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女频频道 > 玄瞳变 > 第 150 章 章一四九 无缘何生斯世
  小楼一夜正听风雨,不想一场轩然大波兀然入夜来。

  更深夜重,唯闻风雨穿窗。这般正该沉眠好梦的时辰,玄独妙偏要在居所的小楼之上卷帘开窗,冷风呼啸、冷雨淋漓,一阵接着一阵的吹到檐下,将窗前的地面浇得一片湿淋淋。

  玄独妙自己裹了一件厚重的大氅,毛茸茸的领子将半张脸都埋在里面,斜倚在一张软榻上似是闭目养神。一旁嚼徵倒还是寻常装束,正跽坐在一张长几前,摆弄着搁在几上的錾银小香炉,从一个足有三层的什锦盒子里拣选香料,斟酌着用小戥子称到香模中调配压制,片刻后磕出一枚不过拇指大小的香节,用香箸夹着送入香炉。隔着薄薄一片云母的炭火正燃得旺,片刻便有细细一缕清淡的甜花气味从炉盖上精致的镂空纹路中溢出,凉风一送,飘散满室生香。

  软榻上好似睡着了的玄独妙忽然梦呓般哼声:“太甜腻了,这般冷雨夜,香中需添一味涩。”

  嚼徵横他一眼:“冷雨添涩,过于凄苦,不甘亦不吉,大有违焚香之趣,你少来添乱!”

  玄独妙仍闭着眼,“哎呀”一声将脸又向毛领子中缩了缩:“凄风冷雨,苦涩焚香,哀清到了极致,也是香之一道。何况倍觉凄苦中,品香人暖洋洋拥裘卧于高床软枕,此中滋味,更是别有一番妙不可言。”

  “都是些讨唾的歪理!”嚼徵不为所动,甚至起身往窗边走去:“关了窗,垂了帘幔,让你昏天黑地大睡一觉,自不会再想着什么凄啊苦的无聊事儿!眼见已快四更了,你不睡觉,还要扯着我在这儿陪你摆弄什么焚香听雨的无聊乐子,我看你当真就是少了左阙主的一顿捶打……咦?”

  她正数落着要关窗,动作忽然停下,甚至还冒着细碎的雨丝探头出去看了又看:“雅阁中的灯火怎么忽然全都点亮了?出了什么事?”

  “雅阁?”大氅一掀,玄独妙从软榻上坐起身,捉襟刬袜也凑到窗前,凭高一眼望去,果然主院中三层雅阁上下一片灯火通明,风声雨声隔断人声,但这般不寻常的动静足以使人侧目。玄独妙登时皱眉,稍一迟疑便转身向外走:“我过去看看。”

  嚼徵一愣,但立刻就匆匆去房中抱起一大捧物件跟着追了上去:“嗳,公子,你慢点!你的靴子!衣服!还有伞!”

  雅阁之中此时已乱做一团。玄绯骤然吐血昏迷,全无半分征兆,之后更是七窍齐齐见血,一身内息乱走,不过片刻工夫,原本好端端的人已情况急转直下至即将散功的濒危之状。风楼之中多为派驻在外行走的玄门弟子,除玄曦玄绯身为阙主,门中一众大能高手皆不在此,此时青垣竟成了唯一能够主事之人——只可惜面对玄绯突然爆发的怪异伤势他也无能为力,一时间只能先尽力以真元护住玄绯心脉,又匆忙调用楼中秘藏丹药,流水般不计代价给她灌服了下去,这才堪堪使得玄绯的情况稍有稳定,不似之前一线垂危,随时便要撒手丧命般惊心动魄。

  但这一点稳定也只能称之为“一点”罢了,玄绯体内气脉岔乱一似走火入魔,乱窜的内息不得顺畅,只能在五脏六腑中冲杀□□,宛如自毁。这般情形青垣也不曾遇见过,只能一边硬着头皮强行为玄绯护持,一边连声吩咐下去:“传讯!立刻传讯子午谷!右阙主情势倾危,请掌门与诸长老快来救命!”

  听令的弟子答应一声飞快就向外走,一头冲出门外险险撞上正欲进来之人。眼前红影一翻,一条浅红水袖横插而入将他扫开一边,随后才听到一道少年声音清亮喝了声:“且慢!”

