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待沈南宝响,又把沈南宝双手拢进掌心,低低问道:“虽然我晓得他的为人,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一句,待你可好?最近怎样?”
沈南宝只说好,“祖母不要担心。”
赵老太太活久见了,难免在一件事上想许多,“我也就是担心,但细想想,你们早就……他要真是那负心汉……”
女儿家面皮儿薄,见越说,那脸跟饱满得一撞会破的柿子,赵老太太便笑着一拍膝,“算了,不说这个,只要他对你好就行。”
两人相谈了几句,还没开怀,那后门就被人砰砰敲响了。
沈南宝叫风月去开,却被赵老太太拦住了,“今个儿你回门,你祖父那些棋友定定不回来,至于那些街坊邻居,先前那腌臜气你没受够?”
这么话,沈南宝哪里听不出来蹊跷,她把眉头一捺,“这刘家近来找祖母您的麻烦了?”
赵老太太想说不是,结果刚刚开了口,那把被砸得哐哐响的门后冒出来凄惨的声调,“萧夫人,我晓得你在,还请你开开门,帮一帮我。”
那喉咙掺着哭声,不消细听,就能听得很清楚,是陈芳的喉咙。
风月那脚本来迈出了槛儿,听到是陈芳,登时就撤回了腿,杵在地心,直把牙花儿搓,“真还有脸来!”
越说越气,差点把嗓子吼破了,“这咱们夫人前脚刚一进门,她后脚就来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赖咱们夫人么!”
赵老太太脸色也好不到哪里,抚着膝头把牙都咬紧了,“先前都同她说了,这事就是他们咎由自取,她非不听……”
短短一句话,谁还听不出个周章。
饶是绿葵这样好.性儿的人,也忍不住啐道:“咱们夫人当日都没追究了,现在还要叫咱们夫人去要府尹大人放人么?她把咱们夫人当什么了?”
风月的火被这句话拱得愈发大了,把脚往地心狠狠一跺,“当时真不该这么放了她,现在索性顺势把她扽进衙门,告她扰民算了!”
赵老太太这时倒心肠软了,“他们家现在能顶事就她一人,你将她扽去了衙门,那瘫痪在床的,还有嗷嗷待哺的他们怎么办?还是算了,得过且过,尽她拍,我们只作听不到就是。”
但这样一味避着不是方儿,她虽不惧邻里背后闲讲,却也烦这样的闹心,更何况烦的还是祖父母们。
沈南宝只得叫风月去开门。
风月应是,不过到底心不甘情不愿,所以将门一打开,只腾出逼仄的一空,堪堪任陈芳挤进去。
等陈芳刚把脚抬起来,也还要夹枪带棒的哂几句,“今个儿咱们可没有鸭腿供你们。”
陈芳耳根子一红,却当没听见,只埋着头往里走,等走到人堆的地方了,拣着最漂亮、花纹最精致的那双鞋剌剌跪了下来。
“萧夫人,还请您帮帮我。”
沈南宝坐在石凳上,近夏了,密匝匝的树叶把炎炎天光筛得只剩柔和的影,铺展在她的脸上,显得柔软纤巧,那迟迟的喉咙也有了点温和可亲的意味。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结果这话招来了陈芳又一个响头,“请萧夫人您先答应了我。”
风月气不打一处来,“分明是求人帮忙,却要强按着人的脑袋点头!我算是明白一个道理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是泼皮,你也是个滚刀肉!”
陈芳听了这话也不羞也不恼,只是任着两行清泪滑下来,“我也是没法子,可是我实在遭不住,要说是活儿多还好,可我那外甥女她才那么小,得要人喂奶……”
风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所以呢?你还觉得是我们夫人把刘小娘子扽走的?”
陈芳脸本来就红,听到这话,登时涨红,看起来仿佛被说得十分羞惭,然而她的话却不是这样的,“我说句不中听的,你们也是明眼见着的,我那小姑子那些天就巴着你们的公爷,她还跟我说了,只要你们公爷,旁人都不要了,更别提那什么负心汉端方了,所以她怎么可能会陡然改变了心意和端方私奔……”
风月呸了一口,“这话你当时怎么不和府尹说?现在你倒来马后炮了?”
