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相拦,烈光流转,倏然光影一灿,自内中化出一道身影,侧立默对剑清执,只将手指向地面虚划,顷刻显出两个大字:辞行。
剑清执挑眉:“浮生兄?你已无恙了?”
离少阳沉默点头,似觉敷衍,又勉为其难在地上添了行字:昨日一行,承蒙照料,有所偏得,多谢。
“背岭城中那般局面,诸人守望互助本就该然。”剑清执心中倒还有些许疑处未明,不过皆是细枝末节,无关大局。他与离少阳本不算相熟,大多了解还是藉朱络口述得来,想来对方对己也是如此,便也不刻意攀谈,只道,“但背岭城虽破,走脱了玉墀宗,魔祸犹未能止歇。浮生兄此去孤身,也需善自珍重。”
他这边应对的痛快,甚至连临别寄语都一气呵成,离少阳反倒意外,犹豫了下,还是刻字作问:允我离开?
“为何不允?”剑清执诧异一瞬,旋即会意,莞尔道,“北海魔功、凝体魂识,最是世间相悖不容之道。这沧波楼中往来散修尚需一一辨别,浮生兄却是无需,自可来去随意,不受玄门禁令所拘。”
“……”离少阳刹那诧异抬眼看过,几个念头闪过心中又按下,点了点头伸手一拂,插在地面的金灵古剑锵然还鞘归于背上,只是随之同至的还有……
“呱哇!”一声鸟啼中竟叫人听出了几分骄纵得意的味道,一直在旁盘旋不肯离开的小鹗觑见机会敛翅再冲,这一遭却非朝向剑清执,而是稳稳当当站在了金灵剑柄之上。小小方寸之地或许不太舒适,它才一落定,双翅一抖,又顺势跃上离少阳肩头,偏着小小一颗脑袋又嗅又蹭数下,好似满意了,才将身子一矮趴了个四平八稳,宛若还巢。
剑清执与离少阳都是一愣,离少阳更是一身剑气霎生霎止,毫厘之间,锋锐无匹的烈气触及小鹗之身便成了一道柔和暖风,风拂背羽,吹起一片细绒蓬蓬。他有点狼狈的偏头,还是被落了一小簇在鬓角上,一转眼就混进了随意散扎着的发间。
剑清执见状轻笑出声:“这小鸟先天异种,似性喜金铜,倒是与你投缘。”
离少阳闻言抬手,犹豫了下,手指还是中途一转碰在了金灵剑柄上。小鹗立刻也将头凑过去贴着手指蹭了两下,状极乖巧,然而随即张嘴一声“呱哇”,正对准他耳边,可谓灌耳至巨。离少阳手一抖,下意识一把将整团灰毛球抓了起来,却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稍有迟疑,绒绒暖暖的毛羽蓬满掌心,丰盈又细滑,一时间更难脱手。
剑清执只站在那儿好整以暇旁观,此时若有所感,开口道:“此鸟亲近于你,浮生兄若也有意,何妨将它养将起来?修途独行,小有一伴,未尝不好。”
离少阳顿时带了点不解看了他一眼。
剑清执只得叹了口气,又道:“这鸟是沧波楼所饲灵禽之一,沧波楼罪劫临头,无辜之人可作鸟兽散,这些无辜禽牲又该往何处?你愿带它离开,也是一份造化。”
离少阳霎时沉默,抓着小鹗的五指缓张,灰毛团身上没了禁锢,立刻又拍着翅膀跳回他肩头窝好,倒当真像是认准了他。离少阳没再表露什么,无可无不可,也就随它去了,冲剑清执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一晃遁起剑光,纵出了沧波楼。
见离少阳起行,剑清执耽搁了这片刻,也立刻遁行而去。一前一后两道剑光疾然破风,须臾纵出半山地界,直往其后莽莽深岭。便见晴空之上,丹彩若虹、烈色飞金,宛如并驾齐驱。虽非同行,一似默契,不消片刻掠过地貌崩塌改易的大片峰谷,翩然落在了一道塌毁了大半的石壁前。
遁光一隐,剑清执一步踏在石壁之前:“浮生兄所谓‘辞行’,便是要来此地?”
