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满目凄红,如血海地狱。
本是最为偏好的颜色,此刻也已没了什么吸引力。全部的意识都在随着阵势外那个面目模糊的人的离开而惴惴不安,似乎在其脱出视野后的每一刻,都有可能致使灭顶之灾汹涌而来,而自己面对着这股澎湃洪流,束手无策,只能引颈就戮。
无以言喻的仓皇于心中一夕间生根,全然抛却了身之所在,一点灵犀只顾着锁紧模糊人影,随着对方闪身离开而无尽蔓延,荒山荒水、青山绿水、灵山秀水……迢迢山水化作无数斑驳画影擦身而过,直至天地遥通处,奇峰插云,阴阳水涌,淡淡身影隐入眼前这片古奥之境,下一刻流光瞬影变幻天地,眼前所见,人影还是那道人影,却已立身在一座满缀星光的堂皇大殿之上。大殿正中玉台高筑,十余位满身清灵之人居于台下,其中一身灵气最为盎然的数名男女依着一种玄异的规律环坐四周,而那两把被带出血海战场的残剑此刻就供奉在玉台之上,一重又一重的灵光清气浓郁如液,将其反复浸润灌洗,毫无停歇。
似乎生而知之,不需旁释,便知眼前这些脆弱的炼气士在试图以阵法聚集来的天地灵气为这双残剑重焕生机。轻蔑与恶劣的快感登时充溢心中,汇聚成不屑的嘲笑,嘲笑人力难以回天、也嘲笑那对灵机灭绝的神剑回天乏术、更嘲笑那道一直被自己忌惮着的人影也不过是芸芸中一俗物,不足为虑……
这股洋溢在全身的优越感肆意攀升,愈发扩大,直至几可震荡风云——不是几乎,分明一股强悍玄力在一动念间爆冲而出,横越山水,轰然落至这座世外奇峰之上。顿时风云狂崩,雷火咆哮,恍若天灾瞬息降临。转眼坍塌的峰顶巨石狂泻而下,在古朴浩大的建筑群中犁出无数残砖断瓦与血肉残肢堆砌成的沟壑。阴阳池中的渌水清波翻涌成了不详的血色,灵鱼玉藕一瞬俱亡,将沉沉死气灌注在了本该是生死阴阳流转之地,又急剧四下流窜扩散,意图将这座仙家胜地的生机扫荡一空。
一座金光流转的巨大光罩突兀崛起于废墟与死亡之上。
那是一片难以描绘的璀璨光芒,无数流光烁影盘旋其上,玄奥如通天地,更将遍地杀戮隔绝于外。光罩内,最宏伟的那座大殿屹立如故,殿中的玉台阵法也纹丝未动,只是围坐在阵法各个镇位上的炼气士已有半数在这瞬息间枯槁如尘土,又在灵气鼓荡中彻底归无——蒲团之上的每一座肉躯化尽,一旁待立的队伍中便有一人无声补上,然后再耗尽……再填补……殿中的炼气士在以一个无可遏制的速度消耗减少,而供奉于玉台的残剑之上也终于起了些细微的变化,一抹极淡却不容忽视的紫色灵光宛如涅槃重生,再现在了两截断剑刃上,并重新开始以极为迟缓的速度流动起来。
一阵夹杂着欢喜的低呼登时在四周响起,只是呼声之后,又是一阵几近无望的沉默。
灵气回复的速度太过缓慢,而生死如悬刃,随时都将自头顶落下,斩断这点炼气界最后的希望。更有甚者,大殿中残存的炼气士已寥寥无几,要同时撑起防护与灌注阵法已是不可能的强求。求而不得,变成希望绝灭,一切成空。
眼见难言的绝望寂静飞快在大殿中蔓延,落在眼中更觉欢愉,连刚刚看到伏魔双剑死灰复燃的悸动都被冲淡了许多。不自觉中,带了些得意的视线自剑上挪开,不无恶趣的挪到了仍稳稳站在一旁的模糊人影身上,下一瞬,一股恶寒陡然袭来,不久前才品尝过一次的生死一线的战栗再次窜过全身……
模糊人影的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道身影,不同于前者始终如云遮雾绕不可辨识的真面目,这多出来的一人通身清晰得纤毫毕现,仿佛跨越无数岁月也要牢牢刻于骨血之中,不容半点朦胧。几乎是带着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战栗与恐惧,目光一点点划过那人眉梢眼角、紧抿的嘴唇、握出青筋的手、一角天青锦袍之上,连绵云徽灵动如实,使其身份来处昭然若揭……
碧云天!