陈芳嗫嗫的,“你们认识那都护……我们哪里敢……”
风月那火这下是径直燎着肝了,那话锋更加像尖子,直通通往陈芳面门上戳,“怎么的?欺软怕硬?瞧着现在陈都护江府尹不在,所以又想来闹腾?我直白告诉你!你们家成现在这样,那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好好的浪日子不过,任凭你们心底儿那些邪念肆长,瞧着我们家有油水,就想捞一笔!分一羹。”
风月拊掌一拍,呵了声,“结果,没捞着,人还进了牢,你们不去思想着自个儿的错处,反倒还是这么把那些屎烂臭的罪名往我们夫人头上扣,扣了还不止,还要我们夫人大度,哦不对,你还要我们夫人自觉亏心帮衬你?你咋这么能呢?合着这世间所有的理儿都是你们家的呗,别人都亏,得上你家巴结讨这个理?”
也不待陈芳响,风月咋咋呼呼就转过了头,朝沈南宝道:“夫人,咱们还是别听这混不吝说了,把她扽去衙门,管她那些什么人呐,反正和我们都不相干!”
这话把陈芳骇然惨了,直把头往地上砸,一声响似一声,震得头上枝叶都在抖动。
“还请夫人帮帮我,只要夫人帮了我,那些话,我会告诉我的官人,还有婆婆,叫他们绝计不会再拿你和那陈都护的事乱说。”
风月听着,口干舌燥,一通火郁结在胸口,却是再没力气发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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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太太脸也青了,“我先前同你说了那么多,方才风月也翻来覆去和你说了那么些,虽然口气不是那么好,但也都是实在话,可你呢?你还是扪心认为,就是宝儿干的,而你人微言轻,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退而求其次,说着所谓的帮,其实话里话外都在要挟我们,要我们别昧了良心。那好,我们不昧自己的良心,也不会委屈了自个儿,所以我们不会帮你的,你要觉得实在冤屈,你就自己去投缿筒、挝登鼓闻。”
说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耗子啃天似的憋屈,却依然瞧不见希望,甚至连一点星子都给灭了,陈芳两眼一抹黑,气急败坏地站起身。
“我小姑子就是被你们拿走的!我都说了我们不会计较,更何况放了我家人,只是要你们一句话的事,你们怎么就这么狠毒,你们是不是非要我们外甥女死了,你们才安逸!”
风月气了个仰到,正要啐回去呢,被沈南宝一把拉住,“火是越拱越大的,你要不想明个儿起来嘴上燎泡,就按捺住,同她这样的置什么气呢。”
语气轻悠悠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听得陈芳瞬间狰狞了面孔,“是,夫人!我这样的人入不了你的眼,但也说明了,你的确明白自个儿过得有多优渥,多幸福,那么,你都这么无忧,为什么你还要本来就痛苦的人过得更痛苦呢?”
风月刚刚按捺下火又腾了起来,不过到底听照着沈南宝,没吭声了。
沈南宝呢,虽然被陈芳唾沫星子喷了那么一阵,但坐在石凳上,却依然的气定神闲,事不关己式的扬起那张逸品山水墨笔的脸,连动个嘴都是散漫的,一股子风烟俱静的况味。
“方才我丫鬟也说了,是你们好好的日子不过,起衅在先。”
见她张口欲言,沈南宝利落的掐断了她的话锋,“而你那外甥女!她现在是得要母乳喂养,虽说可以将就着用米糊,可到底缺了点……”
她说得缓慢,却声声刺陈芳的耳。
本来嘛,想着这些人都是大户人家,定定是不懂穷苦人家是怎样把小孩养大的,没想就一句,便被人戳破了。
陈芳攥紧拳,直把眼睛往脚下的石青板上盯。
沈南宝继续道:“我可以替你张罗张罗一下,问一问附近有没有有奶.水的乳娘,至于其它的,那都是他们各人的命,我管不了。”
陈芳愕住了眼,“夫人!你怎么能这样呢?什么是他们各人的命,你说得这么撇脱。但这些事都是因你而起的啊。”
这话把沈南宝逗乐,不过却懒得跟她辩论这个,只是张着一双眸色调淡静地看着她,“我其实一直有话想问你。你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救他们出来?给他们当了那么久的牛马,这恍然一下不当了,不习惯是么?”
也不管陈芳到底怎么想,拂一拂袖,只要风月把人请走。
陈芳跟孤魂游鬼一般,任由着没好脸的风月送,临到了门槛,才恍惚回了魂似的,陡然踅过身,看住沈南宝,那一双眼掺了血丝的,隔老远都让人触目惊心。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没得选。我也没你那么好命,可以过被人伺候的日子,也遇不着你那样好的官人。所以我才一直纳闷,你都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和其他小郎君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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