“……”离少阳与他前后一步落下,见状沉默一瞬,行气成字:故地重游。
“此乃北海魔脉潜藏布计之处,何为你之故地?”
“……”离少阳再次无言的看了剑清执一眼。许是这一遭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眼见剑清执紧盯过来的神色愈凛,而背后丹霄剑柄上亦开始有隐隐流光飞旋,才无声叹了口气,空中凝字烁动间笔画变幻,给出了个剑清执全然始料未及的答复:殒身之地。
“殒身……”剑清执险些以为自己看岔了眼,但随即想起离少阳凝魂寄体之身,一霎愕然一霎恍然,“莫非你……你之原躯也是亡于魔祸?”
离少阳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旁石壁。昨日众人匆匆逃离时他尚在昏迷,此刻方才看清了这片半毁之地的真面目:石窟洞穴早已不存,封闭于石门内的玄牙海眼也已塌毁大半,残壁之下,水声哗哗,洞内海眼暗河依旧,水浪声一似遭难之夜暴雨滂沱之声,纵然物非人改,听来犹觉心惊。
脚下不自觉向洞中迈进了几步。
剑清执盯紧了他的动作,抬脚随上:“未曾听你说起此事。”
洞中乱石如麻,一入内中天光骤然暗淡许多,虽还能分辨彼此动作,要再以字代口倒有些为难。离少阳踌躇了下,不得不艰难开口:“魂识、封于此、部分。”
“……”剑清执二番错愕,视线顿时牢牢盯在了离少阳的嘴巴喉嗓一带,许多念头一瞬闪过,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气,“莫非昨日此门被破,残魂回归,就是你先前所言‘有所偏得’之意?”
离少阳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一带,点头:“忘识、忘言。”
“记忆佚散、口不能言么?”这一点倒是符合剑清执之前对他的认知,“难怪你当日定要一探隐谷……如今魂识既全,也算得偿所愿。”
离少阳对于此说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沉默着将目光洒向身处石洞。没了被人加诸于此的种种神秘,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一处宽阔些的寻常洞穴。地面上尽是嶙嶙碎石,没有半点魔气魔踪,更不见数十年前自己一身血肉残骸。顿时胸中说不清怅然还是洒然,茫茫一股难说之情散开,原地呆立无语。
剑清执倒不似他满心感慨,打量了一圈四周,抬手虚空一拂,一盏金灯耀然生出。光如流水遍散周遭,所及之处纤毫难隐,暗淡石穴顿时一片通透光明。两人同在光芒中心,彼此皆可洞然,剑清执看过一回,这才道:“玉墀宗走得果然干脆,此地未曾留有半点异样气息……”
