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走在望舒城的大街上,手上的血顺着古尘的刀锋一滴滴砸落地面,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无力——越来越多带着修罗场标志的杀手鱼贯而入,那些人仿佛被操控的机械,举着手里的武器疯狂地砍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尖厉的惨叫和此起彼伏的哀嚎一声又一声的传入他的耳中,即便古尘一次又一次的将那些人搅成碎渣,还是会有数不清的杀手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他需要一秒钟辨别对方的身份,需要一秒钟提刀斩杀或救援,还需要一秒钟分辨附近是否有破军的眼线,看似只是短短的三秒,生死已然不可逆转。
这么多年被尊为“神”,他们如神一般俯视着芸芸众生,冷漠地看着脚下流岛上的悲欢离合,嘲笑着那些脆弱的生命和根本禁不起风雨的感情,他们将自己摆在至高无上的位置,总以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到现在,他大步走在望舒城风声鹤唳的街道上,手握着绝对的力量却依然不能救下每一个近在眼前的无辜之人,如此渺小,仿佛自己也只是一粒尘埃。
真正的神祇应该是强大而悲悯,对众生充满了敬畏,而不是他们那样自欺欺人、高高在上却又碌碌无为的存在,因为杀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拯救却是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成功。
他忽然有些恍若隔世,这座古老的流岛正笼罩在灭亡的阴影下,眼前满目凄凉的画面仿佛不久之前的飞垣大陆,他曾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用别人的眼睛看着同胞饱受磨难,那样痛彻心扉的忍耐,那样一往无前的坚持,无数次他从共存的思维中感觉到那个人的孤独和无助,会一个人彻夜不眠的静坐沉默,然而每当长夜散去黎明到来的时候,那个人还是会放下所有的情绪,继续为了那个给予了他无限谩骂的国家而奔波。
为什么呢……这是他至今想起来都会感到困惑的事情,一个权贵出身的贵族公子,在从昆仑山回家之后按部就班地成为了一个优秀而冷酷的军官,严格遵守着“军令如山”的铁训,死板的执行着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任务。
谁也不曾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真的能放下自幼憧憬的荣誉和梦想,在咒骂和唾弃里默默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其实就算是所谓同胞,那些人也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罢了,那一年的萧千夜已经有了上天界的力量,他完全可以带走他在意的所有人,以另一种身份开始截然不同的人生,可他没有这么做,他确实以一己之力,让自己的祖国重获新生。
然而代价也是巨大的,他让那个最不该受到伤害的人,默默承受了所有的伤害。
直到现在他才感觉自己第一次开始了解萧千夜——哪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有自私有自傲,有烂在心底某些不能见光的欲望,可他仍然保持着本心善良,否则又怎会让神界天火放弃那段深埋心底数万年的憧憬,为了他不顾一切?m.tj268.com
帝仲失魂落魄地望了一眼高空,视线在某个点深深地汇聚成哀伤,一开始,他觉得这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一个冷漠如霜,一个热情如火,是他夺走了属于自己的挚爱,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们其实是两个极为相似的人,会为了心中的信念坚定不移地往前走,而他……如果飞垣的事情换成他,他应该根本不会在意国家的存亡,只会带着喜欢的人远走高飞。
或许自恃为神的自己是真的不如一个普通的人类,难怪会输掉那个喜欢的人。
哭声传入耳中,帝仲回过神倏然顿步,在古尘将几个杀手拦腰斩断的瞬间目光终于重新凝聚起锋芒,眼下想阻止发疯的修罗场杀手屠戮百姓,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整个望舒城进入镜月之镜,这样才能同时让所有人凝滞无法动弹,但他知道破军对自己盯防得很紧,如果大范围的使用这么明显的上天界法术,无疑等同于告诉破军自己并没有和萧千夜彻底决裂,那么……潇儿就会有危险。
帝仲紧握着古尘犹豫,就在此时一束不易察觉的青光掠过眼底,好像有什么诡秘的空间一闪而逝,忽然间想起苍天部统领苍礼修的就是一门极为厉害的空间之术,帝仲眉峰一挑似乎有了什么新的打算,他箭步掠出,追着那抹青光消失的方向一刀砍落,果不其然面前的空气“咔嚓”一声出现玻璃破碎的奇怪声响,紧接着肉眼可见的裂缝密密麻麻的扩散。
帝仲冷笑一声,古尘又是一刀刺入其中,凶悍的神力瞬间切断了这条看不见的“路”,也让里面毫无防备的苍礼踉跄的摔出,狼狈地在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勉强稳住了平衡。
空间之术被破坏的同时,帝仲顺势将整个望舒城拉入破碎的空间里,随即镜月之镜如流水般铺开,终于止住了满城的腥风血雨。
在避开破军的视线之后,金线从帝仲的指尖抽出,密密麻麻地覆盖住城市,无论是修罗场还是六部的成员,他们的衣着上都有很明显的标志,只要镜月之镜让一切停下来,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分辨敌我,精准地斩杀屠戮者。
