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女频频道 > 玄瞳变 > 第 148 章 章一四七 雪中血
  来人轻飘飘一句话中尽是玄机,虽辨认不出身份,也知是敌非友。玄曦脸色一凝,手按弦上,指尖一勾,数道冷光已然先发制人,呼啸割开雨幕而去。

  片语之间,骨奴儿逼近在十余丈外,御师稳坐兽脊,眼见弦光冷厉而来,伸手拍了拍座下,骨奴儿巨口一张,雷光烁烁,弦刃一闪没入口中,连半点声息都无。随即低嗥一声,踏蹄伏首,头顶一枚独角上寒光狰狞,做出了一副蓄势待扑的姿态。御师又从袖中取出一根黑玉短杖,状似随意向下一点,盘踞地面的巨大蛇影也同时有了起伏,一颗巨大如磨盘的蛇头徐徐昂起,望空“嘶嘶”一声,吐出了一截长信。

  玄曦身在半空,两面皆有劲敌,局面大为不利。登时连半点犹豫都没,身幻指动,真元疾催,绕身龙形一霎双分,金龙行天,银龙贯地,华光腾瑞彩,各自迎向骨奴儿与巨大蛇影。而他自身浮坐虚空,十指一拨,七弦齐动,荡荡杀音散如潮涌,更助双龙之威,轰然两声巨响,一者在相撼之际瞬间掀飞了半边蛇头,一者周身舞动雷光电影,死死抵住骨奴儿头上独角,利爪扣死角尖,爪下更有一圈圈音纹荡开,摧神杀心的乐音无孔不入,将骨奴儿与御师一并笼于其中。

  御师手中玉杖也散发出一片淡淡白光,堪堪护住了他全身上下,与音杀之律一时旗鼓相当。而骨奴儿本乃是灵骨转生,无心无神,唯令是从,反倒不受音律所制,连声怒吼,尖角上赫赫生雷,金光银电杀作一团。相持足足十数息之久后,爆起一连串震天炸响,狂飙荡处周遭雨水飞溅四散,大片雷光炫极而灭,竟是异兽犹然昂首而立,而金龙散作一蓬虚光,在随后到来的气浪冲击下溃散湮灭。龙形之后的门户一霎洞开,冷电疾雷如矛如矢,撕开黑色的雨帘卷向玄曦。

  玄曦踏在空中的身形一晃,前手遭挫,后攻又至,交睫之间,手中七弦一振,幻出一道琴影立在身前,登时一片铮鏦乱音,玄曦仰身疾退数丈,堪堪在雷电消散之末止住,脸色已是极为难看,压住一口紊乱的气息飞快反手封住了身上数处窍穴:“毒气!”

  御师抬手轻挥拨开身边残存的音流,闻言微微一笑:“左阙主谬言了,‘半天霜’非是毒物,不过是一点遮掩禽虫走兽气息的小玩意罢了。”他口齿嚼笑,手上却没半点耽搁,轻拍骨奴儿头背数下,狰狞异兽咆哮连连,四蹄一登,踏风雷又向玄曦扑去。

  玄曦忙催龙弦气劲相抗,体内真元流转的滞涩之感却愈发强烈,屡屡回气不畅,交手得倍感艰难。异兽之威本就在白骨田有所见识,是时众人联手尚不能稳占上风,如今只余一人单独对阵,难上加难。御师见此反倒不急于出手佐助,只在骨奴儿背上点拨操控攻势,十分游刃有余。转眼又是十余回合交错,玄曦立足之处一退再退,已被凭空压下数丈,战中忽觉周遭有异,略一分神转眼,才察觉到自己脚下一片或浓或淡的黑雾蒸腾,竟堪堪踏在了巨大蛇影小山般的身躯之上,下方黑气滚滚,隐约一点银光在内挣动不止,但在几尽无边的黑暗之中恍若微烛,处境已然十分不堪。

  忽听御师轻诮道:“为此一局,尽耗我悉心豢养多年的十八条蛇母。如今终见龙蛇逆势,左阙主,这一阵你待如何?”