他话没说完,骤然“呱哇”一声惊破两人间微妙的平静。一直稳稳趴在离少阳肩头的小鹗忽的猛一振翅,宛如一道灰电直冲洞外。离少阳乍然回神,不出声的“啊”了一声,动作却要更快,一手摸向空了的肩头的同时,脚下一晃,也立刻疾追而出。只转眼间,人鸟皆没了踪影。徒留下剑清执手擎千灯帐在原地默立片刻,皱了皱眉掐诀收起金灯,也循着一鸟一人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一路行来,满目断壁残垣。玄牙海眼本就与背岭城款曲相通,一损俱损,皆在昨夜那场大乱中崩解无余。不过这一来少了许多障目之物,半山杂乱一览皆通,小鹗纵然身形娇小飞速极快也不至于失了目标,清晰可见那小小一团冲出坍塌的谷地,直往背岭城原址的坡岭上冲去。倏一敛翅,一头扎进了大片废墟中。
离少阳紧随而落,甫一落地打量周遭,所处应是背岭城中心一带。殿宇荡然,处处残墙斜柱难辨本来面目。小鹗正是钻进了一片塌倒的看似石砌墙壁缝隙下,那缝隙不过二三尺高,窥不得窥,也不知内中有何玄机。
剑清执稍后也至,见状微微眯眼:“能引灵禽,必有异样,一看便知。”话音一落,伸手引灵,离少阳也同时运真元于掌挥出,两人合力一式,灵涛如飓,纵然叠叠残垣堆积如小山,也登时被层层掀开。一片大大小小沙飞石走的闷响后,眼前倏然平地,只见开裂扭曲的石砖地面上碎玉破幔横七竖八,残骸中更有点点金光铺满。朝阳正盛,倾头而下,陡然耀目生花。剑清执与离少阳几乎都是一愣,随即才看清楚了那遍地金光荧荧烁烁,乃是无数散碎金粉颜色。金粉所依,碎木掺朱,竟是密密匝匝破碎的神牌灵座散了满地。
“明夷上青宗祖堂……”
剑清执喃喃一声,心中感慨未去,离少阳已然似失魂落魄前行几步到那残迹前,蓦的双膝一曲跪倒尘埃中,垂头掬起了一捧碎屑杂尘。
“浮生兄?”
剑清执登时诧异,但无端又觉此刻不便多言,只站在一旁看离少阳默然静跪片刻后,从遍地散落的帘幔中扯出一大块,以手为铲,将那些残碎神牌一点点收拢于内。
至此剑清执终是体味出几分端倪,忍不住道:“你与上青宗亦有渊源?”
离少阳又垂着头拢了几把木屑碎块,半晌后才讴哑开口:“先人旧缘。”
“先人……”剑清执对这草草答复不太满意,不过看看离少阳的模样,要再撬出几个字也是千难万难,便叹了口气,“上青宗一代名门,至此也成云烟过眼,与北海魔脉这一场无端纠葛乃是林楼主……”话说到此他忽然一顿,似有迟疑苦笑一声,“到底该是林楼主还是竺掌门呢?”www.tj268.com
离少阳依然默默无言,不过像是答他所问,一声“呱哇”倒是从旁边一块斜倒的石台下传了出来,旋即见到一颗毛绒绒的红喙鸟头自下面缝隙探出,豆眼晶晶,偏头看向二人。
“小鹗?你躲在那儿作甚?”剑清执随手虚抬,一股柔和力道掀翻石板,露出完完好好一只灰毛球,双翅摊平,说是趴卧,倒更像是在努力张开翅膀要抱住什么。奈何身小翅短,反倒让自己整只鸟都不得不贴平在了上面。
离少阳也终于扭过头,他距离更近,一眼过去比剑清执看得更分明,顺手抓起小鹗向肩头一放,另一手轻轻扫开浮尘,将它身下之物小心拾了起来。
那原是一块难得完整的金漆神牌,许是恰好跌落在石台缝隙中逃过了粉身碎骨之劫。离少阳捡起轻拍,上面的细碎杂物一应抖落,赫然露出一行朱名:玉楼迭岫林清竹。彤色浓艳宛如新漆写就,剑清执与离少阳登时皆有些恍神,一人开口一人无声:
“林清竹!”
从未曾出现于炼气界的名号,一者新知一者旧识,都成百般滋味起于胸中。荒垣之上静默良久,剑清执才轻“哈”了声:“原来是林掌门么?明夷上青宗,沧波楼,北海魔脉……当真世事难料!”