苍礼震惊地瞄了一眼被他中途砍碎的空间通道,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见一声嗤之以鼻的冷笑,帝仲转着刀柄一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但他的目光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对方心口处的青光,若有所思的道:“我听千夜提过你,你就是苍天部的统领苍礼吧?若非你插手,他在螺洲湾就能解决一大批麻烦,包括解朝秀、沈眠岁还有唐贤,你是真的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呢。”
这句话说得平淡,但是已经让苍礼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杀气正在压迫过来,帝仲认真打量了眼前人,笑了笑:“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苍礼,你觉得自己是那只螳螂,还是那只黄雀?你身上有迦楼罗自焚后留下的纯青琉璃心,这东西既然落到了你的手里,说明大宗主已经死了对不对?先是把唐贤送到婆门岛,让他和沈眠岁一起被我们一网打尽,后是背刺六欲顶,直接断了教主的逃生之路,现在又背叛大宗主,抢了他的纯青琉璃心想全身而退?你当真是个有勇有谋,又当机立断的厉害角色,这一点我很欣赏你。”
虽是夸赞,现在的苍礼可是半点喜悦都没有,甚至他的心“咯噔”一下如坠深渊,这么多年混迹黑市的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了一种极为不详的可能,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胸口,默默感知着这颗刚从大宗主身上剥离下来的纯青琉璃心是否有异常,帝仲耐人寻味笑看着他,主动提醒:“你是个法术上的天才,而我的弱点其实恰好就是法术,如果你不是带着这颗被人动了手脚的纯青琉璃心逃跑,那我可能真的无法察觉到那么隐秘的空间通道之术,会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吧?呵呵,不过我还得感谢你,若非你这条强大的通道,我也不能随机应变暂时将望舒城拖入其中隐藏踪迹。”
“动了手脚?”苍礼不可置信地咽了口沫,看着心口处璀璨的青光,帝仲半眯着眼睛猜测,“大宗主逃走的时候很仓促,他既没有必要也没有空闲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对这颗至关重要的纯青琉璃心动手脚,那么是谁在背地里又捅了你一刀,让你在逃脱的同时暴露了踪迹,如此轻而易举地来到了我的眼皮底下呢?”
苍礼哑然失言,听见帝仲不屑一顾的冷嘲:“若我没有猜错,这个人就是解朝秀吧?你们是一伙的,他为什么好好地出卖你?哎呀,你出卖了那么多人,也有翻船的时候吗?”
“秀爷……”苍礼咬牙,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帝仲大步朝他走来,古尘散去神力的屏障露出黑金色的刀锋,那样震慑人心的压迫力让几十年如鱼得水的他一瞬间冷汗直冒,身体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按住,他是竭尽全力的运气才勉强往后踉跄的退了一步,然而下一瞬刀刃就精准的贴在了他的心脏上,帝仲的眼里带着让他心惊肉跳的寒芒,一字一顿的道:“你们果然是一丘之貉,现在大难临头挖空心思想要各自飞了吧?他一定也想跑,所以故意给你点好处让你出来挡枪,呵呵,苍礼大统领,现在告诉我他的下落,或许我心情好能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苍礼面色惨白,即使深呼吸也无法让心跳的速度平缓下来,他无数次听闻过关于上天界的传奇,但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故事写在天方夜谭里,难免会让人在好奇有余的同时感到更多的不真实,前不久在螺洲湾遇到萧千夜,他其实也是稍微感叹了一下对方惊为天人的身手,并没有觉得那是能和“神”相提并论的存在,直到这一刻,帝仲本尊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站在他面前,仅仅只是持刀一动不动的站着,他就清楚的知道这是自己赢不了的对手。
数秒的失神之间,他恍惚想起了传说的扉页——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悬浮于野,宛如大星缀尘寰。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岛之巅,得黑龙庇佑之处,为神之领域,呼之“上天界”。
僵持不过片刻,帝仲的余光又是一沉,因为是将整座望舒城拖入了镜月之镜里,现在他似乎是隐隐感觉远方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破开了一道裂缝,以至于空间的灵力一刹那变得混乱起来。
苍礼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反常的灵力波动,顿时脸色更加苍白如死,仿佛一瞬间将所有事情的始末串连成线,低低念叨:“是秀爷……他走了!是他故意在纯青琉璃心上动了手脚,让我暴露好拖延你,原来……是他想避开你!”
“解朝秀?”帝仲重复着这个让他心烦的名字,但镜月之镜的内部已经感觉不到那个人的任何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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