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冬。
南洲省,酒店。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胡喆吉从床上爬起来,在床头柜摸到烟和火机,点燃一支烟。
打开手机,他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十五个小时了。
昨天他刚从北京回来,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天安门升旗,看了故宫的红墙瓦黛,看了北京的第一场雪。
这是胡海洋走后的将近四年里,他第一次去旅行。
南洲现在的天气也很冷。
他窝在被子里,静静地看着窗外黑夜里的雪花飘落。
……
早晨七,他在花店买了两束百合花前往老白的墓地。
今天是老白的忌日。
时间过得真快,老白已经走了整整一年了。
——
高考前一天,胡海洋的第二场手术做了将近十个小时,可是人还是没有救回来。
胡喆吉错过了高考。
当时那一刻,他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焦虑。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选择。
安排好胡海洋的后事,胡喆吉让老白带他离开那个地方。所以,老白带他来到了他爱人的故乡,带他去了真正的杏斋路。
杏斋路在南洲省的一个农村里。
老白带他去了蒋凌的墓地,胡喆吉当时就发现在蒋凌的墓地旁边还有一个位置。
他问老白:“是别人买的吗?”
老白摇摇头,说:“这是我自己的。”
胡喆吉一脸疑惑。
那时老白才告诉他,其实他的大脑早已被检查出来有一个严重的恶性肿瘤,医生告诉他可以做手术切除,但是成功的几率很小。他问医生,不做手术的话还有多长时间。
大概两年。
老白选择了两年。
他先买好了在蒋凌旁边的墓地,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打算在那里渡过生命最后的两年,还交代好了朋友,在他死后把骨灰葬在那块墓地里。
胡喆吉在那一刻几乎面临崩溃。
身边的人又一个即将要离他而去。
怪不得老白总是犯头疼的毛病,怪不得有时候脸色那么差,怪不得有时候背着自己偷偷往医院跑,被胡喆吉发现后还骗道是去开感冒药。
怪不得老白让他收起那笔借他的钱,还说“反正我的钱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花了”,怪不得那间咖啡书屋的名字叫‘两年’……
老白让他不要难过,他跟胡喆吉说,死亡只是意味着人与人之间需要换另一种形式的相处。
胡喆吉知道老白的意思,也知道老白不是一个会因为死亡而郁郁寡欢担惊受怕的人。
所以胡喆吉静静地陪着他在这个村子里,在杏斋路,渡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
老白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走的,前两天他过得很痛苦,但是最后几刻,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老白最后一个下午头不再疼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那个下午,胡喆吉在他旁边一直陪他聊天,渐渐地,老白的眼神逐渐失焦,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孩儿,这一辈子,我……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就你一个亲人了……很高兴认识你,但是也很可惜。偏偏我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中才遇见了你。”
胡喆吉泪流不止,说:“没事,老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没事的,你……你在那个世界里,记得也要经常给我托梦。”
……
老白去世了,享年三十五岁。
胡喆吉知道老白的一生经历过很多苦难,胡喆吉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但是他仍对老白充满敬佩。tj268.com
白从悲让胡喆吉理解到了生命的意义,理解到了死亡的背后。
时隔一年,胡喆吉踏上了去看望老白的路,他心里没有悲伤,有的是期盼和想象。
在另一个世界,老白是否已经找到了蒋凌。
答案想来是肯定的。
因为,蒋凌一直在等着老白,老白也一直念着蒋凌。
他们脱离了这个令他们苦闷的世界,他们一起奔赴向了一个新世界。
——
他俯下身扫开老白和蒋凌墓上的雪,把百合花放到他们面前。
风很大,很凉,吹得百合花瓣摇摇坠坠,胡喆吉裹着风衣站在老白面前呆呆得盯着老白的碑文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轻轻说:“老白,我来看你了。”
老白现在说不了话,不过,胡喆吉已经猜到要是他在自己面前,肯定又会露出那温和的笑容,眼角会有两三道褶子。
“前几天我去北京了,那里很漂亮,但是……真的冷极了哈哈哈哈,待几天就受不了了。”
“我打算在这里玩几天,虽然我们也在这里住过一年多,但是南洲省太大,我还要很多地方想去看看。正好也趁这几天,我想考虑考虑安顿的问题……我在纠结,是回**市,还是留在南洲省。”
“前段时间我已经把大提琴的专业证书考下来了,我想去找个稳定的工作。”
“老白,你说,我应该留在哪呢?”