离少阳忽霍然起身,捏着神牌的手指顿了顿递向剑清执。
“何意?”剑清执一时不解,试探着也用手碰了碰神牌,只是寻常木质,并未觉半点异样。
离少阳默默盯着他,另一只手一挥,在地上写了两个名字:林栖、程北旄。
“那两个孩子?”剑清执看看地面又看看神牌,“他们毕竟是林楼主之徒,如何处置还需再议……嗯?”他念头忽然一转,一伸手将神牌整个拿了过去,“林楼主……林掌门……如此算来,他们应属上青宗遗脉才对!这……”
离少阳这才点点头,慢慢又划下几个字:祖堂既承,断宗绝派,因果非轻。
“……”剑清执这一遭当真只能苦笑,一手扶额垂眼看着神牌上名号,良久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会尽力保下他们二人,想来原长老也不会如此不通人情。”说罢,也没了再盘桓的心情,冲离少阳拱了拱手,“就此作别,浮生兄独行珍重。”将身一转,足下遁光托起,霎时远去。
离少阳仍站在原地未动,向剑清执离开的方向眺望片刻,晴天微云,再无踪迹,便又俯身回去一捧捧收拢那些神牌碎片,直到规整成了硕大一包,抱在手中,踌躇了下,又回转海眼残壁之前。
较之山岭内外一片狼藉,反倒是震荡源头处的玄牙海眼勉强还算平坦。随意拂开些大小乱石,离少阳将硕大包袱摆在山壁前的小片空地上。明夷上青宗固然名门,千年风霜摧磨变换,所余也不过一城一洞而已。年少时昂扬而来探祖地取密卷的种种记忆佚散又拾回,人事固存,犹如梦幻。这一遭没了外人在旁,他默默在残壁前站了许久,一似心潮激涌、又似空荡荡浑然无思。蓦然一声“呱哇”叫得他回了神,却是小鹗不耐烦般扑腾起来,从肩头蹦上头顶,又晃晃悠悠绕着周遭三五丈内兜了一圈,一敛翅落回金灵剑上,在剑柄处一趴好似挂件不动了。
离少阳便将动作都放轻了些,缓缓退后几步,指尖真元一吐,一缕烈光落在包袱上,那些绫罗纱绸的料子登时起了明火。火苗飞快舐舔尽了外层的裹缚,流淌到了内中那些残碎的神牌灵座上。涂抹着金漆朱墨的木块被付之一炬,除了袅袅而起的青烟,也就只余丝丝缕缕千年未朽的木料幽香权可点染祭仪——其实又哪还有什么祭仪,不过是离少阳在火起后默跪下去,他既无祷言,又不知昔年鼎盛的明夷上青宗有何祭拜规矩,便只是安安静静看着火堆从初燃到旺盛再到渐渐暗淡熄灭,随后端正跪叩一回,慢慢站起了身。
忽然一阵裹挟着潮气的风从半塌的海眼洞中卷出,呜咽峭利,刮得四周碎石簌簌,眼前一堆黑灰也在猝不及防中被旋起,望空四散飞扬。离少阳猛的仰头,张了张嘴,满眼一片灰蒙蒙尘屑迷离,早分辨不出个数与来去。那风更一阵一阵半晌不歇,又无遮挡,片刻后就把残灰吹了个干干净净,除了空地上淡淡一层黑痕,再不见什么留迹。
离少阳见此又退了两步,心中默道一句:“这样也好。”才欲转身,又一股微风吹来,这一遭却非是打着旋卷地吹过,而是直直扑到了他的身上。
小鹗“呱哇”一声,振翅一跳飞起,追着那阵风脚又猛的扭头冲向他怀里。离少阳有意放纵,巴掌大一团灰球本也没有太大的力道,一头撞在胸前不过也似被风力轻推了一把。但偏偏这点力道,衣褶未动,却撞出了怀中一声极轻微的叮当铃响。离少阳神色霎时一凝,一手拘住小鹗,另一手探进怀中摸出了一枚式样古拙的铃铛。那铃铛不过核桃大小,乌金颜色,栩栩如生一道龙形盘旋其上,灵气盎然如新雨清竹。被他托在掌心,这一遭分明无人触动,竟又“叮”的发出了小小一声脆响。
