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不清自己是在脑中发问还是张口念出这个已故之人的名字。
只知耳边传来了几声不可思议的轻声疑问,之后便是响彻云天的厉声尖叫。
两种语言交杂在一起,不外乎一种说法:鬼,和神女的惩罚。
这时的力克木满身泥土,两个深深的眼窝下有一行血泪,整张脸面无血色灰白无比,又是扭曲变形的,像崎岖的山脉与山谷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道致命的豹齿撕裂伤口上皮肉外翻,连着喉骨血筋,汩汩的向外渗血。深邃的眼眶含着极其怨毒的眼神望向众人。
谁也想不到会在大功告成之后一扭头便见到了死而复生冤鬼索命的场景。
力克木身死是众人亲眼所见,那喉骨都断了半根,死的千真万确,可他就是带着一路血迹从后面悄无声息的跟来了。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非常直观的危险视觉冲击,仿佛来时路都被惊悚占满。
侍卫们的三魂七魄和理智都随着山顶呼啸的风声一同吹走。
只有身体本能发出来的恐惧尖叫声,一时辰前还在为力克木红眼的鹘月侍卫首当其冲,连滚带爬的冲着另一方向往山下狂奔,选择绕开鬼魂。
北韩侍卫双腿打着颤,“太子......”
萧晏握了一下剑柄,转身踏向与来时路相反的山坡,“先走!”
事情实在诡异,萧晏自认处事已够波澜不惊,可刚才那一幕在跑出去后还冲击着他的大脑,恐惧在心底油然而生。
他观察了南面山坡的山势,喊向四散奔逃的鹘月侍卫,“别乱跑,向一个方向走!”
可深信神女灵魂永生在天山的鹘月人已经失了理智,认为血腥之气扰了天山之净——神女的惩罚不久便要降临。
他们口中念叨着祭语,惊恐万状慌乱的逃生。
萧晏与北韩侍卫聚在一处,亦在拔足狂奔,心中的惶惶不安因为头顶某种高亢的声音愈演愈烈。
他回眸望向山顶,力克木还僵硬的立在那里。
令人发惧的面色已经渐渐迷离,可他嘶吼不断的声音却回荡在众人耳边。其中充斥着恶毒的咒骂,也不乏诚恳的祈求。
距离有些远,萧晏对于略显古老的语言音色听得一知半解,直至耳边逐渐传来雪山深处的某个地方越来越响地的闷声轰隆之响,脚下的雪地开始有着轻微的颤动,他眸中陡然映上震惊。
“快找山洞,找石块,拉麻绳!”
可山顶上发出地裂一般的“喀啦”声,接着就是像闷雷一般的轰天巨响,回望的视野中出现一条白龙,在山背上呼啸而过,来势异常凶猛,无情的吞噬着眼前的一切。
没人来得及去听从太子的指令。
他们遭遇了雪崩,一切发生的就是这样猝不及防。
一座座小山似的巨型雪块发出雷鸣般的响声朝他们下山的地方飞速扑来,掀起一阵阵漫天白雾。
在雪块接近身体的短暂时间里,萧晏紧好行囊,扔出一圈麻绳勾住最近一人,拉着他连滚带爬地迅速奔向雪坡中部的巨大岩石。
他希望这块巨石能够使他们不被大雪掩埋。
但即使有岩石阻挡,粗狂的雪块还是在一瞬间将躲在巨石后面的寥寥几人完完全全的盖住了。
只有少倾片刻,萧晏视线一片漆黑,只感到有一股巨大的、挣扎不开的重度压力从身体上方传来,让他的五脏六腑的疼痛欲裂,四肢无力一动也不能动。
紧接着,他失去意识陷入了长眠。
......
在各个雪蜂之间的山涧凹地、峥嵘的冰川在林海中星罗棋布,雪崩的巨响传到就近的山村。
众人出来观望,不由自主的下跪。
雪崩神秘莫测,据说若有人在附近高呼,就有“呼风唤雨”的效应,故而路过的人几乎都敛声静气,不愿触怒神灵引来雪崩之灾。
也据说若有杀伐之气闯入圣地就会触及神女底线,引发山川之怒。就如同老国王的几个儿子戎装进山遭到了反噬一样。
此次雪崩是何原由他们不知,只能一遍遍跪拜,虔诚的祈祷神女息怒。
半时辰后,远山上的雪雾逐渐消散,有一道古朴简易的纯白身影携几名仆从出现在了众人身前。
“这是违背王脉意愿的下场。”
所有人闻声抬眸,只见来人白发苍苍,露在外面的皮肤像古树一样苍老,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一条条的皱纹,嘴巴一开一张念着古老庄严的祭语。
一双眼睛里,被风雪吹过,眼睛深深向里凹进,凸显的眉弓与颧骨更加高挺锋利。
念完祭语,他凝视着远山,眼眸深邃毫无波澜,却又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扬起手臂,似乎在等待着什幺,又似乎欲言又止,好像有着一颗无法猜测的心。
“可是神医?”
有个上了年纪的人大胆猜测他的身份。
来人只不明深意的一笑,转头向深山而去。
......