  玄独妙带着嚼徵匆匆而入,与青垣一个照面后就看到了一动不动躺在榻上的玄绯,登时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自己这位堂姐从来都是一副轻颦浅笑恬淡出尘之姿,何曾有过这样脸色透白七窍血痕蜿蜒的惨淡模样?不过使他悚然色变的缘故还不止于此,在看清楚玄绯情形的下一瞬,玄独妙脸上的血色也在飞快退去,低呼了一声:“九转灵犀散功反噬!”

  一句话满室皆惊,青垣更是登时脱口而出:“不可能!”

  反驳后,才看清楚说话者何人,青垣气息猛的一噎,艰难透过一口气,才又能开口道:“九转灵犀散功绝不至此,更何况要使右阙主遭受反噬,除非是左阙主……”

  他几句话一句比一句说得艰难,脸上神色像是也逐渐猜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变得越发难看。玄独妙此时却顾不上和他争论,三两步冲到榻边,伸手摸了摸玄绯腕脉,下唇上立刻咬出了一抹血痕:“让开!”

  青垣不及动作,衣领陡然一紧,竟是被嚼徵一把拎住从榻前拖开了数尺。玄独妙立刻占上他原本的位置,并指在自己额心一点,拉扯出一道红光落在了玄绯身上。

  只是那道红光十分稀薄,难以笼罩玄绯全身,只能覆盖于心脉要害所在缓缓渗入。待到红光全然入体,玄绯一直肤色冷如白冰四肢微微抽搐的状况终于有了肉眼可见的缓和,七窍中的鲜红血迹也微有干涸成了褐红颜色,不再渗出不止。

  见此围在周边的众人都难能松了一口气,青垣更是才顾得上捏起衣袖抹了把额头热汗:“幸而妙公子在此,右阙主性命应是无碍了!”

  玄独妙在释出红光后顿时连唇色都浅淡了三分,闻言只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道:“我身上的榣山血脉稀薄不及嫡宗,虽能以血脉同源之法护住姐姐性命,对于散功反噬之事却无可奈何。青垣,你速向子午谷传讯吧,请门中圣手前来为姐姐疗伤,再……”他迟疑一下,但还是咬着字极轻慢的说了下去,“派人立刻找寻姐夫踪迹,死……死要见尸!”

  青垣嘴唇一阵轻颤,勉强开口:“妙公子,这……怎能说是左阙主那边出了事?右阙主的情况……也不似九转灵犀散功所致啊?”

  玄独妙连头都微微垂了下去:“九转灵犀不至于此,但九转灵犀加之契命合神之术便会如此了——姐夫元神融合龙弦九死一生,姐姐为他助力,在两人身上种下此法。想不到闯过了当时那一关,反倒……”他身子摇摇晃晃,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同生共死,呵,同生共死……”

  一直守在他身后的嚼徵一伸手,玄独妙就倒进了她怀中,一双眼连睁都睁不开了,只能强打着精神嘀咕一句:“我就留在这儿,姐姐的情况还需多次护持……”话没说完,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

  自此,玄独妙便在昏昏睡睡的循环过度过了两日。每次转醒后以血脉秘术为玄绯稳定伤势,但他年纪尚小,修为血脉皆有不足,施术一次所耗就需三四个时辰的沉眠休息才能勉强恢复,索性直接将一张软榻添在了玄绯床边。数次折腾下来,姐弟两个齐头并躺,倒是一般的面白唇灰,气色惨淡几乎不分上下。

  嚼徵与碧凝都守在了房中,一旁小风炉上不断火的煨着养气补汤,几次下来玄独妙就喝得怕了,藉着还没开始施术前尚有几分气力时冲着嚼徵讨价还价:“我当真喝不下去了,我瞧见这黑不黑黄不黄的药汤子就想吐,一张嘴满肚子的苦味翻上来,还不如打死我算了……”

  嚼徵不为所动的用小银匙挑着药汁轻吹了吹,见他开口说话,一匙汤药就直接塞进了嘴巴:“药苦苦不死人,气血空耗却是能耗死人的。左右阙主都出了事,要是再倒下个你,可就要了风楼上上下下的命了。”

  玄独妙被硬灌下一口药,眼中险些泛出泪花:“要不然……你们把这药添上些稠蜜搓成丸子,我一口一个嚼了,也比一碗一碗的灌下去药汤强些。”说着话,他又奋力挺身坐起来望了望玄绯,“我此时尚觉得还好,这一碗药就省了吧,先让我给姐姐疗伤……”