小鹗大叫一声,立刻欢快的扭动身子,要从离少阳手中逃脱去扑龙心铃。离少阳看也不看的一只手镇压着它,另一手托着铃铛一瞬不瞬盯了半晌,内中却再未传出什么动静。又过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五指一拢将铃铛攥进手心,这一遭再没停步或回头,一步一步踏出了这片残破山水,独往岭外行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沧波楼中,囹圄室内,已被关足了一夜的林栖与程北旄默坐无言。有原布衣亲手所下禁制制约修为,兰荩也无需苛待二人,只将他们安置在寻常一间屋舍中,床榻桌椅俱全,饮食无虞。但二人自昨夜至今时,恍恍惚宛如亲历一场噩梦,说不得也想不得,甚至身边就是一直以来至亲至密之人,也不过枯坐日夜,无有言语。
忽的却见一直垂头半坐半倚在木榻上的程北旄“啊”一声痛呼双手抓头,身子一歪直接滚下了地,“砰”的砸了个结结实实。
在他对面打坐的林栖吓了一跳,飞快冲过去扶他:“北旄,你怎么了?”就见少年十指箍头似遭偌大痛苦,也不知听得还是未听得自己的询问,只死死咬紧牙关面目扭曲狰狞,那一股挣扎力道之大险些甩脱了手。此刻林栖无法运动真元,也只得拼出一股蛮力死死锁住程北旄上半身,两人在地上撕扯折腾了足有一炷香工夫,蓦的程北旄牙关一松长长吐出一口气,全身一软气力顿消,没了支撑的软绵绵瘫到了林栖怀中。
林栖被他压得也是向后一倒,好在身后就是床脚,勉强倚住了,犹抱着程北旄的头不敢放手,只能试探着又叫了两声:“北旄?北旄……”
“嗯……”程北旄有气无力哼出一声应答他,又平复了半晌喘息,才拼凑出开口说话的力道,“我没事了,我没事,真的。”一边就手足并用的爬起来,晃晃悠悠撑着地面挪了半身到旁边床上,“我……就是刚刚做了个噩梦……”
林栖险些被他气笑,也不开口,就坐在地上仰头看他。程北旄被他一霎不霎盯着,渐渐一股手足无措的尴尬愈觉鲜明。他自小到大,最亲近者无非两人,对林栖更是彼此间从来坦诚无有半点隐瞒,这般念头一转,不由得又伸手摸了摸额头:“其实也不是……”
但未待他将话说完,门外忽然“叩叩”两声,随后门扇一动,被轻轻推开了大半,兰荩扶着头倚在门边,带着点懒洋洋的腔调:“我刚刚听到动静,你们没事……吧?”她的目光一扫落到还坐在地面的林栖身上,眨了眨眼,“你们这是在……”
林栖只得不尴不尬起身:“是坐在床上打了个盹,睡迷糊时摔了。”
兰荩也不知信还是不信,眼珠乌溜溜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好吧,我姑且信了。其实你们也不必自己为难自己,该吃该睡顺其自然就好。沧波楼之事,小师叔和原长老自有判罚,无关者无咎,多思究竟无益。”
她这话一说出口,房中气氛刹那凝滞。片刻后林栖轻轻叹气:“多谢兰姑娘开解。兰姑娘,你可知西云主与原长老要如何处置沧波楼中众人?”
“这我倒是不知。”兰荩摇头,又想了想,“左右不过分辨是否曾与魔类瓜葛再行论处,沧波楼中济济皆是散修,总不能尽数扣押不放就是。”
“……如此……也好。”林栖闻言垂眼,“到底罪愆过错皆在我师徒身上,又何必牵连无辜他人。”
“阿栖,你……”自兰荩开门后就一直靠着床柱闷闷不出声的程北旄猛的抬头,满眼惊怒,“你胡说什么……唔!”
林栖立刻手疾眼快捂了他的嘴,斥了声:“北旄,闭嘴,现在不是你闹性子的时候!”