风天末冲口一句,不想却是问得房中诸人一静。但不足片刻的静默后,立刻有林明霁颇有些忧虑的声音回答了他:“是剑清执。”
围在床前的人散开一道缝隙,正正露出一张没有什么血色的惨白脸庞,双眼紧闭,纵然在昏迷中也用力咬紧了牙,似仍在极力对抗什么偌大偌危之险,一刻不敢松懈。而这副模样落入风天末眼中,一股几乎炸裂天灵的怒气登时勃发,连带周身气机都有些失控的猛然一扩,又硬生生在暴走的边缘强压住了,只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他为何重伤在此?又是……何人伤他?”
大约是他突然的爆发出乎意料,即便收敛及时,仍是引得一干人神色微微有异,甚至正在为剑清执处理伤势的几人也都又让开了些,便将同样坐在床上正在行功的林明霁彻底显了出来。此时压制魔气已臻尾声,林明霁不吝分神,看看四下情形,只得无奈笑笑,再次接过话头,将昨夜见闻讲述了一遍,末了收功起身,贴心道:“他此刻已无大碍,只需假以时日仔细剔除伤处魔气即可……你手中凤翼宝弓,或可助他一臂之力。”
风天末此刻脸色极为难看,瞪着床上人的样子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瞬就要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不想林明霁才一开口,毫无犹豫就点了头仍是他:“这是自然。”随即一撩袍角,就替上了林明霁适才的位置,准备为剑清执施术。https://www.tj268.com
见他这般动作,林明霁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轻笑了一声,放轻了声音道:“你二人同宗同源,真元比之我等更为相合,接下来便劳你多费心力了。白骨灾兵之事尚有玄曦在,足可应付一时,不必担心。”
风天末嗓子里哼出一声,不置可否,不过林明霁眼中带笑,权当他应了,转身便示意众人一并退了出去,另寻地方商讨战事,不再打扰房中清静。
不过转瞬,一屋人走了个干干净净,最末出去的还仔细的带上了房门,以免有闲人误闯打扰行功。耳边一众喧声散尽,风天末黑着脸又用力盯了剑清执两眼,这才抬手一抹,一团五彩祥光绽开,并未化出凤翼之弓,而是虚浮至剑清执头顶一尺处,灵光隐成一幅玲珑祥凤瑞相,彩翅一拍,绕着剑清执周身盘旋飞舞起来。
瑞鸟翩翔,祥光如雨,纷纷淋落剑清执身周。沛然的清灵之气所及处,丝丝缕缕玄黑魔气也随之显露端倪,非但只存在于剑清执身上伤处,竟是肌肤发爪,无所不沾,区别无非浓淡之异而已。风天末见状,本是平放在膝头的另一手捏成拳紧了又紧,但还是没能压抑住一句低声咒骂:“朱络那混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只可惜剑清执此刻犹然昏迷未醒,问无所答,空又挑起他满腔怒气罢了。
这点怒气夹杂入心,连带着凤鸟瑞相扇落的灵雨似乎也更急促了几分。潺潺光雨洗恶涤秽,本就是污浊魔气生来克星,如今其势一疾,更是足以在短短时间内便将剑清执身上散发出的魔气涤荡一空——风天末心中理所当然生出此想,因此在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之久,发现那些不过浅淡一层薄雾般的黑气只被削弱了不足两成后,惊愕之余,也终于彻底正视了眼前这丝缕魔气的不同寻常之处。再念及自己揣测的魔气来处,不觉又狠狠咬了咬牙,像是要把那个名字磨碎在齿间:“朱络!玄瞳!”