……
祭拜完老白和蒋凌后,胡喆吉首先想去南洲大学看看。
南洲大学……
那年高考结束后,胡喆吉认真看了一遍高考试卷,也在家认真做了一遍。
难度较为理想,如果胡喆吉去了那次高考,如果他正常发挥,或许现在他便是南洲大学的大三学生了。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胡喆吉注定只能在学校的大门口看看,在学校周围转一转,看一看这里的大学生,看一看这里的环境。
他终究只是一个校外人员。
汤斯田中午吃饭时给他打了电话。
胡喆吉进了一家面馆,接起电话:“喂——”
汤斯田:“喆吉,从北京回来没?”
胡喆吉:“昨天刚回。”
汤斯田:“哪你现在在哪呢,**市?”
胡喆吉:“在南洲省。”
汤斯田:“怎么又跑南洲去了?”
胡喆吉:“来转转。”
“那……”汤斯田:“转完之后就总要开始稳定下来了吧?”
“是啊。”胡喆吉:“我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呢。”
汤斯田:“你应该是回南省来的吧?”
“”胡喆吉:“还不确定,可能吧?”
汤斯田:“可能?难道你还有其他的选项吗?其他地方你也不熟悉啊。”
胡喆吉:“我也有想过留在南洲,老白他给我介绍过几个他在南洲的好朋友,其中有个朋友是开琴行的,我专业证书也考下来了,或许可以去试试应聘。”
汤斯田:“琴行全国千千万,南省也有啊。而且,跟我一起搞创业计划的一个同学,他们家也是开琴行的,我爸他也有朋友开琴行,你要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回来不是也可以吗?更方便。而且,你也只有我,我爸,我妈和我奶这几个亲人了。我们都在南省,你回南省来吧。南洲你人生地不熟的。实在不行,我爸不也跟你说过吗?他可以在他的厂里给你安排工作。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起码也稳定啊。”
胡喆吉觉得汤斯田说的很有道理,而且,听了汤斯田这番话他心里觉得很温暖很感动。
是啊,汤斯田他们是自己现在最亲的亲人了。
“汤斯田……谢谢你。”胡喆吉笑了笑,“都给我整感动了。”
汤斯田嗤地笑了一声道:“所以啊,回来吧。回县城,或者来我这。”
“你现在在哪?还在学校吗?”胡喆吉问道。
“是啊,”汤斯田道:“毕业的事情准备差不多了,我跟我几个舍友最近也在忙着创业的事情,这一次,我可是认真了。”
胡喆吉:“我…不太想回县城定居。”
县城他其实觉得很好,物价低,生活节奏慢,而且近年来县城也在发展,环境质量也不差。
但是那个县城……承载了太多关于沈烨的回忆,而且,那么小一个地方,逢年过节说不定沈烨也会回去。
他害怕遇见他。
“那……来我这?诶,对了。卧槽!”汤斯田一拍大腿,激动道:“我怎么没想到我姐呢?你忘记我姐干什么的没?”
胡喆吉:“你姐……我记得她也是学音乐的。”
“是啊,中学音乐教师。音乐工作这方面她肯定有更多渠道哇!”
在汤斯田的一番话下,胡喆吉更加觉得南省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行,那等我这几天把南洲逛一遍之后我就回去。”胡喆吉道,“我也去找堂姐问一问工作的事情。”
汤斯田:“行,到时候记得跟我说说哈!”
胡喆吉:“好。”
——
下午,胡喆吉又回到了南洲大学附近。
他心里对这个地方异常留恋,问了一些出来玩的大学生,他们给他推荐了很多附近和整个南洲省里边的好玩的地方。
兜兜转转走了很久腿也有些累了,他顺着导航找到了一间咖啡屋,很多学生都说这里环境很好,所以胡喆吉便打算到里面休息休息。
店员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你好,要些什么?”