一片永无天日的黑暗中,萧晏缓缓睁开双眼,昏迷前的压力已经感觉不到,唯有疼痛虚弱之感铺天盖地的来袭。
他尝试着活动四肢,发现身上已经没了知觉,血液,骸骨,筋脉皆是酸痛无力的麻木感。
厚重的积雪像一块天然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来气,喉头布满腥甜之味,好像胸腔内的血液都被积雪挤压到喉管之间。也使不上任何力气,就连眨一下眼都要耗费大半精力。
“呼......呼......”
微弱的呼吸从嘴里传出,胸膛传来一阵碎裂般的疼痛,换来的也是更加窒息闷沉的感觉。
萧晏无力地闭上眼睛,想要通过短暂的休息来补足体力,可他能清楚的感知到积雪已经有结冰变硬的趋势,再不做点什么自己就会一直留在这副天然“冰棺”中。
叶芷绾在等着他,等着雪莲草,他不能松懈......
他又竭力撑开眼皮,发动手指、脚腕、膝盖,肘臂的仅存力量,伴随着一声低吼,拳头猛然向上。
嘣——哗啦!
厚重的积雪当场破开一个空洞,他忍着胸腔之痛乘胜追击接连数拳,厚雪发出裂开的清脆声响。视线慢慢由幽暗不清变成豁然开朗。
刺眼雪白映入眼眶。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萧晏的一半身子还埋在雪中,他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低头检查雪莲草是否无恙。
转眸去找随从的身影,却在瞟到几处阴影时眸光一紧。
那是一队完全陌生且深有恶意的鹘月人,他们目光中的怨毒与莫名起死回生的力克木一模一样。似是在巡查雪崩后有无生者,听闻此处异动便在一旁等候,而后再送侥幸活下来的人重上西天。
领头的那位老者虽是风烛残年的岁数,满头白发,眼窝深陷,但他敏锐犀利的眼神却很难是这个年岁的人散发出来的。
危险的气息就在这几丈距离内一触即发。
西域的弩箭短小精悍,快准狠。
萧晏几乎是在与他们对视时就摸到了怀中匕首,刀刃杵在地上,弩箭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借力而起斩断腰间绳索又带起大片雪花,向前猛然一挥。
缥缈不清的雪雾霎时随风飘在众人之间,而弩箭瞄准的身影却已经翻滚至那老者身前。
“别动......不然我杀了他。”
萧晏警惕的看着几个欲上前又不敢擅动的随从,压着那人脖颈快速靠到刚才那块巨石旁边倚着。
他压抑着自己不平稳的呼吸,歪头对着那老人问道:“神医,还是——塔莫祭司?”
老者并未展现出一丝慌乱,而是十分鄙夷道:“将死之人,也配问我的名号?”
萧晏闻言有一瞬心虚。
刚才的暴起已经耗费了他全部体力,现下就凭自己这副被积雪重压过的虚弱身体,根本无力从面前几人安然脱离,他试着拖延时间。
“神女爱世人,你作为她忠诚的信徒却要阻止我采药救人,此举难道不是违背了她的意愿?”
塔莫祭司沉默一下,“你的母亲本该是个死人。”
换句话说——你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萧晏皱眉,知道他意指何事,“老国王去世时还未将我母妃正式纳为妃子,殉葬本就不合理。”
“老国王既已下达诏令。”塔莫反问:“又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说回原点......”萧晏呼了口气,“我母妃在十几岁时就救治了不下百人,其中更是不乏王廷贵族,她生便可以拯救世人,为何要她死?就因为神女血脉不可违抗的命令?”
塔莫欲想插嘴,萧晏又堵上他的话,“神女的存在是为了造福西域百姓,我认为她的信徒应该是心怀苍生的至善之人,而不是在她栖息的天山增添杀孽。”
“满嘴胡言!”塔莫闻言怒道:“我今日献祭三人是为了请神女显灵,他们甘愿,而如此神女也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激动的情绪带动他颈间干瘪松弛的肌肤上下抖动,血管也不可抑制的贴在刀尖上颤动。
那群随从见此不由上前,萧晏使劲向后一勒,“把武器扔下山坡,不然我让你们前功尽弃!”
塔莫眼中有几分慌乱闪过,他虽不惧死,可他还有一个中原人和两个杂种未除,今日绝不能死在这个违背圣令生下来的北韩人身上。
他冷笑,“扔了。”
被大雪掩埋过的人五脏六腑不破裂才怪!
那便耗着,等到这个北韩人胸腔堆满血液,自己撑不下去。
数把武器顺着雪坡掉落,萧晏咽下一口血水问道:“力克木复生是你使的把戏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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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太子?”
几道又轻又急的呼叫掺杂在脚步声与扒拉积雪的动作中。
漫山积雪被他们挖出数条沟壑,宛如盘山巨龙一般,但萧晏一行人的踪迹就是怎样都寻觅不到。
三个留守在山下的北韩侍卫从起初的焦急变成哭音,“太子......”tj268.com
然悲伤的氛围还未填满,其中一人挖出的尸体就让他们转换成了另一种情绪——恐惧。
这是云杉林的一颗大树下方,厚雪之下是一片凝固的血色,血液的主人喉骨断裂,面色青白而又狰狞。其身体已经变硬出现紫色斑点,经过积雪掩埋整个身子更是冰冷无比。
发现尸体的人第一时间捂住了嘴,可眼神中的惊慌却掩盖不了。
一同上山的人都是如此了,那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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