  巨蛇身躯飘忽于虚实之间,玄曦将龙弦之力双分投入其中,霎时好似被锁入了一处空域。剥去了半天霜遮掩的恶雾侵蚀灵气真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侵染了的龙气越发式微。而古灵邪兽本不相容,一相纠缠,抵死不休,困顿之境倒转回与其元神相融的玄曦身上,便是一身真元萎靡难振,在同骨奴儿的缠战中再三受挫,数番迭生险象,身体忽而一沉,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下方黑雾少许。顶点小说

  半分龙气困入黑雾之中已使玄曦处境雪上加霜,若再原身遭困,只怕登时就要被压制得全无还手之力。玄曦不肯示弱,翻身脱出黑雾的同时指尖一扣,十指之上齐绽血痕,转眼宝弦流光化作一片赤红,弦丝一颤作龙吟,凭空凝现七重血刃,金红龙气盘于其上,肃杀之气一时竟撼动周遭空间隐隐震荡。玄曦嘴角亦见一缕淡红血痕蜿蜒而下,他宛若不觉,指法交错轮弹,手指皮肉翻绽更甚,龙蟠血刃之上越发红光如燃。蓦然一声铮鏦,夜色两分,血气冲天,七刃之杀汇作悍然一击,直若开天辟地,轰然直向骨奴儿。而与之一同发动的,是地面重重黑雾之中亦见红芒绽放,银龙浴血,周身鳞甲俱张,灵气磅然一泄之际,一缕亘古灵息同现。纵是龙蛇逆势,巨蛇化身之障一时也在这丝悍然龙威面前显出瑟缩,银色龙芒早已腾身而起,一口气撞破层层密密交织的黑雾,便欲脱出这片泥沼般的桎梏。

  天上地下,一刹爆如惊雷坠地、山川皆栗。喷薄而起的血色光华湮灭了半边天幕,也将狰狞异兽、翻腾蛇域尽数吞没其中。然而爆开的光芒如大浪汹涌而来,御师的身形却更快似一缕清风,一晃从骨奴儿背上遁去,下一瞬,已与血刃擦身而过,毫不迟疑的扑向了蛇域之中。

  此起彼伏的震爆声一时间仿佛无所不在,甚至难以分辨每一种声音到底来自于哪几道力量的对撞。但一大蓬飞溅起的白骨在满目血红中极为显眼,龙蟠血刃正对骨奴儿当头斩落,一路在锋锐的独角和包裹着黑气的骨骼上擦出大片火星,随即狠狠嵌入了它的背脊之中才力竭而散。被斩破的碎骨与爆裂开的刃光飞旋着四射,消失在夜色之中。辉煌血色渐渐敛去,一方巨兽半伏半跪似是受创非轻,一方犹然撑持伫立的玄曦七窍之中也渗出了丝丝血痕,这动摇了修为根本的一击带给他的反噬非同小可,内外俱遭重创的同时,眼中却还是两簇光芒腾腾如火,呸出一口血沫哼了一声。

  另一声闷哼同时响起在蛇域之中,纵身跃下的御师身在半空,手中玉杖已然挥出,泠泠清光凝如锥伞,为他一遮悍然龙气之际,光锥也正正抵在银色龙芒之前。神兵之主精血加持,龙威浩荡诸邪辟易,才一相触,御师护身光罩上已传出一片密集的碎裂声,光锥冷芒刹那湮灭大半,银色龙芒势如破竹,一冲而过,随即“当”的一声,被一根黑玉短杖死死抵在了头角之间。

  细碎的破裂声顿时从光锥蔓延到了玉杖,无数细小的玉片在不停的剥落中灰飞烟灭,一簇接着一簇的细小血花也在御师握着玉杖的手臂上一路蔓延向肩头炸开。血花转眼散成腥甜的雾气,黑氅之下却是一片纯然沉默,只有真元仍在源源不绝注入玉杖,全力一抗龙威。

  数息之间,黑玉短杖寸寸破裂归无,从两尺长短已余三寸不足,但仍一分不挪抵在银色龙芒之前,竟硬生生阻住了原本几不能挡的冲天之势。而就在这片刻的耽搁中,蛇域黑潮再次翻腾聚拢宛如附骨之疽,已又缠上了龙芒的尾端。时机稍纵即逝,眼见距离脱困不过咫尺之间,银芒猛然又是一长,古龙灵息势犹未竭,脆响声中,残存三寸的玉杖应声而断,御师刹那五指一松,抛开耗尽了最后一点用处的玉杖,化握为掌,翻腕疾拍,刹那“噗”的一声,半截白骨伴着一泓血色插出右臂皮肉,御师压不住的泄出一丝闷哼,身形堪堪退后三尺,眼见再有一稍,就要被彻底逼出黑雾范围,银龙还体,胜负失衡。

