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女频频道 > 玄瞳变 > 第 95 章 章九四 旧相识
  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把胸口撕扯得一阵阵发紧,喉中抽搐的难过滋味将一声惊叫逼得翻涌着出了口。叫声的尾音绵延难尽,几乎喘不过气的窒闷感已憋得朱络头晕眼花,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却见满目白茫,尽是一片云飘雾绕,恍恍惚竟不知身在何方。

  但下一瞬,蓦一道雪亮剑光劈开云雾,当头追下一条人影,一伸手捞住了他的胳膊,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咔嚓咔嚓”脆响,身体下坠的势头猛的刹住了,但大约是反弹的力道太大,随即一股被拆了骨头般的剧痛自肩头扯开,朱络脱口惨叫一声,立刻听到头顶死力拽着自己的那人喊着问了一声:“你没事吧?”

  声音清脆稚嫩,活脱脱还是个小孩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凭空捞人救命。只是朱络悚然一惊,顿时从脑子里翻出了这段记忆,忙的抬头,肩头脱臼的疼痛似乎也不觉得了,又惊又喜的叫了声:“小师叔!”

  眼前云雾霎时拨开,朱络的视线从死死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一路攀上去,雪白的衣袖袍襟上刮了些灰泥土屑,再向上是因为剧烈的动作有些披散了的乌黑鬓发,乌压压的童子髻压在两边,越发衬得一张小脸玉雪可爱,只是当下却死死板着,见朱络似乎无事就又抿紧了唇,仰起头望向自己的右手。那只手牢牢握住对于小孩子来说略粗大些的剑柄,丹霄剑上华光流走,半截没入峭壁,正是牵系着两人的生死一线,脚下便是涛涛云海、望也望不断的平波海面,当真凶险至极。

  只是旧事重演,朱络心里前因后果知晓得分明,不疾亦不徐。仰头望着小小的剑清执撑持得煞白的一张小脸,冷汗涔涔,反倒格外心疼,放柔了嗓子又忙道:“小师叔,我没……”

  他话没说完,剑清执看也没再看他,绷着脸蛋,却是怒气冲冲仰头对着上面又喊了一声:“风天末!”

  崖头上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一片小孩子慌乱惊叫的声音似乎这才传到耳边。猛的,一颗小脑袋趴在崖边探了出来,半脸灰土半脸大概是吓出来的眼泪,抹得花脸猴子一般也顾不得,大喊起来:“小师叔!小师叔!”又扭回头去嚷着:“月儿,小师叔没事,小师叔挂在下面了!”

  剑清执的脸色顿时绷得更雪白几分,咬牙切齿吼道:“风天末,去找人救人……”

  崖上崖下一片混乱,唯独朱络挂在最下面,险些“噗嗤”一声乐出来。甚至还有余暇回忆,等下大概就是师父和白师叔一并赶来,再等下,或许就能再看一遭风天末屁股开花的盛况了……

  他心中无惧,哪怕脚下高崖万仞,心里也是从容,又抬了头去望剑清执。彼时自己拜进碧云天尚不到半年,少时玩伴除了澹月多半还生疏着,就连与剑清执,也是这一遭生死关头后,才日益亲密起来。如今得了机会,不免拿目光去细细描摹那副眉眼,越看越觉幼时雪团子般的模样,也叫人喜爱得心都酥软。只是端详了片刻,心中所念最深到底还是成年后清冷英秀的那张脸庞,心思飞扬处,眼中孩童年岁的剑清执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幻了面貌,再一定睛,已换成了最为熟稔的身量年纪,只是仍冷着脸抿着唇,如幼时一般仰望着飞崖之上。

  朱络晃了晃脑袋,依稀觉得哪里不大对头,一时却又想不出来。忽然,又听剑清执一声怒吼传入耳中:“风天末!你要干什么!”他突的一惊,匆忙抬头眯眼望向高处,不知何时,崖上小孩子们嘈乱的叫嚷声都消失了,只余风天末一个,仍是那副趴在崖边,向下不住张望的模样。云台之下,飞崖之上,云蒸霞蔚,雾缕如绸,终年缭绕不散,偏偏这般时候,飘忽而过一缕细云,绕在崖头,也绕住了风天末探出石崖的小半截身子。一时云遮人隐,一片浓白云气中,看不到风天末的动作,却悚然传来一声铮鸣,如裂金石,如出凤凰,正是凤翼张弦之声。

  朱络脸色一白,恍惚中顿忘了是梦是醒、本来面目,高声叫了起来:“风天末,你干什么!风天末,你疯了么,小师叔还在……”