但滔天恨火,眼下也仍需专注于剑清执之伤。风天末纵然怒发冲冠,控使凤翼之灵的指诀依然稳稳不动。既知魔气难缠,更要全神贯注,指端一捻便将灵雨催化为大团灵雾,层层叠叠裹住剑清执,细致入微的打磨起了那些恶秽之气。
这一打磨,便是足足大半日光景。
残冬将尽,但北地白昼仍是短暂,不知不觉间已是月色侵庭,寒光射夜。静室之中仍无人前来打扰,灯烛俱暗,但不曾止息的灵光流转间,足以将房中二人映照分明。一者因持久的行功微见萎靡,另一者脸上血色却已稍有恢复,绕身不散的玄黑魔气至此只剩丝缕,不过一蹴之力就可大功告成,扫尽余患。
蓦然,一声凤鸣清唳响彻斗室之间,一直在剑清执头顶盘旋布散灵氛的祥凤瑞相双翅一展,身形舒展化作一道璀璨霞光。光芒耀目如轮,一瞬将暗室耀若白日。而明光及处,最末一丝黑气如融炽火,彻底消弭无踪,满室残垢阴霾也为之一扫。随即华光渐暗,凤影敛形,复归于风天末掌中蛰藏不闻。
床榻上,风天末也终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才觉伤势尚未全复下大耗元功的行径已使得半身汗透。对面垂首而坐的剑清执仍未转醒,不过吐息趋于平和许多,想来也是因再不受魔气侵扰之苦。风天末对此还算满意,折身安置他躺回被褥中,也正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掐算准了时间般响起,与之一同的还有林明霁低声含笑的声音:“二位,情况如何了?”
门扇推开,进来的除了林明霁还有一名提着食盒的仆从,不过那仆从放下东西后就飞快退了出去,林明霁接手揭开盒盖,取出一盅气味清冽的乳色羹汤,微笑道:“一日行功,消耗颇大,这是孤城城主令人准备的药羹,滋补养神,最宜当下。你趁热服用,莫耽搁了效用。”
风天末鼻翼微动,药羹清气入鼻,本有些乏累的精神登时为之一振。他知这是好物,也不多做推辞,道了声谢就接过来一饮而尽,甘暖细流入喉落腹,丹田经脉都觉熨帖,顺势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了,双手捏诀微扣,推化药力行走全身。
见他开始消化药羹中的好处,林明霁也不打扰,顺手一弹指将烛火无声拨亮,又静悄悄靠到床边打量起剑清执的情况。床上人的气色看起来已比初时好了不少,微微晕黄的灯光影里,唇上也能依稀见得几分血色,还有一圈紧咬牙关时烙下的深刻淤红,薄薄结了一层细线般的血痂,无声昭示着曾历之战的艰难之处。
看了一回,林明霁轻轻叹了口气,又伸手在他腕脉上按了按。忽听风天末在身后沉声道:“可是还有什么不妥当处?”
林明霁摇摇头:“魔气驱散得十分干净,他体内真元去此障碍,伤势恢复的速度也会大为提升,再配以灵药,旬日之内便可无恙。”
风天末自然也对自己的手段十分自信,但林明霁行事素来体贴谨慎,时值多事之秋,听他叹一口气,就免不了的多想上几分,因此反而皱了皱眉:“林楼主,若还有事不妨坦言,是吉是凶,何须避讳?”
似是未料到他这般直白,林明霁愣了愣,随即低低笑出声,这才起身拢着袖子道:“云主言重了,确是有事,但不与吉凶有什么相干。”说话间停顿一下,像是整理言辞,又道,“实是与二位云主有关……你二人先后千里迢迢而来,但所为实则并非方滋未艾的白骨兵灾,而似有更为紧要迫切之事在身,直入茫茫不尽山中……”
风天末眉梢一挑,对此倒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地方,干脆点头:“确实是别有他事。”
林明霁便又幽幽叹了口气:“照理来说,此乃二位私事,不该多问。但以二位身份修为,先后深入莽山又皆重伤而出,伤势所及,更分明是与魔类交手而致……此时正有白骨灾兵肆虐北地,诸家派门闻魔色变,除却已在台面上的这一支白骨魔脉,尚不知暗处还有多少潜伏伺机之魔,思之则忧。因此纵然冒昧,还是想向二位作些询问,不知二位云主所遇之魔、或是所为之事,可也在当下这片魔尊遗脉掀起的动荡风波之中?又或别有贰处,暗流旁生?”