  玄曦胸中气血翻腾若溢,也同样注意到了下方只差临门一脚的变局。纵然伤势不轻,还是冷哼一声,抬手一抹再召龙弦,为银色龙芒续上最后的一蹴之力。霎时一道红光凝就,笔直降下黑雾之中,接引龙气还体。却不想就在此刻,他忽觉身后风雨之声蓦的微顿,似被什么突兀出现的存在遮挡了半分。只是重伤之余,奋起余力又只在龙弦之上,顾及到背后异样的意识一时空有恍惚。恍惚中,距离极近处传来一声钝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从中破开的声音。玄曦刹那迷茫,浑噩低头,一只染满了淋漓血色的骨爪映入眼帘,随之才是迟钝了半分的剧痛与愤怒错愕种种铺天盖地涌来。他猛的张嘴,脱口而出的却非自己的声音而是一道全然不能压抑的血箭,溅得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而那只透胸而出的骨爪犹有余力旋动了两下又一把拔出,带起大蓬鲜红的同时也将玄曦一身气力抽得精光,身形一晃,好似一只断线纸鸢从半空直坠而下,笔直砸入了下方好似一泓漆黑墨潭的蛇域之中。

  喷涌出的鲜血夹杂在还未停的雨中也随着他的身体一同坠落,恍惚好似降下了一片猩红的血雨。一具狰狞骷髅凌空立于血雨之上,一根右臂满浸着血色,缓缓动了动颈骨,嘶哑叫出两个字:“御师。”

  银色龙芒透掌而出直逼眉心,堪堪毫厘之差随着玄曦的坠落轰然溃散。御师身形在空中停滞,左臂一挥,扬起黑氅遮了遮四散湮灭的银芒。飞扬的衣角猛的飞起又徐徐落下,露出一点精亮的眸光,毫无波澜看着划过半空的血色残影。半晌之后,“噗嗤”一声轻笑:“骸生尊者,做的不错!”

  细细风、微微雪,吹在曲苑回廊之间,又被层层的屏风与纱幔隔住,到底没能有半分侵入内室。甚至连点燃在绣纱屏风前的熏香烟柱都没有半点曲折,仍是笔直的从香炉空隙升起,又以一个极为舒缓的节奏扩散在了房中。

  夜静三更,好香随夜入梦来。熏香是清淡而雅致的梅花气味,梦中便也是一片胜雪梅林,花开香海,殊盛脱俗。玄绯徐行其中,花香沁心,梅雪纷纷,恍惚便如走在风楼双阙后山的大片梅林。只是层层叠叠的花与雪乱眼迷心,让她一时忘了自己为何独自前来此地,而林深曲曲,也将来路与去路都遮掩得模糊难辨,一时间不得其径。

  玄绯自小就少有这样迷途的经历,四顾踌躇,有些难以举步。正为难时,忽听一阵悠扬琴声从身后传来,旋律技巧皆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心中一喜,飞快转过身唤了一声:“玄曦!”

  不远处,一道身影正盘坐在一株老梅下信手拨弦,闻声眉眼皆笑的抬起头:“绯卿,你怎么才来,我已经等你许久了。”

  玄绯自觉自己误约,稍有讪讪,轻声道:“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说,非要顶风冒雪跑来这片梅花林,也就是你偏生有这些闲趣!”

  玄曦莞尔,双手轻轻按住了弦:“还不是楼中杂事繁多,日日绊着你。想要同你出来赏一赏花也不容易,只好先斩后奏,将你哄出来了再说。”

  玄绯登时赧然,又不免叹了口气:“祖父将风楼双阙交托你我,更为日后接手玄门事务铺垫根基,哪能不尽心尽力?你只说我,倒是忘了自己常年在外东奔西走、打打杀杀的时候了。”

  玄曦仍是笑着,手指轻抹,拨出宛转一音吹起微风,将一朵正打着转飘落到半空的白梅吹送到玄绯手中:“你放心,我以后便不必如此奔忙了。”

  玄绯微微一怔,蓦的隐约记起玄曦应是往子午谷走了一趟,便道:“可是祖父有什么旁的要紧事交托于你了?”

  玄曦摇摇头:“祖父眼下无事,但只怕不久之后,就要有一桩最是为难的难题找上你了。”说着话,忽而感叹一声,“只可惜你我成亲多年,尚未能得一子半女……”

  玄绯全未料到他忽然转了话头,又是提及夫妻子女之事,一霎两颊微有飞红,稍稍偏开脸:“你乱想什么呢!什么子女……子女亦是缘分,岂是想有就能即刻有的!”