“热拿铁。”
“打包吗?”
胡喆吉环顾店内,道:“还有位置?”
女孩儿望了眼楼上的监控,道:“二楼有空位,帅哥。”
“那不用打包了。”
女孩儿道:“您第一次来是吗?”
胡喆吉点点头。
“那我带你上去吧。”
“谢谢。”
楼道的位置在角落,挺偏僻的,不熟悉的人的话很难发现位置。女孩儿好心地把胡喆吉领上二楼。
二楼地方不大但是很安静,这里来的基本是大学生,看书做小组作业学习看电影的都有。
胡喆吉看到了一个空位置正要过去,却被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晃住了神。
熟悉是因为那人的背影轮廓并没有变,身上的黑色卫衣他也曾见过。
但是那个男生留的是长发,而且是卷的,扎着一个蓬松的半马尾。
从这里胡喆吉又确信,肯定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肯定不是沈烨。
尽管身形那么像,身高也像,甚至穿的衣服也跟沈烨穿过的一样。但是,沈烨怎么会留长头发呢?
依沈烨的性格,一直喜欢的都是干净利落的男款短发。
他不会去留这样中性的发型的,尽管那男生的发型确实很好看。
而且,沈烨不可能在南洲省。他应该会在北京,或者在厦海大学。
忽而,坐在男生对面的女孩子抬起了头,胡喆吉看见了她的脸,瞳孔一震。
那不是杨雯轩是谁……
但是……那男生一定是沈烨吗?不一定。
万一杨雯轩只是上了大学以后找了一个跟沈烨很像的男朋友呢?
以防万一,他想马上原地逃跑,可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胡喆吉已经擦身过了他们的桌子。
他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杨雯轩面前的男生,也没有去和杨雯轩打招呼。本想就这样走过去,安安稳稳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事与愿违。
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还是在耳畔响起……
“……喆吉?”
沈烨不可置信地看向侧方的背影,虽然胡喆吉变了很多,但是他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那就是胡喆吉!
他合上电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五官无限地放大到严重的地步。
胡喆吉:“”
胡喆吉在那一刻心里形容不出是何种滋味。
悲痛?为难?胆怯?慌乱?
样样都有。
他还是转过身了,平静地看了看杨雯轩,又看了看沈烨。
那一张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脸,五官还是跟三年前一样,但是气质上成熟了很多。而且他从未想象过沈烨留长发的样子,一时不敢真正相信这就是沈烨。
“好久不见。”
他尽量逃开沈烨湿润而焦灼的目光,嘴角努力勾出一个弧度。
沈烨伸出手,似乎是要伸到自己这边来。胡喆吉刚要躲开,却见那只手停在了半空中,良久,又颤颤地放下了。
胡喆吉注意到了杨雯轩渐渐苍白的脸色,大致明白了什么,他笑着,语气里带满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的悲凉:
“打扰你们了,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他逃跑似的箭步冲下楼,正好遇见了端咖啡上来的那个女孩儿。
女孩儿这么急跑下来,而且脸色也不太好,一头雾水道:“帅哥,您的咖啡……?”
胡喆吉咬着嘴唇,发声艰难:“请你喝吧,我有急事。”
……
走出咖啡店他跑了好几步,然后掏出手机想马上订回南省的车票。
这到底是鬼缘分?
为什么?
现在还没有放假,沈烨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洲大学附近,而且偏偏他们还遇见了。
那么大一个南洲省,一亿多的人口,指定的两个人相遇概率微乎其微,可为什么偏偏就中了。
沈烨就算是高考失利了也不会才考到南洲大学的分数线的,难道是因为杨雯轩是南洲大学的,然后沈烨过来找她?
“胡喆吉!”
