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时节的月光,又清又冷,泻在屋檐上,将青砖瓦片点缀得斑驳陆离。
萧晏觉得南靖的夜色不同于北韩,在北韩四季凄凉孤寂,漫天风沙终年弥漫,寂静的天宇中只会回荡着北归大雁的嘹亮叫声。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他生在北韩,长在北韩,那里空旷的原野,磅礴的山峰,凶猛的野兽,造就了他一身坚毅的骨血。
而南靖却不同于北韩,这里的风不会像北韩的风沙那样嘶吼着横冲直撞,它们会规规矩矩地游走在一条条幽静的小巷里,在孩童的指尖嬉戏,徘徊于少女的发间不肯离去。
哪怕是一场大雪的到来也只是给南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轻薄纱衣。
这件飘若浮云,清净如水的白纱,迷蒙了往昔,模糊了过去。
萧晏慢慢的在其中憧憬,他想永远的置身于这种氛围中,让痛苦的纠缠远离自身。
他不知道到底是南靖如温柔乡一般的环境让他沉醉其中,还是一次从未有过的出行体验让他流连忘返。
不过幸好,他还能带走属于这里的一份美好。
“萧晏?”
后方突然传来了叶芷绾小心试探的声音。
萧晏回头去看,叶芷绾怀里抱着自己刚才披给她的袍子,正保持着爬上屋顶的半蹲动作,且面带一脸愧意的看着他。
“我能过去坐一会吗?”
萧晏侧身让出一个位置,示意她过来。
叶芷绾把袍子重新披到它的主人身上,她轻轻坐下,酝酿了许久开口说道:
“萧晏,我这人从小就性子急,做事容易冲动,很多事情考虑不周全,也常常会忽略别人的感受,我知道自己的这些缺点,我以后都会慢慢改正,但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
“我没说过你是那种人。”萧晏斜眼看着一本正经的叶芷绾,“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萧晏,我因为昭行的事情,忽略了你一天的奔波,也忽略了你对我的关心,而且...”
说到这里叶芷绾的声音变得有些小,“而且你跟我讲了那么多的道理,我非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才理解你的用心。”
萧晏很是意外,没想到她会来说这些,不过自己的心思被叶芷绾看了出来,他倒突然有点不自在,甚至还觉得自己小心眼了。
而且他又仔细一想,当初自己面对母妃被诬陷致死的时候,也不比她冷静多少,不知多久才练就了这幅心态,更不要说她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梦沉着面对一切。
只是回想起她对叶昭行的态度,心里还是莫名的发堵,所以萧晏还是在尽量维持着一个生气者的尊严:“嗯,我知道了。”
叶芷绾可怜巴巴的凑了过来,“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萧晏一怔,把头偏到一边,“我没生你的气。”
“你生了。”
“我没有。”
叶芷绾又厚着脸皮凑了上去,“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我勇于承认错误的态度笑一笑好不好?”
萧晏微微躲开,“...我说了我没有生气。”
“好吧,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叶芷绾知道跟萧晏说再多,他也不会承认。
她不再纠缠,静静的坐在他身边望着一轮明月。
月光毫不吝啬的洒在二人身上,相默无言。
……
回到房间的叶芷绾睡得不是很踏实,这是离开南靖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她不知是在对前路未卜的命运感到茫然还是在对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感到不舍,一阵轻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声响就能把她吵醒。
这已经是今夜的第三次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无心入眠,遂起身去了院内。
抬头去望,今晚的夜空如同浓墨,上面隐约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云,没有繁星闪烁,只有几颗孤单的星星在努力的发光,零星分布着,像是被人丢弃的珠子。
整个村庄更是静得出奇,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夜的潮湿浸润在空气中,扩散了一股悲戚的氛围。
不得不承认叶芷绾是个多情念旧的人,就连这短短呆过几日的一座偏僻院落,她也有些舍不得离开。
叶芷绾慢步走进令她印象最深的庖房,站在灶台旁环顾四周。
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下厨时的窘样,又联想到今日灰头土脸的萧晏,叶芷绾觉得自己还是比萧晏强不少的,尽管当时手忙脚乱的可好赖也没把自己的脸给弄花。
她上前拿起了那半包红糖,无奈一笑,旁人离家远行都是大包小裹,而自己能带走的行囊居然只有半包红糖。
将军府里她有数不胜数的名贵衣裳和珠宝首饰,可如今若是没有遇见萧晏他们,自己恐怕连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叶芷绾拿着这件行李回到院子,却发现石桌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她借着屋内的烛光看清面孔,小声问道:“阿依幕,你怎么在这里?”