  “是我执着了……”玄曦半垂下眼,信手又在琴上拨出几声清音,“绯卿,你也莫要执着于此。此后善心善己,多加保重,才是一等一的要事。”

  玄绯只觉他说话愈发向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去了,稍稍挑了挑眉:“你今日好生奇怪,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呢!”忽然才发觉两人竟还一直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对,便迈步走了过去,“你我在这林子里耽搁了半日,你不是说要赏花?若再东拉西扯这些无聊话,便回去算了!”

  玄曦忽然抬头冲她一笑,极尽温柔恍若当年龙凤烛下:“是该回去了。绯卿,回去吧,此后好生保重,莫害相思。”话音落,倏然七弦齐齐而震,满林梅花轰然而起,好似下了一场漫天漫地的弥天大雪。花雪刹那迷眼,玄绯不得不抬袖在眼前遮了遮,心中一瞬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惶恐,少有的提高了声音急急唤道:“玄曦!玄曦!这是怎么了……”

  再放下衣袖的眼前,空荡荡的梅花树下人迹全无,空余一把残琴斜倚。一滩刺目的血色从琴尾漫开,所过之处,白雪白梅,尽染凄红。

  玄绯的声音猛的哽住了,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眼前发生的变化。一阵风来,梅雪纷纷,非但是被地上血色漫过的地方,整座梅林满目红花,梅花如雪尽成血。铺天盖地的红以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势扑面而来,玄绯“啊”的一声惊叫,一霎睁眼从床上直挺挺坐了起来,一手抓住锦被,却仍好似抓着满把血红的花瓣,下一瞬便猛的一抖,将整床被子从身上甩飞了出去。

  “哗啦”一片凌乱的声音在几步外响了起来,被掀飞的锦被扑上绣纱屏风,毫无收敛的力道登时将屏风撞翻在地,连带着搁在屏风后的香炉、几案、花台……也东倒西歪成了一团。杂乱刺耳的声音将玄绯从梦境的余韵中惊醒,仿佛惊弓之鸟扭头四顾,入目皆是熟悉的卧房陈设,甚至连睡前喝了半盏的残茶都还好生生的搁在一旁,她憋在喉口的那口气才终于吐了出来,仍有些发僵的手指握了握衣领,扶着床沿慢慢的挪下了床。

  大梦一场,恍然梦醒。但纵然惊觉适才种种不过一场噩梦,一阵阵的心悸仍是一时难平。玄绯有些恍惚的在床前又站了半晌,才匆匆扯过栉架上的衣物穿戴,略整鬓发便飞快出了卧房,一路疾走一路吩咐道:“叫青垣来见我,立刻!”

  伺候在外的几名侍女先是被房中一片器物翻倒的声音吓了一跳,旋即又见玄绯反常模样,哪怕正是深更,也没人敢乱说什么,立刻分出一人匆忙去寻青垣,剩下的则将一路直到小厅的灯烛都点燃起来。辉煌烛光照彻本该一片静谧的夜晚,玄绯在厅中落座,四角巨大铜炉上又烘了香料,暖香四起满室如春,偏她手足仍是一片冰凉,一手蜷抵在胸口,却按不住胸中逐渐剧烈失序的心跳。

  好在青垣来得亦是不慢,半夜突来的传唤也将他吓得不轻,一时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路飞快赶来,匆匆见了礼开口便问:“右阙主,是发生了何事?”

  玄绯尽力镇定了一下声音:“你今日回来时说,玄曦是独自往何处去了?”

  与心中揣度截然不同的发问顿时让青垣一头雾水,茫然了一下才道:“左阙主是回子午谷去了。白骨田出现的异兽似乎牵扯到古灵遗族,需同掌门面议其中厉害干系。”

  “回子午谷了……”玄绯像是梦呓着重复了一遍,心中不安仍未稍缓。踯躅片刻,霍然起身,“我也回去……”话音未落,身体忽然一颤,一口鲜血猛的喷出溅了满地。突来变故惊得厅中一众侍女齐齐尖叫,青垣亦吓得跳起了身,大喊了声:“右阙主!”

  玄绯却没能给出众人半个字的回应,刹那脸色已如金纸,一手捉紧了胸前衣服痛苦至极□□几声,仰面便向后倒,“砰”的一声跌在宽大的坐椅上,已然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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