  只是云崖上下,任凭他高声喝叫,却好似无人听得,更无人答他。若非剑清执拽着他的手还死死扣住了不曾稍放,朱络几乎要怀疑自己大约已在这个场景中消失隐去。但不容他再琢磨什么,崖顶云雾翻腾中,依稀透出一线彩光,渐渐愈发鲜明,分明正是一枚饰以飞凤翎羽的长箭。箭身半隐云中,箭头直指崖下。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小师叔,朱络杀了杨辰师兄,我要为杨辰师兄报仇。”

  朱络分明的感觉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随着这句话猛的一抖,但随即却握得更紧了些。剑清执仰头,仿佛大声的冲着崖上说些什么。朱络听不到他的声音,却分明看得清楚搭上了箭矢的弓弦仍在渐渐拉紧,以及风天末越来越怒不可抑的呼喝声:

  “小师叔,你让开!”

  “小师叔,你才是疯了,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叛徒!”

  “小师叔,他杀了杨辰师兄,他是魔尊遗脉……”

  “小师叔……”

  “小师叔……”

  声声句句,尽是指责,毫不留情的将朱络戳了个体无完肤。朱络有点瞠目结舌的听着风天末在崖头历数自己的罪状,当真罪大恶极罪无可赦。然而头顶握紧了的那只手始终再没半点放松,五指如石如铁,如心匪移。蓦的,风天末的声音突兀拔高,带着暄腾的怒气与骤然一声弦响:“那你就陪他去死吧!”

  猛一抬头,云雾陡开,泄下匹练般彩光。六象灵矢带着锐鸣声自崖顶冲下,一瞬之息,箭尚未至,周遭空气云雾已如冰裂帛碎,破裂成无数冰晶般的亮片,罩落飞舞下来。朱络眼前刹那一片错乱迷幻,每一片碎片中都好似能看到一个自己的影像,更是看得分明,灵矢破空而来,箭上寒芒所指,剑清执首当其冲。

  那一瞬的动作快过思维,更快过流星般的落矢,朱络大叫一声,原本破布般吊着的身体胸口骤然生出无穷之力,玄色幽光一铺四泄。他便在这大片绽放的玄光中,全力一拽一抱,将剑清执凭空扯入了自己怀中,翻了个身。耳畔风声呼呼,云雾黑光缭绕,背后更有锐利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刺透背心的箭意紧追不放,两人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落下了万仞飞崖。顶点小说

  无尽的坠落,天海无垠。似乎只是刹那,又好像已经下落了许久许久。久到迫在身后的六象灵矢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眼前怀中,只有剑清执依然有些发白的脸庞,微微阖动着嘴唇,像是在说着什么。

  朱络听不到他的声音,急得睁大了眼,死死盯住那两片开合的唇瓣。剑清执的唇色本就微淡,如今更是褪色得几成淡白。一张一合时,朱络也不由随着描摹姿态,却是越描摹越不得要领。他愈发急了,胸口一颗心似乎就要仓皇着蹦出来,迫切的想要听到剑清执口中那一句话,又隐隐不敢当真听清楚。两人便在这无声的交流中对视着继续流星般坠落,直到朱络忽然不再去试图分辨剑清执说的话究竟是什么,只将双臂搂抱得越发用力,紧紧锢住了怀中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叹着气只道:“小师叔,清执……”话无后续,续以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吻,触上了咫尺间微凉发白的嘴唇……

  唇间相触,带着丝丝的冰凉,硬而滑的触感涌上了一层水气……朱络忽然打了一个激灵,眼前仍是剑清执表情模糊了的脸,一股冰凉却突兀冲进嗓子,顿时变成一股冷中又带着火辣辣,直贯天灵的难言滋味。他猛一个翻身,半坐起来,先是好一通搜肠刮肚的呛咳,直咳得泪光口沫一塌糊涂,才勉强眯了眯眼睛,挣扎着撩开了一线眼皮。

  眼前模模糊糊是透进了晨曦的灰白光线,单薄的晨光中,还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拿着什么在眼前晃动。朱络愣了愣,顾不得嗓子眼里还热辣辣的刺痛,胸腔也被牵动着抽痛起来,忙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举着个水葫芦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少年,不是越琼田又是哪个?

  两人一个意外于朱络的突然苏醒,一个呛咳成一团的反应突兀又狼狈,顿时成了个面面相觑的场面。直到朱络缓过了气,忽然撑着额头笑了一声:“小越,你……怎么搞成个这么邋遢的样子!”