“唔……你……唔唔……”
兰荩倒是一直在门口似笑非笑看着两人,眼见到底林栖稍胜一筹压下了程北旄,才挑眉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对这翻天覆地之事倒是能坦然以对。实不瞒你,我虽不知决策,但沧波楼中一干人等大概大多无辜,小师叔与原长老多也不会太过为难他们。只是你们二人……”
林栖眉眼微微一动,似要抬头看过去,又生生抑住了。
兰荩继续道:“你二人却与他们不同。虽说我倒是觉得你们不过两个小孩子罢了,就算御师再如何丧心病狂,以你二人的修为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多半仍是无辜。但你们与他既名为师徒,便有天然一份罪责难脱,这你们可知晓么?”
林栖垂眉更低:“我明白,家师身负孽罪,我为其徒,亦无意推卸,唯愿听从发落,偿此冤孽。”
兰荩笑叹了声:“你既这般明事理,倒也未必会沦落到最糟糕的境地。”
“兰姑娘,”林栖忽又抬头,恳切道,“师债徒偿,我无怨怼。但沧波楼上下皆知,我与北旄只是因年岁相近成了玩伴,他却从未被师父收录门墙。我二人所修习功法也是截然不同,师父传我太霞章与师门武学,他半点不曾接触。此事还望告知诸位前辈知晓,免生误会。”
“嗯?”兰荩闻言偏了偏头,片刻后“噗嗤”一笑,“身立危墙,倒还想着摘清旁人出去,你这小子倒是拙得有些可爱!”抽身向后退了一步,一伸手将门“砰”的拉上了,只剩一句残音从门缝中钻了进来,“放心,一句话罢了,我帮你转达就是。”
门外片刻后没了动静,程北旄蓦一发力,挥开了林栖压制自己的手,一个挺身跳在地上,指着他只能“你……你……”一时竟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林栖看着他横眉立目的模样闭了闭眼:“北旄,莫要生事,对你我此刻处境无益。”
程北旄像是被他语气淡淡的一句话突然引爆了,怒冲冲一伸手扳住林栖两边肩膀:“那你便任凭他们那般诋毁楼主?你……你还顺着他们的话说!”
林栖被他使劲摇晃了几下,无奈道:“眼见为实,师父之事绝非无辜。当下情势人强我弱,再如何分辨也不过强词夺理,徒增他人笑柄罢了。”
“那也不能……”程北旄恨恨磨牙,“即便被定罪,也要论个清楚明白才对。楼主分明一直与人为善,只爱过悠游闲适的日子,什么魔脉,什么御师,他们半点都不曾问过楼主的缘由和苦衷,就那么……那么生生将楼主逼死了!”说到痛处,程北旄颓然撒手,后退一步又跌坐到床上,猛的抬手捂住了脸,“我不甘心,我……你就甘心么?”
林栖静静站在床边看他失态,许久后轻声开口:“我……无怨。你若有怨不甘,他日就设法离开吧。”
程北旄悚然一声悲鸣,“咚”一声仰躺下去,被自己遮住的眼前满目漆黑,又好似有大片大片的血色不时崩溅起来,从玄牙海眼前,一路滴沥到迷谷、再蔓延至沧波楼,直至将所有苍翠新郁的记忆颜色都涂染成血红,那红就化成了弥天的烈焰,炽热焚遍身心成灰,又从灰烬中盈盈绽出了一点翠绿的微光。
程北旄心中清楚,那点光芒就是先前自己头痛若裂的源头,被层层不知名手段裹覆着一直深埋在识海之中。直到适才如翠竹萌芽,活生生剖开血肉,也展露出了本来面目。古朴的书卷一页页走马般徐徐展开又合拢,直至露出封面上一行秀劲字迹:明夷长恨篇。
“长恨……长恨刀诀……明夷上青宗……”程北旄心中无声默念,原本的世界已然坍塌成灰,却唯独留下了这一点青翠痕迹。盖在眼上的手心不知不觉中满把湿痕,他固执的仍遮着眼,林栖似乎也一直站在床前不曾挪动。良久之后,终是听他嘶哑着嗓子挤出了个字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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