  正说话间,外头廊上忽然一阵脚步声急促,一晃就见青垣匆匆进来,脸色难看之极:“妙公子,有……有消息了。”

  他说着话声音竟然一哽,自己勉强压了压才能继续道:“是碧云天西天云主传来的云讯。”

  玄独妙见他模样心中已先凉了个彻底,纵然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仍觉一阵心悸,声音也是一哑:“说。”

  “清执云主在回碧云天途中发现了左阙主的……的尸身,在场不见凶手,他也不好擅动,故而传讯让楼中速派人手前往。”青垣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完这几句话,额头上根根青筋绽起,“妙公子,我这就动身前去!”

  玄独妙猛的闭眼,片刻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气:“你去吧,多带人手,再备上一份棺椁。姐姐这里有我在,必不让她有失。”

  青垣扭头看了眼床上仍在昏迷中的玄绯,艰而难之的点了点头:“楼中一切,就有劳妙公子了!”

  青垣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前后不过片刻。玄独妙坐在软榻上,盯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垂下眼轻得好似梦呓般叹了一声:“我莫不是在做一场梦吧……”

  噩耗终是落定,嚼徵一时间也连呼吸都放轻了,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的叹了口气:“若当真是梦倒还好了,好过这横生变故、无妄之灾。”

  “我素来少出子午谷,不干外事,不闻风雨,倒是不知是什么人竟敢于对玄门下手,要害姐姐姐夫性命。”玄独妙说着话又愣了愣,“还是说,玄门势微,已不足以震慑东陆炼气界了?”

  “公子怎会这么想!”嚼徵一怔,急忙道,“玄门名望实力,皆是东陆中佼佼,就算能够相提并论者也不过一掌之数。寻常人莫说来犯,即便提及也要心中敬上三分……”只是她说着话声音便不觉小了下去,当下正是玄门下一任既定掌门夫妻一死一伤之际,提及宗门荣光,反倒平白生出几分嘲讽意味。https://www.tj268.com

  玄独妙不在意她的迟疑,摇摇头也不对她的话作何点评,顺手拿过还温热着的药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就下榻换坐到玄绯的床边去。玄绯脸色苍白如纸,七窍渗出的血迹已被收拾干净,越发一张脸上没了半点颜色,好似一握雪堆砌在了被褥中。玄独妙伸手捞住她的手腕按了按脉况,握在手中的指尖也冷得像一小块冰,忍不住就扯过一角锦被密密实实裹住了才搁回去,轻声宛如附耳低喃:“姐姐,玄门要变天了。”

  昏迷中的玄绯自然听不到他的话,玄独妙却还是有几分执拗的俯下身,又凑近了她的耳边低声重复了一遍:“执子之手,与子契阔。姐姐姐夫,玄门的这场天变,或许正是因你们开始……”

  残冬渐去,春未暖花未开,但料峭了几个月的寒风已分明渐渐软和下来,即便凌晨透早,刮的也不再是让寻常人出门都难的刀子风,刮到了近午时,更是被明晃晃挂在天上的太阳熏烤得柔软了七分,裹着厚袍捧上一杯热茶坐在茶棚门口,足以既暖又懒,惬意非常。

  一片懒懒散散气氛的茶棚中,窗边一桌两人高谈阔论的声音也就响亮得十分突出,无论想听还是不听,都止不住一阵阵的入了耳,一同飘出来的,还有些清冽绵长的酒香,在一众甘苦茶味中出挑得有些突兀。

  那桌前两人对坐,衣着打扮都颇为富贵,茶水茶食零零散散堆满了半张桌子。大概也是因此,茶棚的东伙才不介意两人自带酒水坐进来的举止,听凭他们将茶碗当做酒盅,小心翼翼的从一只白瓷酒瓶中倾了少少半盅出来,立刻彼此拍案赞叹:“好酒!当真好酒!”

  将鼻子凑到碗口嗅上一嗅,又赞不绝口陶陶然道:“这琳琅阁的酒,当真一年胜过一年,只怕天上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旁边一桌的茶客似乎也是个好酒的,循着味儿听着声忍不住就也探过脖子来看了看,好奇道:“琳琅阁佳酿三十,下品十五,中品十数,上品者五。两位杯中这阵酒香醉人,莫非是阁中上品之酿?”