尽管叶芷绾的声音已经很轻,阿依幕还是被黑夜中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手里的一个物件都惊得掉在了地上。
叶芷绾连忙去帮她拾起,阿依幕则在她刚刚碰到的时候就一把给夺了过去,并有些不自然道:“是芷绾姐姐啊,我这不是今日要回北韩了,心中有些激动,睡不着出来坐坐。”
“我也是,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去往千里之外的地方,一时睡不下。”
叶芷绾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阿依幕的身旁,嗅了嗅周围的空气,把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小玩意上。
“这是你做的荷包吗?虽然看不清楚,但我摸着能感觉出来针脚精致仔细,看来你将南靖的刺绣工艺钻研的很好。”
阿依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芷绾姐姐你教得好,我也是闲来无事做着玩。”
叶芷绾把鼻子又凑过去了一点,“那这里面是包有药草吗?”
“是,里面有茯苓、夜交藤、莲子,百合等,佩戴在身边有安神之效。”阿依幕细心讲解着里面的药草和其中的功效,面上含笑。
叶芷绾看着她一脸春风的样子,坏笑道:“哦~那阿依幕是打算把这个荷包送与心上人?”
阿依幕顿时羞赧起来:“芷绾姐姐你瞎说什么呢,我这是自己做着玩的。”
“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叶芷绾去抓住了阿依幕的手,又道:“你整日跟在萧晏那个闷葫芦身边,一定也没地方吐露心事,以后就有我陪着你了,所以你有什么女儿家的私房事可以同我讲一讲,或许我还能帮你分析一二呢。”
“我……”
阿依幕目光闪烁着,只说出了一个字却又低头一笑:“只是我对人家单相思罢了。”
她的话语到此为止。
阿依幕默默将手抽开,刚才的怡悦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夜色也掩盖不住的低落。
叶芷绾本来还期待着她的下文,却不想一不小心触及到了阿依幕的伤心处,有些内疚,“对不起,阿依幕,我只是想着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地方。”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阿依幕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酸涩的笑容。
她随即又转移了话题,给叶芷绾讲述了一些北韩的宫中规矩以及皇室成员,方便她日后的生活。
叶芷绾听得很认真,她将大概人物关系梳理好之后,提出了一个自己已经思考很久的问题:“萧晏……他的母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阿依幕一愣,眼珠定住,只抿了抿嘴,半天没有开口,像是没想好怎么说一样。
叶芷绾看她这个反应便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从她和萧晏刚认识起,他就只说自己也曾失去过最重要的人,在叶芷绾刚知道北韩太子萧元曾为了救他而亡的时候,她以为萧晏口中的人就是萧元,可后来她又仔细回想萧晏说过的一句话。
“我也曾和你经历过相同的事情。”
那就说明了萧晏认为那人也是受了冤屈。
如此看来,他口中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身为鹘月贡女的合妃。
叶芷绾不自觉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她对阿依幕郑重说道:“萧晏对我有恩,我是想力所能及的帮他做一些事情。”
阿依幕终于缓缓开口:“合妃娘娘她,两年前因谋害先皇后事发,已被皇上赐死。”
短短一句话,就交代了萧晏母亲的生命。
“那可有什么冤屈?”叶芷绾追问。
阿依幕摇了摇头:“当年事发确有实据,就连七皇子他也只是暗中调查了数月,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事了。”
叶芷绾没有继续追问,她只让阿依幕早些回去歇息,便起身回房。
揣着心事回屋的叶芷绾并没有发现身后的阿依幕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长吁了一口气,她的手心被汗水浸湿,正在神情怪异的看着叶芷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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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也不知是叶锦言醒来的第几次了,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害喜也愈发严重。
叶锦言起初是因为伤心过度而不思饭食,虽然在见过叶芷绾之后,她心中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却没曾想现在因为这个盼了十几年的皇嗣而日日食欲不振,尽管她逼着自己去吃些饭食,也是不过多久就会尽数吐出。
她躺在金丝床塌上默默盘算着,今日应是陆霆回宫当差的日子了。
他们二人最后一次相见还是那晚自己狠狠刺了陆霆一刀。
叶瑾言回忆起上次叶芷绾从这里逃走后,陆霆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后又回到了明德宫,并且加派了人手在宫殿内外看守,他在门口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推门进去告诉了叶瑾言永嘉帝的暴怒,并下令褫夺了她皇后的封号。
叶瑾言没有在意永嘉帝的想法如何,现在的她整日被关在宫里,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得而知,一个皇后的称号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她面无表情冷冷的对着刚说完话的陆霆沉声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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