沈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后方。
胡喆吉已经走到离咖啡店五十米的地方了,回头一看,沈烨正在往自己这边跑来。
他拉上风衣拉链下意识地跑了起来。
沈烨吼道:“胡喆吉!你站住!”他大步大步迈开腿,上学时测跑步都没有这样拼命过。
胡喆吉好久没有剧烈运动过了,而且他确实也跑不过沈烨。果然还没跑出这条人行道,他的胳膊就被沈烨抓住了。
说来也好笑,时隔三年,再次见到时却跟警察抓小偷似的。
寒风阵阵刺骨,胡喆吉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空气进入鼻腔传来阵阵刺痛。
“放开我。”
他甩了甩胳膊,怒道。
沈烨哪里会放开他。
死都不能再放开他。
他本以为这一生与胡喆吉的缘分在三年前已经到了。
但他还是等了三年。
漫无目的地过了三年。
上天赐给他了一个茫茫人海中遇见他的机会。
沈烨死都不可能再放开他!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跑?”
他的眼眶通红,咬紧牙关竭力压低喘气的声音。
胡喆吉面无表情道:“想运动,不行?”
沈烨:“行。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运动。”
“呵……”胡喆吉咧着嘴,“拉倒吧,你干嘛跑出来,杨雯轩怎么办?你不用回去陪她吗?你这样算什么绅士风度?”
“你别管。”他沉声道,拉着胡喆吉就往回走。
胡喆吉大声喝道:“你放开我我就不管,你干什么我都管不着了。你拉着我去哪?你凭什么拉着我?”
“凭什么?”沈烨停住脚,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凭什么?凭什么发生那么多事情一点都不跟我说?凭什么一下之间跟我断绝联系?凭什么抛开我?凭什么一声不吭地走,让我都不知道你的死活!”
……
晚上七点钟。
又刮起一阵风,胡喆吉裹了裹大衣,感觉肚子空得发慌,他看了看周围,虽然不认识是哪,但有许多饭店。
经过了一家馄饨店,胡喆吉多想停下来进去吃碗热乎乎的清汤馄饨,可是他用眼角向后瞄了瞄,沈烨还是一直跟在他后面。
于是在沈烨的迫害下,胡喆吉不得不与那家老上海馄饨擦肩而过。
他已经这样瞎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沈烨也跟了他一个小时。
路上胡喆吉发过一次火,怒斥他赶快走不要再跟着他,可是沈烨就一块冰一样杵着,一句话也不说。胡喆吉气得转身就走,沈烨二话不说又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不进去?”
走过了馄饨店,沈烨往他背后贴近些距离,他看出来了胡喆吉想去吃馄饨,所以问道。
胡喆吉没什么好语气:“你有本事就一晚上不吃饭不喝水地跟着我。”
沈烨:“你以为我不行?”
胡喆吉:“”
又直直走了几步。
沈烨:“你住哪?”
胡喆吉:“”
沈烨:“这三年你一直在南洲吗?”
胡喆吉:“”
沈烨:“你饿吗?”
胡喆吉继续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心想这踏马不是废话吗?
他不认识路,只能乱走,想转弯了就转个弯,不想转就直直地走,沈烨就跟个跳蚤一样黏在胡喆吉后面,也并不告诉他其实已经他已经绕了好几个大圈了。
又是过了十五分钟,沈烨觉得有点饿了。这天气这时间,又饿又冷的,胡喆吉应该也跟自己差不多。
“喆吉,你别这样了。我们停下来冷静地聊一聊行吗?”
胡喆吉:“还有什么好聊的?我们之间早就扯干净了,聊了只会乱。”
沈烨:“你偏要这样是不是?”这话令他心里生起一团火,火急之下,他又拽住了胡喆吉。
胡喆吉蹙着眉心:“沈烨,上了大学你怎么反而变得那么幼稚那么烦人了?”
“随你怎么说。”沈烨:“反正,今晚我必须要跟你聊一聊。”
“行。”胡喆吉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现在就说。”
沈烨环顾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道:“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
胡喆吉:“我不去。”
沈烨:“那我去你住的地方。”
“不方便。”胡喆吉寒声。
“为什么?”沈烨眯起眼睛,“因为白从悲也在那是吗?”
听到老白的名字胡喆吉骤然心里一痛。
沈烨还不知道老白的事情,不过,他又是这个语气。
明明他已经告诉过沈烨那么多次老白只是朋友而已。
他还是不信。
“你走吧,沈烨。”胡喆吉浑身泄了力,不想再与他做无谓的周旋,“当我求你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别再给我困扰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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