一口气将心中疑窦问出,非只是林明霁一人疑虑,更是千嶂城中一众人等心头共有之惑。然而辨明了他话中之意的风天末却是一怔,下意识的开口,嘴唇盍动了两下未能出一字,又迟疑着慢慢闭上了,眉头一瞬锁紧,颇现抗拒之色。
这反应也在林明霁的意料之外,两人间登时弥漫起一股有些尴尬的沉默。沉默片刻后,林明霁轻咳一声,试探道:“莫非有何不好言说的地方?”
风天末脸皮一动,分明又添上了些许犹豫。但这一次没再犹豫过久,蓦然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此事攸关碧云天隐秘,不可奉告!”
“我二人是为追查一件碧云天中失窃的秘宝而来,与我们交手之魔便是盗宝之人……”
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不分先后同时在房中响起,风天末猛的扭头,就见剑清执不知何时已睁了眼,拥着被子正缓缓撑坐起来。大概是重伤初醒,手足肢体犹然乏力的缘故,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有些晃晃悠悠的不稳当,一旁林明霁已快步过去,一伸手将他扶稳了,顺手又将一个引枕塞到他背后,让他得以借力靠住。
剑清执轻声道了声谢,也不多看风天末神情,继续慢慢道:“此魔垂涎我宗门中一件秘宝多年,也是门中一时疏于防范,终叫他得手,随后便远遁千里直至躲入北地莽山一带。我与风天末皆是追踪而来,但对方凶狡,又得秘宝助力,我二人非他敌手,才有这次先后重伤吞败之事。”
林明霁闻言惊愕,顿时忧虑挂脸:“北地竟还有这等凶魔潜藏,这……”
剑清执摇摇头拦下他的话:“此魔与碧云天乃是私怨,一向单来独往也无什么同党之流,尚称不得一股魔脉势力。我们与他几番缠斗,未见其有插手白骨兵灾之意,倒是无须太过担心因他一个导致战况生变,楼主大可放心。”
“这……”林明霁苦笑一声,“明知大魔在侧,岂能就此放心。”但顿了顿,又道,“不过依你之言,此魔不至给北地战局再添变数,也勉强算得上一个好消息吧。”
剑清执垂下眼,半晌后才缓声应和:“正是如此。”
至此林明霁怀揣来的疑问虽未尽解,到底也算得了个大略说得过去的答复。又宽慰了剑清执几句,嘱咐他服了药后安心休养,就告辞离开。
风天末自剑清执苏醒开口后就一直远远坐在桌边沉默不语,这时才站起身,勉强算是礼数周到的送走了林明霁。但一伺那缕清淡如竹的气息远去,就猛的两步跨到了床边,鼻翼阖张眼瞳充血,直直盯着剑清执咬牙低吼道:“事已至此,你竟然还要为他遮掩!”
大跨步带起的衣袂劲风甚至将一排灯火扫灭了大半,只剩几只残烛明明灭灭的摇晃着光晕,从背后将他的影子映得庞大无比,把整个床榻和床上之人都笼罩其下,宛如一头暴怒巨兽压至眼前,迫得呼吸都艰难了几分。
剑清执皱了皱眉,也有些不适于这种被压迫的弱势位置,微微挺直了后背,才道:“朱络之事关乎碧云天在炼气界立身之位,不作遮掩又能如何,难道要悉数公之于众,徒惹旁人口舌?”
“……”风天末被他劈头一句问得一噎,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词——事关碧云天,便是他自己也觉得对宗门声誉影响的考量理所当然该排在朱络之前,这是完全不需过多思考的妥协——但妥协归妥协,却不妨碍他仍以质问的姿态怒气冲冲开口:“朱络之事无须向北地诸人摊开,但朱络人在北地,魔性滔天,又岂是你我能只手单肩担得起的?对他如何论处,追查杀拿,必要有一个决算,不可耽搁!”