  细微晨光从头顶洒下,背着光蹲跪着的越琼田好似被抹上了一层灰影。人还是那个人,神态模样却都狼狈了许多,衣衫鬓发皆有污脏不整之处,好在精神头还算不错,听朱络这一问,登时有些赧然:“朱大哥,我……是我驾驭山河梦帙尚不到火候,才搞得你伤势复发……”

  他身后“呼啦”一声冒出颗雪白骷髅,呲牙怪笑:“这不是还活着嘛,活着就成,旁的有什么了不起?没什么了不起!”

  朱络脑子里纷乱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合起来,强行抹去昏睡时梦中那片刻温存画面,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所以,小越……你忽然动手拽着我和小骷髅跑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你那族叔族兄……现在怕不是要被你气死了!”

  越琼田眼中神采登时一暗,讷讷道:“我也不是故意要与容叔和四哥为难,只是……只是我想去找我师父,他们定是不肯的,说不定还要立刻抓着我回玉完城。我……”他忽然向前一探身,丢开盛水葫芦一把扯住朱络衣袖,“朱大哥,你定然肯帮我,是不是?你带我去找我师父吧!”

  朱络尚是一头的雾水,一伸手抵在他脑门上:“等等等等,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我连方前辈的离开都是才知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越琼田看着他的眼神可怜巴巴,朱络心头一软,又叹了口气,“我又没说不肯,只是你总要让我知道个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不然我自己都糊涂着,帮你找人又何从谈起!”

  见朱络认了真细问,越琼田反倒开始语塞。事实上,从突如其来开始担心方青衣与偃鬼王之战,到头脑一热直接卷着朱络和髅生枯魅跑路,一切事端皆是出自越琼田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念想。无凭无据、无从详析。嘴巴开开合合好几下,末了,他只能顶着朱络越发糊涂的眼神道:“我……我就是放心不下师父自己去找偃鬼王算账!哪怕我是个累赘,我也想……我哪怕能远远看着,也比被稀里糊涂带回玉完城好上许多。”他说着话心中更觉几分委屈,“容叔说,师父让姑姑接我回玉完城,还叫我今后也不用再跟着他了,我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慌得很……朱大哥,若是就这么回去了,我只觉比死了还难过!”

  朱络“噗嗤”一乐,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小年纪乳臭未干,什么死呀活的,那是你该说的话么!”

  越琼田登时急了:“我是认真的!”

  “是是是,我晓得我晓得。”朱络不多逗他,咳了一声,忽将脸色一肃,换了副格外认真的腔调:“你当真觉得必要去见方前辈一面,无论如何?”

  越琼田被他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立刻用力点头:“是!”

  “打心眼里这么觉得?哪怕没什么理由?”

  “……是。”

  “若是见不到……”

  “死也不甘心!”

  三问三答,皆是毫不犹豫。朱络抬手抹了把脸,向后一仰,又躺回了雪地上:“看来这个忙我是不帮不成了。”他盯着灰白色的天空,又哼笑一声,“小越啊小越,这个忙在下帮你,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越琼田犹豫了下,迟疑道:“朱大哥……是个好人?”

  “咳!咳咳咳!”朱络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好一通捶胸咳嗽,才翻着白眼道,“傻小子!你心里一念执着,便是最大的理由。灵犀一点,一念灵犀,你与方前辈间极深的缘分牵扯,怕才是真正让你动了念头的原因,只是你自己都没察觉罢了。”

  “与师父的缘分牵扯?”越琼田愣了愣,心里蓦的泛起一股说不清楚的酸溜溜滋味,低声哼哼道,“只怕不是我,是……梅君吧!”

  “眼下只有越琼田,何来梅君。”朱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小越,你操控山河梦帙的手法实在稀烂,在下被你翻江倒海的这么一折腾,大约还要再多养上几日伤才能有气力干活。你这几天,就带着小骨头继续好好替我顾守吧!”

  越琼田“腾”的红了脸,小声道:“山河梦帙本是退敌之物,我情急才拿来一用……几时见过施法对敌,还要顾虑敌人的感受的……”

  朱络登时摇头直笑,笑过了,才伸手道:“好吧,这笔账就算你揭过了。你身上还有没有能刻阵法的玉符,再给我找几块来,待我摆个阵法,伤势疗复得也能快些。”

  越琼田连忙点头:“还有还有……”就伸手去摸丹囊。只是掏到一半,忽而忐忑道,“朱大哥,你不会又要摆那个什么浑天阵吧?”思及几日前那场变故,登时心有余悸不已。

  朱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倒也不需那么大的阵仗,不过是个敛气培元的小阵法罢了。你放心,定不会误了你的事。”