  正捧杯嗅香之人闻言“哈哈”一笑,颇为自得:“正是琳琅阁上品的‘玉露白’,我去岁年中得此一瓮,滴滴珍惜,才好容易喝到了今日。若非有朋自远方来,还不肯拿出来飨客呢!”

  他同桌那人立刻也连声道:“当真绝妙好酒,我在外行商多年,自认见多识广,所见佳酿,当以此为最,无有能过者。”

  搭话之人顿时也笑出了声:“果然是酒道中人!那想来二位不在家宅品此佳酿,而偏要在这茶棚中对饮,所为定是……”

  三人彼此相视而笑,纷纷开口:

  “听闻琳琅阁今日有新酒出窖。”

  “自是为了琳琅阁的‘月下金’。”

  “‘月下金’数量有限,若不能得,余下来这一年都难以安心。”

  说话间,因见彼此目的相同,分明酒友,顿时更觉亲近。眼见还未到新酒开售的时辰,便拉杂闲聊起来。说了几句,忽听搭话那人压了压声音道:“琳琅阁好酒颇多,不过我听闻这上品之上,更有极品,只不过那琳琅娘子从不肯出以示人,故而不传于外罢了。”

  一人便笑道:“既是不传于外,兄台又如何得知?”

  那人道:“我房中服侍的丫头,有个远房的干亲就在琳琅阁打杂。据说有一日琳琅娘子尝验新酿,不过小小一瓶,又只剩了一个瓶底。进房收拾的丫头被那股残香勾得受不住,就偷偷舔尝了一口那酒底,谁想登时睡去半日,连叫不能醒。事后那丫头醒来自述,说是美酒入喉,立刻好像沉醉在百花盛境中一般,绚目甜美,一场好梦——若是只凭一味酒就能至此,那传闻中的黄粱仙酿也不外如是,这琳琅娘子的酿酒之术岂非通神?当真叫人又不敢信,又忍不住不信,每每念及,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那两人倒是头一遭听说这等轶事,不知真假,但不妨碍同样心驰神往,一时间猜测谈论得更为热络。但越说得热闹,越不免心中感慨:“若当真有这等绝妙好酒,琳琅娘子酿出酒来,又不外售,难不成还只为自己收□□饮而已?不免有些荒诞。”

  “兄台有所不知,你道那琳琅阁只凭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主事,手中又握着这许多珍稀酒方,能平平安安开业到今日,难不成只靠一句酒香人美?即便你信,我可也是不信的。”

  另两人立刻会意:“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等也不信。”

  “听闻……”说话人神神秘秘将手向着天上一指,“琳琅娘子的背后,可是有仙家撑腰。那些不予见人的极品好酒,说不得就是拿去供奉仙人了,我等凡人想沾半滴都难。”

  “仙人?”一人登时摇了摇头,“我看琳琅娘子虽说青春貌美,到底也还是个如你我一般的凡人,哪又能与仙家扯上什么干系!”

  “兄台你这就糊涂了。”那人“噗嗤噗嗤”笑得几分意味深长,“你也知琳琅娘子青春貌美,既是青春貌美,又有一手酿好酒的手艺,如何就不能与仙家扯上些关系?”

  “啊……这……”质疑之人被反问得张口结舌,支吾片刻,竟就好似被说服了,“这……倒也不无道理……”

  桌面上顿时又掀起一片笑声,随即谈兴再起,却是急转直下,从寻常论酒一路拐向了饮食男女之说,其间更少不得夹杂着许多对“琳琅娘子”的戏谑之词,似乎即便只是口舌上的便宜,也如佳酿美酒使人不可自拔,甚是沉醉其中。

  却无人能知,就在茶棚屋顶之上,分明空无一物,只有一只精巧的赤金酒囊斜倚在瓦片之间,忽然轻轻晃了两下,随即一声女子的轻哼从内中飘出:“无聊!”

  一缕极淡的轻雾飘出囊口,身形未露,只依稀飘过一片红影,将酒囊一卷不见。风吹茶香酒气,也将这缕轻雾吹送向了长街另一头挑着酒幌锦旆的三层高楼。金碧辉煌的楼檐下匾额高悬,黑漆金錾,正龙飞凤舞着三个清劲大字:琳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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