动,竟说不出是欲笑一声还是叹一声,“前缘……哈,果然如此,他当真还是我认得的那个方青衣。”他感慨未尽,话又一转,“他还说了什么?”
“方前辈他说……”朱络张口欲答,但莫名却又迟疑了。看着梅君盈盈笑意,每提及方青衣时语调中尽是柔和,那八个字一时不忍出口。
梅君见他吞吐模样,反倒莞尔:“你即便不说,我也知晓。他是你所知中的的‘方前辈’,却是我的方青衣。我知他之深,岂会不如你么?你但说无妨,他口舌素来如冰似剑,刻薄之词许久不曾听闻,我倒是怀念得紧了!”
“……好吧,”朱络叹了口气,“‘前缘已矣,何可再追。’此便是方前辈之意。”
“当真如此?当真如此!”梅君神态不伤反笑,向着有些不解的朱络道,“如此才是甚好,有情无情,皆是方青衣,他既能如此,我倒是放心了。”
“梅君……前辈,”朱络犹豫一下,改口了称呼,“你与方前辈的往事纠葛,小越皆是不知。虽有前缘,但当下小越只是小越,他敬方前辈为师,方前辈也甚是挂念他的安危。还请前辈高抬贵手,送他脱出神识幻境,以免在此耽搁太久,于身有损。”
梅君“哈哈”一笑:“你放心,我自是不会伤他分毫,不过藉他感怀一回故人罢了。如今心愿得偿,自然不会强留。只是要离开此地,还是要凭他自身的本事,却非是我有意为难。”
“此话何解?”
“这到底是他的神识之境不是么!”梅君促狭一笑,“我不过是客寄于此,心愿已了,也该离开了。”
“梅君前辈,你要往……”朱络心中一动,似有几分明白,下面的话反倒难以吐出。
梅君却不在意的笑道:“正如你所想,前缘已了,便该是彻底归于天地之间的时候了。”
“你……那你可有什么嘱托,在下可替你转达方前辈。”
“嘱托?”梅君反而一顿,似是没料到他这般的热心肠,随即摇摇头叹了口气,“无有什么嘱托,是我有负于方青衣。他本是仙骨仙质,是我……罢了,此话于你说来何益,你且放心与……”
朱络忙道:“越琼田。”
“哈,越琼田,好名字。那你就与他好生……想办法离开此地吧!”笑声一落,忽见一道淡淡身影自越琼田的身上脱出,形态已是极为模糊,只能依稀分辨出身长玉立的青年男子模样,一晃没入梅花树中。
随即无声之声,响彻整片幻境。梅花一瞬落如苍茫大雪,掩尽耳目视线。朱络被那猛烈而起的大风吹得忙闭上眼,任凭无穷无尽般的梅花吹面扑身。许久之后,梅雪终弱再至于无,他方睁开眼。目光落处,芳华不再,眼前唯有一截老树残干,半边已是枯焦,斜斜栽歪在地上。无花无雪,亦无冷香成阵,倾颓之态,仿佛经历过最为惨烈之事,生机早断,唯剩残躯。
“梅君?”朱络试探开口一唤,果然已无人应他之声。反倒是不知何时昏迷着平躺在树干前的越琼田轻哼了一声,慢慢睁眼,带着七分糊涂,摇头晃脑坐了起来:“朱……朱大哥?哎!那人呢?”
昏迷前的记忆瞬间回笼,越琼田一个打挺跳了起来,张皇四望一圈,又忙低下头打量起自己:“我……我没事了?那人走了?这到底……嗯?这是什么?”
他起身之后,便将昏迷时遮挡住的一块地面露了出来。四周皆是漆黑焦土,唯有那一小块地上落满了层层叠叠的雪白梅花。千年冰川之气凝结于此,将花朵冰封其下,历经岁月而颜色无改,更不见半分的腐朽。越琼田呆呆看了一回,呐呐道:“是师父修炼的冻气。”
朱络也跟着凑过去,一手按住少年的肩膀,一同探头打量:“冰上有字……”
平镜一般的冰面,坚不可破,却有人以剑器为笔,在其上一笔一笔刻下数行字迹。剑痕刻划得极深极重,似承不可名状之痛。越琼田眨了眨眼睛,忽的心底泛上一股酸胀之意,蹲下身按着冰面,轻声读了出来:“问道从来远世行,焉知道数本无名。寒花冷蕊皆称道,道是无情却有情……”
一滴莫名而来的泪珠,“啪嗒”一声,敲在了诗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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