  灼灼彩羽满灵圃,饮泉剔羽、临水照形、盘旋鸣舞……宛如许多精心绘出的小幅散落园囿各处,正是沧波楼中一众灵禽每日清晨最为惬意之时。

  一片锦绣欢愉中,忽来一声清啼远空遥落。霎时好似沸油溅水,前一瞬安逸平和的灵圃蓦的炸了锅,一众大小禽鸟优雅恬静的气质一扫而空,各个拍翅竖羽奔走乱飞,宛若大难临头。只是还不待它们逃到个自认为安全的所在,一道白影九霄直落,速度之快,在花木流泉间掀起一道劲风。几只体型娇小、躲闪得慢了的彩毛小鸟登时一声惨叫,被刮得蓬羽乱飞,狼狈不堪。

  好在及时一声琴响,弦上气劲柔和荡开,拦住了那几只倒霉小鸟,将它们好生卷上一根卧柳枝头。抚琴人正是每日皆在灵圃作早课的林栖,看着眼前大乱不由扶头:“玉翎,你别欺负旁的鸟儿,你这个霸道性子……唉!”

  程北旄早翻身跳下鹤背,伸手就去揪玉翎的翎毛,口中喝骂:“小霸王,天天窝里横着耀武扬威,我看你就是短了收拾!”

  踩回自家地盘上的玉翎才不搭理他,趾高气扬的踱着步,长腿三跨两跨,程北旄便逮不到它了,只能叉着腰又不痛不痒的训了两句。那边林栖早搁下琴过来,有些惊喜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师父呢?”

  程北旄将训斥玉翎的晚娘脸一翻,立刻喜滋滋的凑过去:“楼主在外头有事绊住了,叫我先回来陪你。快让我看看,阿栖可有什么变化!”

  林栖笑着把他的脑袋推开一点:“不过出门三天,能有什么变化!你先别闹,师父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怎么叫你连夜兼程的赶回来?你再耍赖,耽误了什么正事,小心师父罚你打扫鸟舍!”

  程北旄这才收敛了些,把拱在林栖颈边乱蹭的头抬起来点儿,偏露出一只眼睛:“楼主叫我回来找你拿……呃……竹心露水。”

  “竹心露水?”林栖略一凝神,“是群玉山竹心露吧?”

  “就是这个!”程北旄一拍手,站直了身子,“楼主要得急,你找两罐出来让玉翎送去,旁的事我再慢慢与你说。”

  听是林明霁吩咐之事,林栖立刻收了雁阔云音,带着程北旄转到一处书楼。楼分前后两进,后楼收存的多是些珍贵器物,闲人免进,一大清早更是空空荡荡,不见半点人痕鸟迹。两人熟稔的进去,程北旄多是爱在收藏着些兵刃法器的外间逗留,难得跟着林栖进到内室,便见许多多宝格子与大小箱笼,高矮堆叠,一时难数。他登时头疼的一捂脑袋:“我当真是最怕来这里,不要说找东西,看上两圈便觉头都晕了,亏得阿栖你受得住!”

  林栖笑他:“你不过是不上心罢了,但凡将一分练刀的心思搁过来,也断不会说这样的怪话。”

  “万事有楼主、有阿栖呢,何必我费心!”程北旄仍是不以为意。林栖拿他也没办法,只得摇摇头,自己一头往那些架子后钻过去。程北旄站在门口,只隐约看到一点影子在那林立的柜架中闪了闪,就不知道哪儿去了。楼中晨曦尚浅,再被层层叠叠的墙壁和帘幕切割后更不剩什么,只几盏长明的灯火挂在两边墙上晃晃悠悠,照亮的范围不大不小,偏偏没有林栖在。他忽然觉得有点慌,站在哪儿蓦的大喊了声:“阿栖!”

  “阿栖?”

  “林栖!”

  一连叫了几声,不闻回应。程北旄有些着急,顾不得自己那点嫌弃,快步也跑了进去。登时如入迷巷,四面不分,那许多大大小小的格子、箱子鳞次栉比,他一个转身急了些,背上长刀之鞘险险扫落一摞锦盒;刚手快扶住了,手肘又不慎撞到一架金镜……手忙脚乱间,忽听几步远外一声疑惑:“北旄,你干嘛呢?”

  程北旄猛的扭头,就见林栖分明站在不远处,只是被一具木架遮住了身形。如今转身出来,一脸好气又好笑:“这屋里东西多得很,你既不熟悉,就不要闯进来乱撞,万一碰坏了什么,师父不说,我还要心疼呢……嗳!”