“不追查,也不必杀拿。”剑清执几乎不假思索的给出答复,一字一句全无含糊处,“现在如何,日后就继续如何,先将心思放在白骨兵灾事上。至于朱络……押至回转碧云天后再行商议论处。”
风天末一瞬睁大了眼睛:“你疯了!你这般放纵他……”
“风天末!”剑清执也随之稍微提高了声音,语速极快道,“即便你已是东天云主,也该知长幼之序。我之决定,尚不需你质疑。若是日后当真有何错处,也由我一人担责,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你……”风天末被他突如其来搬出上下辈分的做法气得倒仰,一刹几乎回顾到了幼童时被一个白软团子稚声嫩语挡在面前压下一头的情形。不过旧时记忆顷刻如水泡破散,现实窘境好似窗外沉沉夜幕袭压而来,由不得他稀里糊涂的退让。风天末深吸口气,将心头火苗压了又压,咬牙道:“若当真生出朱络依仗魔功屠戮无辜的事端,便是你肯担责,天下悠悠之口又岂是能轻易堵住的?剑……小师叔,兹事体大,我不能让你凭一心任性行事。除非你能在此时此地将我说服,不然我何妨即刻动身返回碧云天,上禀宗主请他裁决。”
“你当真要听我说?”剑清执并不很意外他的执拗,自从隐约碰触到当年真相后就一直横亘于心的那股郁气堆积日久,也早想寻得一个宣泄的口子,索性直白道,“若我说,朱络入魔非是本愿,而是受了算计。他如今虽一身魔性,犹有一点灵识未泯,仍在尽力设法摆脱魔染呢?”
风天末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小师叔,你为他遮掩得过了。”
“你又不知真相,如何就说我遮掩?”
见剑清执竟是一副十分认真的口吻,风天末心中颇有些恨其不争的气恼,冷哼一声:“他杀了杨辰师兄难道不是真相?诈死逃亡不是真相?暗修魔功、锻炼妖瞳不是真相?乃至重创你不是真相?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岂是区区‘被算计’一说就能一笔带过的!小师叔,你待他之心过于偏颇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心魔暗生,有走火入魔之嫌。”
这几句话讥讽得毫不客气,剑清执也不与他强辩,只道:“即便宗主、代宗主、与大小姐当面,此话我也说得。你觉得我言辞无稽,大可待日后回山对质。当下我身为西天云主,又是你师门长辈,已足可命你只需专注在白骨兵灾之事,你若违我之命,是要冒触逆门规家法之大不韪么?”
“你……你……”万没料到大帽子一顶接一顶的扣了下来,从未见过剑清执这样一面,风天末一时间除了跳脚,竟然无话可说。剑清执犹然挺直着脊背坐在床上,冷下脸来全然一副不容违逆的模样,看得他滚沸的火气也好似进了雪洞,被一点点强行禁锢住了。僵持半晌,终是挤出一句:“好,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再说的。只望他日朱络被押上审堂裁决生死之时,你还能这般回护与他,哼!”说罢,也不耐烦再听剑清执还有什么说辞,转身拂袖出门。
“咣当”一声,门扇开了又合,震荡起簇簇微尘,恰似风天末无可放置的怒气。剑清执仍撑着架子冷淡以对,直到被扬起的细尘又一点点蛰伏下去,双肩才骤然一垮,以一个可称为颓然狼狈的姿势靠在了床头。内外伤势牵扯着额头渗出一层细细冷汗,他随意抬手一抹,又顺势滑下些许,重重的覆在了双眼上。
房中灯光瞬间被掩去,换做一片浓浓黑暗,一如在无名山岭中沉入无望绝境之时,气空力尽,五感将失……最末的一丝意识将断未断,似真实又似幻觉,觉出有忽来的浩荡天风扫尽仿佛无穷无尽肆虐着的魔闇,也扫去了朱络一身爆冲而出的狂乱气息。转眼征尘灭尽,片点无存,魔气也好、天风也罢,退去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而与之一并消失的,还有那支一直结在自己衣带上的小巧骨笛。此外并没有片言只语留下,好似刻意促成了一个隐秘晦涩之极的悬疑。
“你是被人救走了……是么?朱络……”
长夜一声太息,凝成了一道百转千回的微薄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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