  他话没说完,早被两步蹿过来的程北旄一把揽住了,膀上稍一用力,就将他堵死在身后一小片墙壁上,湿暖的气息一瞬扑到耳根:“阿栖!”

  林栖脸上瞬间飞色,慌的抬起一只手推了推他:“别闹!北旄,你别闹,我拿着东西呢!”

  程北旄却不肯放手,埋头贴在他颊边半晌,才哼哼着道:“楼里大大小小的事,你什么时候上手得都这么熟练了?我竟还没察觉到!”

  林栖艰难的挤出一只手护着怀里的东西,无奈道:“你这是发什么疯,楼里的事,师父出门,你又懒得管,我再不顾起来,是要沧波楼的大家一起吃风么!你但凡肯帮我打理打理,我也乐得轻松。”

  “可是你这样事事妥帖,若有一日,沧波楼再离不得你了,你还要怎么陪我去走千山、看万水、浪迹天涯。”

  林栖一怔,随即笑了出来,伸手甚别扭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小声唾道:“你是不是个傻子!沧波楼是家,就算浪迹天涯,走千山、看万水,也总要回家的不是?哪有嫌弃自己的家是累赘的憨儿……”

  两人再从书楼里磨蹭出来,已过了小半个时辰。林栖怀里捧了两个拳头大的淡青色瓷罐,外头又层层叠叠拿丝绵软布裹了,小心安放进一个木盒包好,回头去灵圃找寻玉翎。

  程北旄也将那两个瓷罐翻来覆去看了看,纳闷道:“这个什么露水,我怎的一点印象都没?”

  林栖道:“师父每隔三年,都要往群玉山取一次明玕果,一次只得一颗。这些露水是明玕果伴生之物,虽不及果实珍稀,也是难得的好东西,清心净秽,大有用处。你这次见了,下次可莫要再忘记了。”

  程北旄笑道:“你说起楼主三年一去,我就有了些印象。明玕果乃养魂润内的圣品,这个我倒是知晓。”

  林栖道:“师父苦心收集多年,也不过得了三罐露水,七颗竹实。这露水如你所说,用在对抗邪魔之事,也算值得。不过……”他忽然皱了皱眉,“那得来不易的七颗明玕果,几个月前师父忽然取走了大半,也不知做什么用了。虽说师父做事必有道理,但如今想想,我倒是还觉得几分心疼。”

  程北旄忙道:“你要是喜欢,改日我也帮你摘几颗来!”

  林栖登时失笑:“你当群玉山是那么好去的地方?火眼温泉乃是天险,师父每次前去都要小心翼翼。何况竹实一次只得一枚,你啊,还想跟师父争一争不成!”

  程北旄闻言只能摸头:“那我是必然争不过楼主的……”

  待到将竹心露水缚在玉翎背上打发它离开,随着雪羽钻云远去,灵圃中众鸟噤声之势登时一变,又复好一派莺歌燕舞、鸟语潺湲的世外仙境模样。林栖和程北旄两个对此也是无奈,只得不再去理会这些禽鸟的“家务事”,联袂回房。

  程北旄这时才得了空闲梳洗一身风尘,林栖左右无事,陪他同去。看着程北旄一进了房门,先冲着正对门口的一张空桌案恭恭敬敬拜了拜,不由笑道:“你这习惯怕是一直改不了了。”

  程北旄也笑道:“习惯了师父的牌位一直供在这儿,如今被楼主拿走,总觉得空落落的。不过心在意在,有无牌位倒也无碍什么,我自己心里晓得拜的是师父就好。”

  林栖忽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师父将前辈的牌位收去了哪里,他们两人想来交情极笃,才能让师父惦念这么多年,又特意替他收徒传道,延续香火。”

  “香火”程北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定然是极好的朋友吧……可惜楼主从来不肯对咱们多说。我拜师了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师父是男是是女,高矮胖瘦都不晓得,大概做别人徒弟也少有做到我这一份的吧!”

  林栖“噗嗤”一乐:“师父不说,想来也有他的理由。只是这话你跟我抱怨抱怨也就算了,万不能拿到师父面前去说。”

  “为何?”

  林栖幽幽叹了口气:“既是挚亲挚友,生死离别,皆是莫大痛苦。你若再去师父面前提一提这位前辈的音容笑貌,岂不是诛心之举,忒惹师父伤心!”

  程北旄呆了一瞬,似是恍然,忽然跨前两步,一把攥住了林栖双手,颇认真道:“我们断不要如此,欢喜坎坷,总要在一起、不分开才好!”

  林栖先是因他突来的郑重一愣,随即垂眼,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带着笑“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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